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艷

(浙江藝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 基礎(chǔ)教學(xué)部，浙江 杭州 310053)

《白蛇傳》是我國四大民間傳說之一。作為口頭文學(xué)，《白蛇傳》與其他傳說很不一樣，其他的傳說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特征都相對穩(wěn)定，比如說孟姜女、梁山伯與祝英臺、牛郎織女，其情節(jié)幾乎歷千年而從未改變，人們對傳說中的人物印象相差也不會太大。但《白蛇傳》則不相同：就故事而言，各個時代《白蛇傳》所講述的故事并不一樣，其情節(jié)甚至有很大的出入；就人物形象而言，大到人物的性格特征，小到主要人物的名字都有很大區(qū)別。相對而言，傳統(tǒng)戲曲中的《白蛇傳》劇情大體較為統(tǒng)一，但細(xì)節(jié)方面仍有不小的差別。梳理這些不同版本的《白蛇傳》，仔細(xì)分析一些具體問題，可更好地促進(jìn)《白蛇傳》故事的延續(xù)。

一、白蛇因何下凡？

關(guān)于白蛇的下凡動機，首先有“追隨桂枝羅漢下凡”一說。2015年，四川省川劇院排演的由劉誼、王超主演的川劇《白蛇傳》，劇中白蛇因與佛前桂枝羅漢互相愛戀，被如來佛長期囚禁于白蓮池中，愈經(jīng)磨煉，白蛇愈恨天規(guī)無情，乃憤然掙斷枷鎖，奔向人間。桂枝羅漢向佛祖求情，被佛祖認(rèn)為迷失佛家本性，也被謫貶下凡。到了人間，在青蛇幫助之下，白蛇與許仙(即謫貶下凡的桂枝羅漢)結(jié)為夫妻。2017年曾小敏主演的新排粵劇《白蛇傳·情》也是類似的解釋：白素貞與許仙本原本同是佛前的一對并蒂蓮，歷劫分別投生為人與白蛇。許仙幾經(jīng)輪回已忘卻前塵，但白蛇修煉千年卻依然對他心心念念，于是與小青到人間追尋許仙，以求再續(xù)情緣。

其次是“仙界冷清，體驗人間繁華”之說。1953年田漢編劇的京劇《白蛇傳》中白蛇唱道：“啊，青妹，你我姐妹來在江南，領(lǐng)略這山溫水暖，好不爽快人也?！?960年杜近芳、李少春主演的京劇《白蛇傳》中，白蛇也唱道：“峨眉山上修煉千年，雖成仙寂寞怎堪？冷清清洞府孤寒向往人間?！被⒚懒帷⑷稳“嬖　栋咨邆鳌分?，白蛇三千年修煉成人，“望人間美色惹得心顫動”，所以白蛇的下凡動機也是去體驗人間的繁華美景。

2018年，浙江昆劇團(tuán)(以下簡稱浙昆)新排劇目《雷峰塔》的解釋是“青兒，我們從峨眉山前來，欲度有緣之士”。

前兩種說法，似乎都能成立。追尋桂枝羅漢，這個故事類似于《紅樓夢》的格局：天上的絳珠仙草與神瑛侍者，人間對應(yīng)的是林黛玉與賈寶玉。從歌頌愛情的角度來講，這比較符合古人“前世有緣，今生有情”的思維習(xí)慣?！跋山缋淝澹w驗人間生活”也是講得通的，同類型的故事有“七仙女下凡”。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仙界之人下凡到底是為了體驗人間的什么生活呢？顯然，所有的“思凡”主題無非是為了體驗愛情。也就是說，確立好了白娘子的下凡動機，其實就確立好了劇本的主題。如果要講述一個歌頌愛情的故事，這兩種動機都是行得通的。

