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雯
我有一個姑姑,長得很漂亮,是三鄉(xiāng)五里出了名的美人。
姑姑從小喜歡唱戲,愛聽西河大鼓。七八歲喜歡玩的年齡,別人家的半大孩子都去外面玩,我姑姑卻湊在大人堆里,聽幾個半吊子戲迷胡吹亂唱。一入迷,恁誰喊都不應(yīng)。大人們逗她,來一段。誰知她小小年紀一開口居然唱得有板有眼、有聲有色,比大人們唱得還要好聽。
十九歲那年,姑姑被推薦到公社下鄉(xiāng)匯演的文藝宣傳隊。她那段很有難度的反二黃《紅燈記》里“聽奶奶講革命”的唱段,每次表演起來都很打動人。鑼鼓一響,姑姑的小碎步臺上一走,紅底白花小夾襖,青藍色的褲子,尤其那根大長辮子,隨著惟妙惟肖的動作、眼神,一甩一甩的,簡直就是小鐵梅的翻版。唱腔再打開,從舒緩到激昂最后噴發(fā)而上,每場都吸引的群眾個個凝神定氣兩眼放光!唱段一收,臺下的掌聲叫好聲、口哨聲,排山倒海,經(jīng)久不息。幾場下來,姑姑成了隊里的臺柱子,與她一同成為臺柱子的還有李健。
李健是部隊文工團的復(fù)原軍人,高大威武,臉部輪廓棱角分明,劍眉闊目,犀利的眼神和沉著的神態(tài),很像《智取威虎山》里的楊子榮!或許是在部隊文工團學(xué)過的緣故,吹拉彈唱樣樣精通!那身招牌式洗的發(fā)白的綠軍裝,在宣傳隊里跟姑姑一樣,也是一道與眾不同的風(fēng)景。
七十年代的農(nóng)村很封建,年輕男女之間互相都不說話,喜歡也是悄悄的,或者暗戀。當(dāng)過兵的李健就不一樣,曠達豪放。第一次姑姑表演完,他就趁拾掇道具的檔口,稍稍靠近姑姑,小聲說:“你的表演太棒了。尤其是你演的小鐵梅,特別帶勁。”邊說邊用眼睛暖暖的瞅著姑姑。姑姑嚇了一跳,她惶恐的抬頭,用眼睛去瞪李健!正好和李健脈脈含情的目光相撞!天啊,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攝人魂魄!它像一道閃電,姑姑剎那間被擊中!姑姑的心敲起了鼓。她羞澀了,臉上落滿紅暈。
為了不使姑姑尷尬,李健很快搬著木板走向裝放道具的牛車。自打那日,李健時不時關(guān)心、鼓勵姑姑。姑姑心領(lǐng)神會又如驚弓之鳥,她把這份節(jié)制的情感融進戲里,表演起來愈加賣力。
為了推舉姑姑,李健利用自己會拉三弦的特長,建議團長增加西河大鼓節(jié)目。他覺得西河大鼓是河間人本土的經(jīng)典傳唱。唱腔簡潔蒼勁,可高亢激昂,可低環(huán)婉轉(zhuǎn),似說似唱的獨特韻味,他覺得很適合姑姑。
團長批準了李健的建議。他跟姑姑組成搭檔。李健拉三弦,姑姑打著手板敲著鼓點連說帶唱。臺上他們盡情表演,臺下一起研究西河大鼓的說唱要領(lǐng),并不斷推陳出新。
每場演出,吸引著三鄉(xiāng)五里的群眾蜂擁而至,每晚離開演尚早,臺下已黑壓壓一片。
躁動的人群,一見姑姑登臺現(xiàn)場迅即安靜下來。隨著有節(jié)奏的鼓點和手板及悠揚的三弦響起,姑姑輕啟朱唇唱腔打開,一出《薛剛反唐》大戲上演。只見她細腰一扭、舞臺步一邁,揮臂,起板、緊五句、慢四句、一馬三澗、蚍蜉上樹、流星趕月、反腔、上反腔、中把腔、下把腔等,西河大鼓的“曲牌”被姑姑融會貫通到收放自如。她聲音飽滿圓潤,唱腔精準,加之配合情節(jié)起伏,肢體動作的流暢,有范極了。
李健的三弦也不遜色,拉的飛龍走鳳,宛轉(zhuǎn)悠揚。兩人沉醉在西河大鼓天人合一的藝術(shù)殿堂里,如醉如癡。
曲罷,群情激奮,雷鳴般的掌聲不絕于耳。兩個人心情激動的頻頻謝幕。卸妝后,李健悄悄把姑姑拽到背陰處,說:明天我托人去你家提親!姑姑沒答腔,大串大串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李健慌了手腳,你別哭啊 ,你一哭我心都亂了。你不同意就當(dāng)我沒說。
姑姑抹抹眼淚,輕嘆一聲:我父母早就給我訂婚了……
幾十年過后,國內(nèi)戲劇界一家權(quán)威雜志發(fā)表一篇文章,題目是:《戲里戲外全是戲--記曲壇名家李健夫婦》。文章介紹:李健夫婦一生視戲為命,戲里戲外全是戲!幾十年如一日,對西河大鼓的歷史和各流派的演唱藝術(shù)進行梳理和研究,使之更加規(guī)范。西河大鼓能夠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李健夫婦功不可沒。
當(dāng)我把這本雜志拿給已近八十歲的姑姑看時,姑姑的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