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狗”拯救行動

姜浩峰

“因配合這段時間的市場和公司，我們這個群臨時散掉，有事我們電話聯系。過段時間再重建！”這是廈門一個12人的“權健交流群”群主12月30日最后的留言，距離揭露權健的網文發(fā)表過去了5天。

2019年元旦以來，不少“權健火療學習探討群”“權健養(yǎng)生交流群”等紛紛散群。在散群以前，群主或者“大老師”還要求大家保留單線聯系方式?！皺嘟〖胰藗儯埾嘈艂ゴ蟮拿褡骞?！和偉大的束總！……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正義必勝，人民必勝，權健必勝……”在一大串邏輯混亂、前言不搭后語的口號后，一個權健微信群就這么解散了。人員轉入地下。

但同時，聚集著“權屬”的各種QQ群，卻比過去更加活躍，每天有上千條留言。

所謂“權屬”，亦即“反權健家屬”或者“權健傳銷受害者家屬”的簡稱?！皺嘟麂N手段揭秘群”群組建于2015年4月，是個1900余人的大群。與之類似的“權健傳銷手段揭秘-1群”和“2群”，組建時間更早——2014年4月，各有近兩千人。他們聚集在聊天群里，為反對權健、解救家人而抱團取暖。

權健被查后，“權屬”們并沒有長舒一口氣，被深度欺騙的權健經營者們，仍執(zhí)著于自己的發(fā)財夢中，不知何時才能夢醒。

拯救妻子和母親

作為兩個近兩千人大群的群主，石頭非常謹慎。最初，記者用小號入群，就被他踢了出來，并被要求出示身份證件。原因是“群里人員復雜”，要不時清理。提到建群目的，石頭說：“我們就是為了引導權健受害者家屬合理合法維權，引導退款等，不能違反國家法律法規(guī)?！?/p>

作為舉報成功者，石頭則有著另一番無奈。當初，石頭的前未婚妻開了家權健的加盟火療店，當石頭發(fā)覺她在拉人頭的時候，果斷舉報。接到舉報，工商部門將火療店查封。雖然舉報成功了，但石頭卻失敗了——為此，未婚妻與他斷絕了關系。

石頭說：“2019年新年愿望，權健傳銷倒閉，家人回歸。沒有家，就沒有一切，其他愿望都是徒勞的！”

記者在揭秘群做了一番小調查，發(fā)出的20份同題問答中，有13人表示，自己的妻子在做權健。剩下的7人中，有5人是母親卷入其中。

“權健早期最喜歡發(fā)展掌握家庭錢袋子的女性，后來發(fā)展到教唆這些女性奪取家庭財政控制權。她們入伙后，到處參加權健培訓?！薄皺鄬佟薄跋奶臁闭f，“權健看中了中年婦女的特點——歲數不算大，有精力。這個年齡段的一些女性本是全職太太，在家輔導孩子做作業(yè)、帶孩子、做家務，丈夫在外面掙錢。于是有些女性就想著依靠權健做一番‘大事業(yè)，自己掙錢，經濟上可以自由支配?！?/p>

保定“權屬”“可樂”稱：“權健給女性一種女權至上的幻想。”可樂發(fā)現，權健的話術里，有這樣的說辭：“女性被壓迫了幾千年?，F在人人平等了?？梢詭椭耘笥逊碜鲋魅?，實現人生財務自由。”可樂了解到，權健的一些培訓內容是——不要洗衣服、不要做家務，沒有義務帶孩子或者給晚輩帶孩子，如果家人不支持就離婚。

“大部分受騙的婦女，屬于見識少又渴望成功，被權健乘虛而入。40歲到60歲的家庭，離婚真的很悲哀?！?“權屬”“心海”說。

權健被查后，“權屬”們并沒有長舒一口氣，被深度欺騙的權健經營者們，仍執(zhí)著于自己的發(fā)財夢中，不知何時才能夢醒。

一位“權屬”稱：“我老婆干了幾個月權健，已經變成傻子了。每個月賺沒幾塊錢，卻要花出去幾千塊，還早出晚歸的。天天聽‘老師說這個神奇那個神奇的，家里的產品論箱子數。”