但“欲度有緣之士”這一動機似乎值得討論?！岸取?，超度，接引之意，按字面上來理解的話，就應(yīng)當(dāng)理解為白娘子下凡是想尋找到一位有慧根的凡人，幫助他成為仙人。這樣的解釋可不可以呢？從講故事這個角度來講，沒什么不可以的。廣為流傳的1992年趙雅芝版電視劇就把白娘子的下凡動機解釋為“還牧童救命之恩”。1700年前，一名小牧童從捕蛇人手中救下一條白蛇，而后機緣巧合，白蛇偷吃仙丹修煉成人形，經(jīng)觀世音菩薩點化，下世尋找當(dāng)年的牧童以報當(dāng)年救命之恩。按白娘子的原計劃，還完恩就可化妖成仙，她的目標(biāo)是要到天上去做神仙的。然而，在報恩的過程中她遭遇了愛情，是塵世的愛情使她寧肯放棄成仙的初衷。要而言之，講的還是愛情故事。

“欲度有緣之士”，看起來似乎與趙雅芝版電視劇的動機有異曲同工之處，但推敲起來是不合理的：在佛教中，有一佛名為“接引佛”，主管信佛之人去世后魂靈即往西方凈土。但必須注意的是，白蛇僅僅是一蛇妖，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神仙，換言之，她并沒有“度”人的資格。其次，如果浙昆《雷峰塔》仍舊試圖講述一個愛情故事，那這個動機轉(zhuǎn)變?yōu)閻矍槭且欢ㄒ星疤岬摹w雅芝版的白蛇之所以能放棄成仙的初衷，是因為許仙對她深沉的愛，《新白娘子傳奇》用大量的細(xì)節(jié)刻畫出了一個深情的、矢志不渝的許仙。同樣，張火丁版京劇《白蛇傳》第三場《說許》幾乎用了整場的唱詞和細(xì)節(jié)在鋪陳許仙與白娘子的恩愛，將二人的深情娓娓道來?；谶@些細(xì)節(jié)鋪墊，“愛情”這一主題才自然而然地得以成立，否則就十分勉強。

如果浙昆《雷峰塔》要表達(dá)同樣的主題，就需要通過細(xì)節(jié)強調(diào)許宣[注]浙江昆劇團(tuán)排演的《雷峰塔》是在清代方成培《雷峰塔傳奇》基礎(chǔ)上改編的，仍用原著中名字“許宣”。對白娘子的愛。然而，綜觀這一版《雷峰塔》演出，似乎主創(chuàng)人員對于許宣這一人物是持猶疑不定的態(tài)度，從《舟遇》《訂盟》《避吳》《遠(yuǎn)訪》《端陽》幾出看下來，許宣對于白娘子實際上懷疑大于喜愛。在《遠(yuǎn)訪》一出中，白、青二人找到蘇州，許宣的反應(yīng)是“老丈，快些趕他們出去！”“媽媽，走開些，這是個妖怪，不要睬他”?！斑?，定、定、定是鬼了！”叫他們當(dāng)堂成婚，許宣的反應(yīng)是“這個使不得！”在《端陽》一出中，許宣不顧白娘子意愿，一再勸她喝酒，她不喝，就以“娘子若果不吃，卑人也不吃了”相激，最終白蛇不得不接受，勉強飲酒一杯。細(xì)看他們的交往過程，從剛結(jié)婚到端陽被嚇?biāo)?，劇中體現(xiàn)出的許宣對白娘子并沒有什么真摯的愛，只是恐懼、懷疑。試問，這樣一個許宣憑什么能讓白娘子深深地愛上他并且為他不顧一切呢？

