[美]哈珀·李
我朝下望去,看見阿迪克斯雙手揣在口袋里,踱來踱去,先挨次走過幾個窗戶,又沿著欄桿走到陪審團的座席旁,朝那邊瞧著,看見泰勒法官坐在席位上,又往回走到他原來的地方。我的目光和他的相遇了,我向他揮手,他點頭作答,又開始踱起步子來。
吉爾默先生在窗前與安德伍德先生說話。法庭記錄伯特在椅子上靠著,雙腳搭在桌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但是,舉止正常的只有在場的法庭官員:阿迪克斯,吉爾默先生,酣睡著的泰勒先生,還有伯特。我從沒看見一個座無虛席的審判廳這么寂靜。有時,一個嬰兒會煩躁不安地哭一聲,一個小孩會匆匆忙忙跑出去,但大人們只是像在教堂里做禮拜一樣,靜悄悄的。樓廳看臺上,黑人分布在我們周圍,站的站著,坐的坐著,都表現(xiàn)出一種敬神似的耐心。
法庭里的那口古老的大鐘經(jīng)歷了敲鐘前的緊張階段后,報起時來。“當!當!……”八下震耳欲聾的聲音把我們的骨架都震松了。
等到大鐘敲十一下時,我失去了感覺。與睡魔搏斗得疲倦不堪,我靠在賽克斯牧師的肩上臂上,美滋滋地打起盹兒來。一會兒,我身子猛地一抖,醒了過來。我攢了很大勁兒想趕走瞌睡。我朝下望著,集中精力注視下面大廳里的腦袋:有十六個光禿禿的,有十四個可以說長著紅頭發(fā),長著棕色和黑色之間各色頭發(fā)的有四十個。這時,我記起了杰姆有一段時間在搞心靈研究時對我說過的話,如果很多人——也許要有能擠滿一個體育館那么多的人——把思想集中在某一目標上,比方說,集中在想點燃森林中的某棵樹上,那么,這棵樹就會自動地燃燒起來。我好玩地想叫下面的每個人都把思想集中在釋放湯姆·魯賓遜這一點上。不過我又想,要是他們都像我一樣疲憊不堪,那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迪爾把頭枕在杰姆肩上睡得很香。杰姆安靜地等待著。
“不是等了很久了嗎?”我問道。
“是有很久啦,斯庫特。”他高興地說。
“嗨,按你先頭的說法,好像只要五分鐘就解決問題了。”
杰姆眉毛一聳,說: “有些事情你不懂?!蔽姨>肓耍瑧械煤退麪?。
值得說的是,我一定相當清醒。不然,不會有一種印象悄悄地在我的腦海里產(chǎn)生。這種印象像去年冬天給我留下的那樣。當天晚上夠熱的,我卻打了個冷戰(zhàn)。這種冷的印象不斷增強,直到審判廳的氣氛寒冷得跟那個二月的早晨一模一樣。當時,反舌鳥停止了歌唱,木匠們停止用錘子敲打莫迪小姐的新木房!附近人家的木門像拉德利家的門那樣關(guān)得嚴嚴實實。整個街上空蕩蕩的,而審判廳里卻擠得水泄不通。炎熱潮濕的夏夜與寒冷刺骨的冬晨毫無二致。赫克·塔特先生不知什么時候進了審判廳,正在與阿迪克斯談話,他完全可以像打獵那天一樣穿著長筒靴和伐木工人夾克衫。阿迪克斯已停止了他那悠閑的步子,將一只腳搭在一張椅子最下面的橫檔上。他一邊聽著塔特先生說話,一邊一只手在大腿上慢慢地一上一下?lián)崦N移诖羲叵壬f: “芬奇先生,把他帶走……”
但是,塔特先生帶著權(quán)威性的口吻說: “現(xiàn)在恢復(fù)法庭秩序。”
下面的腦袋都驀然抬起。塔特先生走出去,一會兒,領(lǐng)著湯姆·魯賓遜進來,把他帶到阿迪克斯身旁,讓他坐在他原來的座位上,自己在一旁站著。泰勒法官已經(jīng)醍來,恢復(fù)了嚴肅的神態(tài),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瞅著空蕩蕩的陪審團席位。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像是一場夢。在夢中,我看見陪審員回來了,一個個像潛水員似的,動作緩慢。傳來泰勒法官微小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我看見了只有律師的孩子才可能看見也才可能留神的事情,就像望著阿迪克斯走上大街,把一只步槍端得肩一樣平,扣動了扳機,雖然我眼睛自始至終望著,心里卻明白那槍里沒有子彈。
任何陪審員對被他們判了罪的被告都不會看一眼。陪審員進來后,一個個都不朝湯姆·魯賓遜那邊看。陪審長遞給塔特先生一張紙,塔特先生交給了書記員,書記員又遞給法官……
我閉上了眼睛,泰勒法官在登記陪審團的表決票:“有罪……有罪……有罪……有罪……”我偷偷地瞟了杰姆一眼,見他緊抓著欄桿,直抓得雙手發(fā)白,雙肩猛烈抖動,似乎每一聲“有罪”都是一把刺向他肩胛間的利劍。
泰勒法官嘴里在說著什么,手里握著木槌,但并沒有敲打。我朦朦朧朧地看見阿迪克斯把桌上的公文塞進公文包, “啪”的一聲關(guān)上,走到書記員跟前說了些什么,朝吉爾默先生點點頭,又走到湯姆·魯賓遜身邊,把手搭在他肩上,附在他耳旁說了幾句。然后,阿迪克斯從椅背上取下上衣披在肩上,朝他平時不走的一個出口走出審判廳。他一定是想抄近路回家,因此快步沿著中間的過道下來,走向南面出口。我眼睛跟著他,盯著他的頭頂,可他的頭一下都沒抬。
有人捅了我一下,可是我的眼睛不愿意離開下面的人群,不愿意離開沿過道走去的阿迪克斯孤獨的身影。
“瓊·路易斯小姐?”
我環(huán)顧四周,啊,他們都站起來了。我們周圍的和對面墻邊看臺里的所有黑人都紛紛站起來。賽克斯牧師的聲音像泰勒法官的一樣,從遠處傳來。
“瓊·路易斯小姐,站起來吧。你爸爸走了。”
總結(jié)
小說以“殺死一只知更烏”為題,既是阿迪克斯對孩子講述的自己童年因殺死一只知更烏而深有負罪感的事情,實際上更多的是用知更鳥象征天真、無辜、善良的人,即文中兩個無辜的人物“怪人”拉德利和黑人湯姆·魯賓遜,作者殺死一只“用心靈為大家歌唱”的知更鳥尚且有負罪感,但是人們對于拉德利和黑人湯姆的冷漠猶如一把凌遲之劍,卻沒有任何愧疚之情。因此,這部小說探討了一個關(guān)于種族關(guān)懷、人性關(guān)懷和道德關(guān)懷的問題,并以兒童的視角把故事講得更加生動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