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俊意
什么樣的學校會成為自己的母校,也許也是命中注定的。既然是母校,宛如生身母親,不管當時如何不懂事,長大后我們回頭去看,報以母校更多的是愛和感恩。而當時所有的酸和苦,過后都仿佛會一一變成了甜,盡管可能是表層涂了一層淡淡的甜而已,但至今還值得一一回味。
考入華南師范大學后的第一個月,我在忙著轉(zhuǎn)系,中文系難轉(zhuǎn),就想轉(zhuǎn)去歷史系。轉(zhuǎn)系是因為覺得自己畢竟是文科生,相比地理,學文史或許更合乎自己的性情,甚至找了個教育廳的遠親幫忙打聽轉(zhuǎn)系的事。我還給輔導員寫了一封信,表達我學習的困惑和轉(zhuǎn)系的愿望。輔導員莊老師找我談話,她的一番話語斷了我轉(zhuǎn)系的念頭。她說,轉(zhuǎn)系是不可能的,去年有人找校長來說情也未能轉(zhuǎn)成,此門是不會輕易開的,我半信半疑。她還說,這樣的困惑是很正常的,多少人還不是學著自己并不喜歡的專業(yè),為何不挑戰(zhàn)一下自己?況且,畢業(yè)后用非所學的很多。我猶猶豫豫,后來還是適應(yīng)了,雖然一開始不喜歡,最終還是并不討厭所學的地理,只是我所喜歡的東西與我擦肩而過,再也不能當作專業(yè)來學了。大學四年,我從圖書館借出的書籍大致不離文史哲的范疇。雖然并沒有很喜歡自己的專業(yè),但我這樣的呆腦袋還是能夠?qū)P南驅(qū)W的,每年的綜合測評,我還是能夠獲得獎學金。四年下來,我最終還能以年級前列的成績畢業(yè)。這并不能證明自己聰明或者學習有多么認真,只是因為還有更多的同學并沒有很用心地讀書罷了。天之驕子,一旦沒有了升學的壓力,讀書自然不那么上心了,換成誰都有這種境況,只是程度不同罷了。
憶華師,地理專業(yè)最讓人喜歡的就是野外實習了。四年來,我們128號人馬,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浩浩蕩蕩,北上廬山,南下湛江,去西樵山調(diào)查旅游資源開發(fā),遠赴陽春勘察喀斯特地貌……當然,也順便旅旅游。猶記得,我們的火車專列因那一年的長江洪水而一度停留,腳下洪水滔滔,有冒險登山的意味。何須說,廬山的景色美不勝收,五老峰、三疊泉、錦繡谷、龍首崖、黑龍?zhí)?、如琴湖……還有那電影《廬山戀》的拍攝地,樹影婆娑,陽光點點,這樣的電影當時卻不知找哪個女生一起去看才好。雖然山上時常晨霧彌漫,細雨綿綿,卻無法澆滅我們?nèi)缁鸬那啻簾崆?。我們挖土壤剖面,識別植物種類,順著老師的指認親眼看一看當年李四光先生發(fā)現(xiàn)的第四紀冰川地貌……雖說男女平等,但我們?nèi)胱〉馁e館條件有限,結(jié)果女生都住標間或套房,我們男生全部睡大禮堂打地鋪,灑灑脫脫,毫無怨言。雖然不大喝酒,但也可以餐餐有酒。