對比京劇《白蛇傳》的劇本，無論是1960年版還是張火丁版，相對來說關(guān)于“勸酒”這一情節(jié)的處理都更為合理：在1960年杜近芳的版本中，端午節(jié)，因許、白夫婦是開藥鋪為業(yè)，或許是他們夫妻二人仁心仁術(shù)廣結(jié)善緣，這天街坊鄰居攜酒過來與二人道賀，由鄉(xiāng)鄰提議敬白娘子喝酒。張火丁版中，端午節(jié)許仙在外與藥鋪伙計喝酒共慶佳節(jié)，類似于今天的老板請員工聚餐，伙計們請許仙進(jìn)房中代敬白娘子酒，白娘子起初以種種理由不喝，許仙說：“娘子平日海量，今日不飲，伙友們會笑話卑人的。”無可奈何之下，白蛇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接著許仙又以“偕老百年”為由再敬一杯，白蛇一聽“偕老百年”立刻心生歡喜，急忙再一飲而盡，于是醉了。推敲起來，同樣是醉酒，但因何而醉性質(zhì)是不一樣的——鄉(xiāng)鄰或者伙計們敬酒，白娘子卻之不恭，于情于理都要喝，因而喝醉了是她自己的事情；但如果是許宣把她灌醉了，那只能說明這個丈夫并不是一個疼老婆的丈夫，這樣的人又怎么可能讓一個女子為他死心塌地呢？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浙昆2018版《雷峰塔》似有必要將白娘子與許仙二人做一個更加精準(zhǔn)的定位，使許宣與白娘子的愛情更合情合理地展開。

二、要不要“盜庫銀”這一情節(jié)？

在1960版京劇《白蛇傳》中，直接刪掉了“盜庫銀”這一情節(jié)，改為自舟遇、訂盟之后二人便在杭州開藥鋪為生，隨著時間的推移，二人恩愛與日俱增。端午節(jié)時白蛇酒醉嚇?biāo)涝S仙，后盜仙草救活許仙。后法海出現(xiàn)，以端午節(jié)事件為據(jù)告訴許仙白娘子是蛇妖，并列舉其他類似案例嘗試說服許仙皈依佛法，在許仙猶豫不決時當(dāng)場就把許仙帶至金山寺。張火丁版京劇《白蛇傳》也沒有“盜庫銀”這一情節(jié)，該劇將許仙與白娘子開的藥鋪放到了鎮(zhèn)江，但二人為什么會從杭州到了鎮(zhèn)江該劇并沒有交代，從劇情的完整性來看此處似為缺憾。

多數(shù)版本還是有盜銀這一情節(jié)的。2018浙昆《雷峰塔》沒有具體呈現(xiàn)“盜庫銀”的過程，但第三出《避吳》中還是提到了這一情節(jié)。在這版故事中，庫銀丟失，官府震怒，許宣的姐夫李仁是縣衙的官員，且剛好主管庫銀丟失案件?！艾F(xiàn)今縣主出榜緝獲贓賊，知情不首者，全家發(fā)邊遠(yuǎn)充軍。如何是好？”后又想出計策：

李 仁 自古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今速速暫避他方，我持此銀出首，如有甚事，我自支吾。

許 宣 這個使不得！

李 仁 卻是為何？

許 宣 此是我惹出來的事，豈可反貽累于姐夫！

李 仁 不妨。官府只要贓賊，我于今總推在白氏身上，你便無事了。

許 宣 咳，那小姐待我情分不薄，怎可棄他不顧？

李 仁 于今也顧他不得了！他既能從庫中盜得帑銀，身手也是了得，或能脫身亦未可知。我蘇州有一相好王敬溪，現(xiàn)在吉利橋開張飯店，我即刻修書與你，可悄悄到他那里暫避幾時。

許 宣 如此便依姐夫。

應(yīng)當(dāng)說這個情節(jié)處理非常巧妙，可以說是許宣從杭州到蘇州(或鎮(zhèn)江)最合情合理的方式了。按照趙雅芝版電視劇的解釋，許仙案件被官府收審，吃盡了苦頭，最終定為流放蘇州。兩相比較，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許仙(宣)要么就不去蘇州，去的話逃走是一個很可行的策略，流放則不合理。

流放之刑古已有之。據(jù)《史記·五帝本紀(jì)第一》記載：“流共工于幽陵，以變北狄；放馬雚兜于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殛鯀于羽山，以變東夷，四罪而天下咸服?！边@里的“幽陵”或作“幽州”，在今北京地區(qū)；崇山，一般認(rèn)為在今湘西；三危，在今甘肅敦煌；羽山在今蘇魯交界處。這四個地方，被認(rèn)為是當(dāng)時天下的“四極”，也就是最偏遠(yuǎn)的地方。唐代李德裕在《貶崖州司戶道中》寫道：“一去一萬里，千之千不還。崖州在何處？生度鬼門關(guān)?！表n愈被貶潮州路上也寫了一首《左遷至藍(lán)關(guān)示侄孫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lán)關(guān)馬不前。知汝遠(yuǎn)來應(yīng)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睆倪@些事例就可以看出，凡被流放者均是將罪犯放逐到荒僻的邊遠(yuǎn)地區(qū)。

