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玉華
我家和“司令”家住隔壁。
我說的這個“司令”叫張麗萍?!八玖睢边@個名稱,是我偷偷叫的。她丈夫癌癥去逝,她一個人帶著四個兒子生活。我還把她的兒子們稱作“四大金剛”。
“司令”長的小眼小鼻小嘴,膚色細膩白嫩。她說自己是“一白遮百丑”。她性格敏感多疑,丈夫去逝后,這一性格更加明顯。
一排木頭柈子摞起來一人多高,權做兩家之間的院墻。當然,這柈子是我家的。一個厘米都不可越界?!八玖睢睍笓]她的大兒子拿一根筆直的桿子,緊緊帖住柈子垛,這個女人拿著一只長柄大斧頭,“當,當,當”,一根一根地把越過桿子的柈子給“修理”回來。她家那邊,柈子垛像刀削一樣平整漂亮。如果碰巧一根柈子上有木頭節(jié)子,不“服”修理砸不進去,她就會站在院子中央,拄著斧子氣得連哭帶嚎,甩著鼻涕長一聲短一聲:“老郝婆子啊,你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喲!你不得好報喲!”
這時候,她家老大就會說“老二老三,撇!”于是,兩個人就把準備好的石頭子兒,一顆一顆地隔著柈子垛,撇到我家院子里。一顆石頭果真砸在了奶奶的頭上,媽媽與“司令”的口水戰(zhàn)便終于爆發(fā)了。
平息戰(zhàn)爭的是奶奶。她蒸了一鍋粘豆包,撿出了一半,踮著三寸金蓮,送到“司令”家。奶奶回來后,長吁短嘆。“唉!這四個大小子可也真夠張麗萍喝一壺地??!”
那時候,我已是三年級的學生了?!八玖睢奔依洗蟾彝瑲q。他是她媽的主心骨。他話少,有心計,會揣摩大人的心思。我叫他“軍師”。
我家院子里的石頭子,都是在“軍師”的授意下,讓老二老三給撇過來的。
媽媽生病了。
媽媽轉院走了。毎天早晨給我梳小辮子的活兒交給了我上中學的姐姐。
一天,我告訴姐姐,我當上少先隊中隊長了。我央求姐姐給我買個花頭綾扎在小辮上,因為我們少先隊要參加學校的演出活動。
姐姐沒有錢買,她急得躲到外面靠著柈子垛直哭。
“司令”聽到姐姐的哭聲后,跑到我家院子問姐姐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聽姐說完緣由后,“司令”就走了。再過來時,“司令”手里多了一個紙包紙裹的小包包。
“司令”小心奕奕地打開后,我和姐姐眼睛都亮了。包里包著的是兩條板板整整的頭綾。她把它們抖落開來。這是在小鎮(zhèn)商店里買不到的薄如蟬翼的白色紗綢啊!那鋸齒狀的精美牙邊惹得我小心房悠悠地蕩起來。
“喜歡吧?”她撫了一下我的小辮,“讓姐姐給扎上吧?!薄八玖睢毙χf。
我感激地仔細地看著“司令”,突然發(fā)現,“司令”原來是個非常溫柔和漂亮的女人。
我扎著打著蝴蝶結的兩朵白色頭綾,站在舞臺上唱著《我愛北京天安門》。蝴蝶結似兩只白蝴蝶,在我的頭上舞動著,好像給了我無盡的力量,讓我在那天的演出中發(fā)揮極致,一舉奪魁。
因此,內心里深深地感謝“司令”送給我的“白蝴蝶”。
從那以后,我烏黑的頭發(fā)上,整日翩躚著兩只潔白的蝴蝶。惹得“司令”的“四大金剛”八只眼睛不停地追逐著我。直到媽媽出院回到家。
我像蝴蝶一樣飛向媽媽。媽媽見了我,看了一眼我的腦后,臉色突然大變,一下把我推了個屁墩兒。
我坐在地上,委屈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媽媽竄到院子,隔著柈子垛沖著“司令”家的院子叫喊:?“你是讓孩子給我戴孝呀?你個狐貍精!”
“司令”從屋里聽到后,也竄到院子里來,回道:“你懂個屁!那是我結婚時戴的,別他媽的不識好人心!”
媽媽更氣怒:“什么不識好人心,我看你是想咒死我!”
原來“司令”是想咒我媽媽死,我氣惱地把兩只白蝴蝶從頭上揪下來,扔回到“司令”家的院子里。“司令”愣在那里,好半天沒反過神。
沒過多久,病魔擄走了媽媽。
媽媽走了以后,我常趁人不注意,抱回垛上的柈子填進爐子里,幾近瘋狂。我想盡快地燒掉它們,盡快。
當我蜷縮在燒得紅紅的爐火旁,常常會看見那兩只白蝴蝶已經換上了粉紅色的衣裳,在我眼前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