如今只記得,山上根本不需要冰箱,隨便從水池里拿出來都是冰啤酒,而且,廬山啤酒好便宜!猶記得,我們遠赴湛江,坐的是夜車,雖然是所謂的臥鋪大巴,卻又臟又舊。半路上,在漆黑夜色的掩護下我們男生顧不了那么多了,在路邊就地解決內(nèi)急問題……湛江,有莫名其妙的“廣州灣”,有蔚藍的海水,還有那座尚未開發(fā)的滿沙灘是貝殼的東海島。我們分小組在雷州半島考察區(qū)域農(nóng)業(yè)發(fā)展,遇見的村莊家家戶戶高掛避雷針,蔚為壯觀,不愧是“雷”州啊。猶記得,西樵山上,我與一個女生負責黃飛鴻景區(qū),無暇好好思索黃師傅的無影腳,不斷纏著各路游客填寫調(diào)查問卷,為湊不夠問卷數(shù)目而著急。猶記得,我們考察陽春春灣的喀斯特地貌,用自己的腳丈量一個小盆地,雖然是小盆地,走路也要一整天,年過半百的教授都陪著我們步行,我們又怎會有怨言呢?地下是背斜還是向斜,如今早就記不清楚了。最美當然是凌霄巖洞了,那個石碌銅礦虧損得一塌涂地,倒是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憶華師,我們對待學習的態(tài)度還是相當認真的,最認真的要數(shù)“高倉健”高同學。他們幾乎晚晚往第一課室大樓自修室跑,而我一般是去系樓或舊圖書館,后來更喜歡呆在宿舍讀書。記得學地質(zhì)學的那個學期,我與“高倉健”熱情很高,背起書包,帶上干糧,步行去師大北門省農(nóng)科院,農(nóng)科院后面幾公里地那兒有好幾座丘陵,現(xiàn)在也忘了那里地名叫什么。我們翻山越嶺,試圖做野外勘察。我們仔細察看地形地貌,細心尋找、挖掘各類礦石,撿回好些石頭標本。當洗干凈后的大小石頭標本一一擺在那欄桿上,被明亮的陽光照耀著,別的同學產(chǎn)生了羨慕之情,還埋怨沒叫上他們,我們便有了成就感和滿足感。畢竟,這些是我們親自在野外找到的,這也是科學實踐精神。
憶華師,當時萌生了徒步走廣州的想法。與好友小張約好,做好詳盡的計劃,包括來回路線的設(shè)計。我們一早準備好,從師大西門出發(fā),一路向西北,計劃徒步走到白云山。那次是真正意義的徒步,雖然走得好累,但我們堅決抵制誘惑,拒絕坐車,一直走到了白云山腳下的牌坊,也認出了牌坊上郭沫若的題字。但是,實在是太累了,沒能繼續(xù)上山??紤]到體力的問題,后來我們稍作歇息就又開始往回走,經(jīng)瘦狗嶺,一路談笑,一路咬緊牙關(guān)互相打氣,堅持堅持再堅持,最終還是順利回到宿舍,癱倒在床上,算是完成了第一次徒步走廣州。但這次徒步可能時間過于倉促,強度太大,體力消耗太多,致使以后再也不敢提徒步走的事,這也成了虎頭蛇尾的計劃。后來又因種種,各自有各自的學習生活,再也沒有繼續(xù)徒步走廣州,終成為了一件憾事。其實想想,徒步走或許不如單車行更現(xiàn)實,更可行,邀上幾位好友,成群結(jié)隊,一路揮灑青春,沐浴陽光,那是多么愜意的事情??!