然而，“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跟杭州都是繁華的大都市，且“蘇”在“杭”前，如果是“流放”，只能往偏遠(yuǎn)地區(qū)，沒有理由從一個繁華的都市發(fā)配往另一個似乎更為繁華的都市。相反，逃就不一樣了：杭州與蘇州說遠(yuǎn)不算遠(yuǎn)，說近不太近，李仁身為縣衙的官員，他的交際圈子極有可能在蘇州有熟人。再者，以他的身份，完全有能力幫助許宣洗清案件，照他說的，只需要把所有責(zé)任往白娘子身上推就可以了。而且他這樣做也有合理的動機：許宣是他的小舅子，是親戚，而白娘子對他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為自己的親戚犧牲一個陌生人，從情理上看也是站得住腳的。

那么許仙(宣)到底是不是必須要去往蘇州呢？像1960版京劇《白蛇傳》那樣的處理方式，不去，似乎也講得通。但是，應(yīng)當(dāng)說處理為去會更好：如果他不去蘇州，一直就居住在杭州的話，那么遇上法海的可能性要小很多。法海是金山寺的和尚，金山寺位于鎮(zhèn)江，與蘇州同屬吳境，一個鎮(zhèn)江的和尚到蘇州云游，遇上許仙是很有可能的，畢竟相去不算太遠(yuǎn)；反之，如果需要一個江蘇的和尚跨省跑到浙江來點醒許宣，試問杭州境內(nèi)的寶剎，如靈隱寺、凈寺的高僧們都在干些什么呢？可能許宣即便出家也不需要去金山寺了。那么，經(jīng)典的“水斗”“斷橋”又從何而來呢？

三、白娘子到底應(yīng)該去哪里盜仙草？

各種版本的《白蛇傳》對于白娘子盜仙草的地點有不同解釋，有昆侖山的，有蓬萊山的，浙昆2018版《雷峰塔》把白娘子安排為前往“嵩山南極仙翁處，求他的九死還魂草”。到底哪一座山才合適白娘子盜仙草呢？我們可以對這一細(xì)節(jié)做一個分析。

“南極仙翁”即我們所謂的壽星，象征著長壽、安寧。這一傳說形象其實表達(dá)了我們先民最樸素的希望長壽的愿望——受限于經(jīng)濟(jì)水平和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古人的平均壽命不長，所以“高壽”就成了先民心中一個美好的愿望。正是出于這個愿望，才相應(yīng)的出現(xiàn)了類似“仙山”和“長生不老”等傳說。

In this study,the multidisciplinary analysis section consists of the following modules:input,geometry,performance,weight,aerodynamics,center of gravity,trim,and dynamic stability.Fig.7 shows the relationship among these disciplines.

在我國神話傳說中，仙山一般分為昆侖山和海上仙山兩個系列。昆侖山的神話歷代皆有流傳?！吨駮o(jì)年》中記載，周穆王“西征昆侖丘，見西王母”?！逗訄D括地象》：“昆侖山，廣萬里，高萬一千里，神物之所生，圣人仙人之所集也?！鼻扒赝跫巍妒斑z記》：“群仙常駕龍乘鶴，游戲其間?！钡澜淘诮?gòu)其理論體系時更將昆侖山神話作為其重要資源，如《上清外國放品青童內(nèi)文》記載：“溘精之闕，光碧之堂，瓊?cè)A之室，紫翠丹房，景云燭日，朱霞九光，西王母之所治?！薄渡锨逶甲兓瘜氄嫔辖?jīng)九靈太妙龜山玄篆》中也說：“一月三登天清，再宴昆侖，五校眾仙。”要而言之，昆侖山是以西王母為首的眾神仙的居住地。

“海上三仙山”的傳說也是古已有之，且在隋唐以后，似有蓋過昆侖山之勢。《史記·封禪書》記載，“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者……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山海經(jīng)》也描述海上有三座仙山，蓬萊、瀛洲、方丈，山上是仙境，有長生不老藥。自唐以后凡出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中的“仙山”往往指海上仙山。比如白居易《長恨歌》：“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云起，其中綽約多仙子?！碧K軾《次韻陳海州書懷》：“郁郁蒼梧海上山，蓬萊方丈有無間。舊聞草木皆仙藥，欲棄妻弩守市阛?！钡踩缜厥蓟实热讼胙永m(xù)性命的“長生不老藥”一般是往“海上仙山”去求。

關(guān)于嵩山的神話傳說，一般是與女媧、堯、舜、禹相關(guān)，且相對而言不那么著名，因此可以考慮更改。那么“盜仙草”剩下這兩種說法，究竟是上昆侖山還是海上仙山更合理呢？

《史記·封禪書》言：“壽星，蓋南極老人星也，見則天下現(xiàn)安，故祠之以祈福壽?！薄稜栄拧め屘臁酚终f：“壽星，角、亢也。”角、亢二宿，是二十八宿中東方青龍七宿中的頭二宿，郭璞注曰：“壽星‘?dāng)?shù)起角亢’，‘列宿之長，故曰壽’?！币簿褪钦f，壽星老人在通常居于東方。東方是太陽升起的方向，容易令人聯(lián)想到生機、希望，因而與“長生不老”相關(guān)聯(lián)是合理的；昆侖山在西面，那是日落之所，因而常與死亡相關(guān)聯(lián)，稱之曰“駕鶴西游”“西方極樂”，這些都是古人最樸素的“天人合一”的邏輯——人們所有的神話傳說其實都源于大自然的啟示。

現(xiàn)在我們可以梳理一下這幾個要素：首先南極仙翁的星宿的方位應(yīng)該是東方；其次，白娘子想要求得的仙草是用于延續(xù)人的性命的；再次，《白蛇傳》產(chǎn)生于宋代，人們對于“仙山”的習(xí)慣性思維就是指海上仙山。因此，綜合起來白娘子比較適合前往海上仙山，比如像京劇中所說的那樣，是去往蓬萊盜仙草。

另，陸龜蒙《新沙》詩云：“渤澥聲中漲小堤，官家知后海鷗知。蓬萊有路教人到，應(yīng)亦年年稅紫芝?！睋?jù)此看來，蓬萊仙山上的靈芝是很有名氣的。張衡《西京賦》：“浸石菌于重涯，濯靈芝以朱柯。”薛綜注：“石菌、靈芝，皆海中神山所有神草名，仙之所食者?！薄对企牌吆灐肪砣模骸翱阢曥`芝，降于形中，是謂真仙之術(shù)?！笨梢婌`芝在人們心目中是與神仙掛鉤的。基于這種效力，正與白娘子此行的目的相符。眾所周知，靈芝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關(guān)于靈芝的信仰直接誕生了我們傳統(tǒng)繪畫中的“如意”造型，各種宗教場所神仙們所持的如意其紋飾就是來源于靈芝的形狀。

九死還魂草學(xué)名卷柏，較為常見，常生長于亂石之上，有治跌打損傷之效。雖然也不容易采摘，也有一定藥效，但九死還魂草并未進(jìn)入到“仙草”的譜系里。白娘子是要用仙草起死回生的，且這仙草有鹿、鶴二童專門看守，因而必定是非常珍貴的。結(jié)合生活實際來看，即便是今天靈芝也是價格很貴的藥材，但卷柏并沒有這么貴重。可見，似乎將白娘子所盜仙草定名為靈芝更好。