憶華師,讀書“霸位”是所有大學都在上演的事。上課若也想霸位,那就要去得早一些,想認真聽的課就霸前面的座位,不想聽的課就早早霸定后排的位置。去圖書館自修更要霸位。猶記得,周末清晨的圖書館還沒有開放,外面就排著長長的隊伍,個個背著書包,拎著早餐。若是在寒冷的冬天,天還沒亮就得排隊,還在冒著熱氣的早餐不禁帶給人絲絲暖意。不要以為我們真的有多好學,這樣的情景最多是出現(xiàn)在學期末測試前的一段時間,因為要趕著復(fù)習考試過關(guān)呢,臨時抱佛腳的多。當然也不排除有些真正的好學者、讀書人,他們可是自修室的??停还艽合那锒讜兒谝?。新圖書館建好以后,我很少去那里自修,除了借書。我主要是去舊圖書館自修,舊圖書館位子有限,故此更要霸位。有經(jīng)驗的都知道,霸位其實是霸住椅子最重要,我們有時會帶把鎖,把自己的書包與椅子鎖在一起,別人就不好意思來搬你的椅子了,這樣的事我也干了有好長一段時間。其實,真正的讀書環(huán)境舒適就好,適合自己就好,自修室非常安靜,當然容易看得進書;可像新圖書館那樣據(jù)說可容近千人的自修室,有些時候坐在那兒反而是很不自在的,我是一次也沒有去過的。
憶華師,那時候的讀書是洋洋灑灑亂讀一通。雖然獨學無友,卻也順著自己的性情一路讀,一路丟,就像蜜蜂忙于采蜜,只是采個不停,不問結(jié)果。那時候讀書是那樣的雜亂無章,也沒有計劃,常常是一本接一本地亂讀。那些書很多時候并沒有聯(lián)系,有時因某篇文章講到就找來讀,有時是一個人接著另一個人的作品來讀,有時又是一個系列地讀。猶記得,在圖書館偶爾讀到陳平原教授的第一本書,好像是《學者的人間情懷》,抑或是《書生意氣》,便喜歡上他溫文爾雅筆下帶著情感的文字,從此找遍他的所有書來讀,也買他的書,包括學術(shù)著作如《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之建立》等。其實讀這樣理論性強的書也只是出于喜歡,陳先生的學術(shù)論文也很是可讀,自己當時對他的讀書生活也很是向往。猶記得,適逢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系列全集翻譯出版,我從圖書館幾本幾本地借來看,全身心沉浸在川端康成的小說世界里面,對日本以及它的文化有了初淺的認識,也理解、接受和喜歡了它的陰柔和凄美,至今回想起來那段閱讀時光,仍是那樣的美,讓人不舍。雖然現(xiàn)在并不喜歡余秋雨,但那個時候還是真心喜歡讀他的書。從《文化苦旅》開始,一本接一本地讀,喜歡他渲染的那種文化氛圍和情懷,并一度為之癡迷。感謝余秋雨,畢竟那個年齡,那個階段,我們還需要這樣的書來普及和啟蒙,即便是所謂的“文化口紅”。那個時候,喜歡讀叔本華的哲學著作,他的悲觀哲學對當時的自己影響非常大。那個時候的我還一度愛讀英文詩,愛聽《瘋狂英語》里面的詩歌朗誦,那也是一種美的享受。那個年代廣州還有份小報《嶺南文化時報》,它對自己的影響也相當巨大。后來,伴隨著我畢業(yè),它也倒閉了。讀書,當然不能錯過古今中外的經(jīng)典了,但事實是很多經(jīng)典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讀,總以為有的是時間,總以為很快就會就讀到了。如今回想自己的大學,其實讀書還是有遺憾的,也很后悔,那就是書仍然讀得太少,其他活動所花的時間太多。我愈來愈加清晰地認識了自己,假如可以重新選擇,我愿意做個更純粹的讀書人,而不是那個時候的我。大四那一年,自己迫切地感到時間不可挽留,追悔莫及,因此在夜晚宿舍熄燈以后開始了公共洗澡間的夜讀時光。搬張凳子去,借著澡間的燈光爭分奪秒地看書,卻經(jīng)常被舍友嘲笑為假好學,因為我深更半夜回來難免窸窸窣窣弄出聲來,擾了他們的美夢。他們笑我白天不好好讀書,去做夜貓子,其實他們哪里知道我白天時間也是抓得很緊的,但總感覺時間不夠用,故唯有挑燈夜讀了。就這樣,漸漸把眼睛也看壞了,趕上畢業(yè)前夕終于患上近視眼,從此開始了“假斯文”的生涯。
憶華師,難忘在學校黨校學習的那段經(jīng)歷。那是大二的第一學期,我們都是入黨積極分子,跟著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一起去黨校學習,系里卻點名要我來做組長。一起上課,聽教授們領(lǐng)導們談有關(guān)知識,有關(guān)見解;一起討論,討論革命與改革的話題,討論理想與現(xiàn)實;一起活動,除了義務(wù)志愿活動,去烈士陵園瞻仰革命先烈,緬懷往事……一切都是有條不紊、井然有序。結(jié)業(yè)了,我和一個師弟經(jīng)投票成了優(yōu)秀學員。順理成章,緊接著發(fā)展入黨事宜,人員已經(jīng)確定,校黨委發(fā)下表格來。這時候的我內(nèi)心卻非常糾結(jié),因為經(jīng)過了一番認真學習和思考,我更好地認識了我自己,于是大膽地婉拒了。學校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要系黨總支書記親自去校黨委解釋清楚??傊浽蠋熣椅艺勗?,我如實反映,認為自己動機不夠純正,還達不到條件,故此放棄,愿意繼續(xù)加強理論修養(yǎng)和實踐學習。曾書記聽完笑著對我說,你是我們系歷史上第一個主動放棄入黨的人。我聽完不禁有點暗自得意,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記錄啊。其實當時也沒有想那么多,只是書讀得越多,越覺得應(yīng)該忠實于自己的內(nèi)心,沒有了真,一切便無從談起。況且,世上的路很多,人各有志,順其自然就好。
憶華師,還有太多的回憶,現(xiàn)在都變成了美好。自己雖然沒有逃太多的課,但偶爾也賴在床上不肯去聽下午的課,這樣下午就可以早早地去跑步或打飯吃,晚上或與人有約,或去逛石牌夜市。懷念舊第一課室大樓,它雖然是蘇式風格的笨拙建筑,但還代表著師大的一些歷史,因為歲月在這里沉淀,可惜“舊一課”在我們畢業(yè)那一年開始拆掉重建。懷念聽過的各種講座,上過的形形色色的選修課。猶記得到對面暨南大學上的跨校選修課,課題叫“現(xiàn)代倫理學”,是我受啟發(fā)最大的選修課。它改變了我的一些思維定勢,讓我更堅守真善美的理念。在課上,我們與暨大的同學,與港澳的同學一起討論分辯問題,辨別優(yōu)越價值。任課老師對我的作業(yè)隨感高度肯定和贊賞,更是讓我倍受鼓舞,當時那一句“想不到你一個地理系的同學竟……”讓我沾沾自喜,他還鼓勵我大膽去投稿,但我一直未付諸行動。懷念東十九宿舍樓,我在那里住了四年,雖然樓算是很新的,但卻也很簡陋,恐怕至今沒有獨立衛(wèi)生間吧。公共的衛(wèi)生間,公共的洗澡間,懷念那些寒冷的冬天,天天傍晚堅持洗冷水澡發(fā)出的嚎叫和歌聲,以及跳躍運動產(chǎn)生的熱量。還有每逢球賽的夜晚那些喝彩聲和詛咒辱罵聲,甚至偶爾摔啤酒瓶的破空聲……
憶華師,懷念同學們,朋友們。想念班上那八位澳門的同學,想念他們筆畫繁多的繁體字,他們的生活與我們永遠隔著一層淡淡的神秘面紗。想念我的好友們,幽默的老卜,憨厚的小黎,聰明的小張,樸實的高倉健,正直睿智的修哥,好學的小胖,自以為是的阿甘,可愛的林葆葆,還有林小姐,梁小姐,劉小姐,譚小姐……我們一起分享歡樂,一起承擔哀愁。還記得嗎,常常裝模作樣去東九東十女生樓下找自己中文系的高中同學,其實那都是借口,為的是希望能跟哪位中文系女生的邂逅吧,你的那點小心事誰不知道呢;也曾喝醉過,一次是在專家樓,朋友們?yōu)槟銘c祝生日,你喝多了但很高興。再有一次就是畢業(yè)晚餐,喝到吐為止……原諒我,那次畢業(yè)十周年的時候沒有回去看你們,看我們的老師們。
我敬愛的老師們,我親愛的同窗,我曾經(jīng)的母校,我難忘的華師!
(作者單位:廣東佛山市三水區(qū)實驗中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
作者系北京市語文特級教師、教授;華夏幸福教育總顧問、督學;上海師大附屬嘉善實驗學校總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