四、白娘子為什么能出雷峰塔？

法 海 解鈴須用系鈴人，又向紅塵走一巡。俺法海，向為接引許宣，將白蛇鎮(zhèn)壓雷峰塔底，經(jīng)今廿載有余。伊子許士麟興哀風(fēng)木，哭奠呼天，孺慕之誠，數(shù)年不懈。我佛慈悲，感因此原，責(zé)俺計處失度，命俺放他出來。

同樣是出塔，但出塔的理由并不相同，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梢詮膭”井a(chǎn)生的年代來看：1953年、1960年是什么年代呢？那時新中國剛建立不久。新中國的成立離不開廣大人民群眾的力量，“人定勝天”成為人們的堅定信念，于是，劇中的小青就成為“被壓迫的群眾”這一符號。“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這個呼聲不僅僅是一個口號，更是實實在在的行動，它呼吁的是敢于造反，敢于向舊勢力挑戰(zhàn)的精神。小青不就是這種精神的符號化象征嗎？所以，劇中的小青帶領(lǐng)了諸多妖界平民，與象征頑固舊勢力的天界守塔神將之間又是一場惡斗。最終，小青勝利了，白蛇出塔了。

我們不妨用理性的思維來分析一下，以這樣的方式出塔，可能嗎？實際上“妖”與“神”的交鋒不止這一次，如果小青的能力真有這么大，在“水漫金山”時就應(yīng)該取得勝利了，畢竟那時候是青白二蛇合力對抗法海一人，而現(xiàn)在卻只有青蛇一人單打獨斗。即便是“水漫金山”輸了，如她有那么強的能力，后來她又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白蛇被法海收于缽中？再者，我們不妨細(xì)想，假如是青蛇把塔推倒了，把白蛇放了出來，那么接下來會怎樣？她們這樣的方式顯然是“不合法”的，必然招致神界更嚴(yán)厲的追蹤打擊。冤冤相報何時了，就算白蛇出塔了也是永無寧日，人間永無躲避處。所以，推敲起來不應(yīng)該由小青放白蛇出塔。

理想的方式只能是佛祖想通了，不關(guān)押白蛇了，放她出塔。平心而論，白蛇要怎樣才能改變她自己的命運呢？說到底，像她那樣的處境，命運到底掌握在自己手里還是他人手里？可能從情感上，我們希望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但事實上人往往“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白蛇要想改變自己被關(guān)押的命運，沒有一個來自主流的力量，單憑她自己，恐怕是力不從心，這是最基本的生活邏輯。因此，能放白蛇出塔的，只能是當(dāng)初把她關(guān)進(jìn)去的人。

其實從這個細(xì)節(jié)我們可以看出任何藝術(shù)的背后都有其不可磨滅的時代特征。不同時代的《白蛇傳》可以講述成不一樣的白蛇故事，一兩處細(xì)節(jié)的處理折射的是一個時代的思維模式。

五、結(jié)語

縱覽各個時代的《白蛇傳》，不同版本的白蛇故事可謂大相徑庭。馮夢龍筆下的白蛇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蛇妖，淫蕩、邪惡，只有妖性而無人性。從田漢開始，白蛇身上“人”的特征越來越明顯。直至今天，《白蛇傳》的故事大家一直都在講一直都在看，各種歌謠、小說、演義、話本、戲曲、彈詞等，都在訴說著各自理解的白蛇故事。到了當(dāng)代，《白蛇傳》更借助電影、電視、動漫、舞蹈、連環(huán)畫等傳媒形式，影響不斷擴大。昆劇、京劇、川劇、豫劇等各大劇種近年來也紛紛對《白蛇傳》進(jìn)行重排。

如前所述，戲臺上的《白蛇傳》情節(jié)相對穩(wěn)定，不像影視作品那樣幾乎流于“惡搞”，[1]但在細(xì)節(jié)上仍有出入。每一個新版本的誕生原本就是一種再創(chuàng)作，不出意外，白蛇的故事仍將世世代代講述下去。所有藝術(shù)無非關(guān)乎人情，也就是要用人的情感和思維去解釋我們生活著的這個世界。那么，如果能夠在我們這一代人口中講述出一個更合情合理的《白蛇傳》，不也是美事一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