在權健的各種大會上，“大老師”會“循循善誘”：“躺著就賺錢，一周賺5萬，一個月賺20萬，不出一年就可以買個寶馬?！薄皳碛懈蝗说乃季S才能實現財務自由！”“低成本實現高收益！”一些“大老師”每天在微信群里或者朋友圈炫富。

這些誘導不勞而獲的“話術”，使得許多參與者爽快地掏出7500元成為所謂的“直銷會員”，購買權健產品。一位山東“權屬”稱，自己的姑媽剛掏錢入會時，抱著把瑪莎拉蒂開回家的理想。入會后，想要獲得折扣或返現，參與者就必須繼續(xù)發(fā)展下線、拉人頭，發(fā)展的下線越多，層級越多，賺錢越多。不久，姑媽發(fā)覺拉下家并不容易，嘴里不大再提瑪莎拉蒂豪車。

權健被查后，救人仍未結束

2018年12月27日下午，天津市政府新聞辦公室官方微博“天津發(fā)布”發(fā)文稱，已經成立聯合調查組，進駐權健展開調查。2019年1月1日，公安機關依法對權健涉嫌犯罪行為立案偵查。

權健帝國的不法行為眼看就要被揭開，但“權屬”們卻并沒有取得勝利。要讓執(zhí)迷不悟的家人警醒，比我們想象的要難很多。

“我爸媽到今天還不相信權健是傳銷！”江西“權屬”小江告訴記者：“我們從正規(guī)媒體，包括中央電視臺看到有關權健被查的報道，告訴爸媽。你猜怎么著？他們竟然給我看一個‘權健火療驛站的公眾號文章，微信公號有篇文章為——《央視為權健正名！做權健的這下徹底火了！》，配圖是《新聞聯播》畫面?！?p>

因為被深度洗腦，參與傳銷的人往往對家人抱著戒備之心。河南“權屬”none說：“我爸偷偷用我和我媽的身份證入伙，還發(fā)朋友圈層級關系圖。搞得不知道的以為我全家在干這個。他還自掏腰包充下線。”

比起大多數地下非法傳銷，有合法直銷牌照的權健，更容易使人入局。武漢“權屬”雄子說，身邊朋友、家屬會被帶到天津權健腫瘤醫(yī)院參觀留影，進行“洗腦”。

記者在一些“權健養(yǎng)生交流群”“火療群”中看到清晰度不高的視頻。視頻中，有現任國家最高領導人、軍隊領導人等鏡頭，配以領導人視察權健腫瘤醫(yī)院的字幕、解說。而實際上，通過仔細辨別，會發(fā)現這是國家領導人出現在其他場合，畫面根本與權健無關。

2019年元旦，微信公號“你的彩鈴”發(fā)出長帖 ：“2019權健在陽光和聚光燈下，經得住考驗和檢驗！權健人不忘初心，勵志前行！”長貼題圖是束昱輝出席全國兩會的照片。文章稱：“為什么中國難以產生響（原文）譽世界的民族品牌，其中很重要是我們有些不良媒體，不顧民族利益，不求事實真像，胡編亂造……”

“這個事一定是有說法的，按照網上的說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2018年12月28日，浙江溫嶺區(qū)域權健工作室區(qū)域大會上，該區(qū)域的“大老師”吳浩要求區(qū)域內代理商穩(wěn)住陣腳，暫時關店?！凹邑毘鲂⒆樱瑖y顯忠臣。這時候要把自己穩(wěn)住?！?/p>

在浙江臺州做生意的“權屬”“發(fā)之家”告訴記者，不久前，自己的妻子去銀行取錢準備入伙權健?！拔覉缶f老婆被傳銷騙了?？删鞗]證據，沒辦法介入?！薄鞍l(fā)之家”說，“最后我把老婆勸住了，但現在我自己的生意也懶得管了，每天都得看住老婆。后來我知道，我老婆的上家除了做權健，還做其他傳銷，兩個月在臺州騙了近三百萬。有的人房子都被騙得抵押了。我的一個朋友，老婆也被騙跑了。直到中央電視臺發(fā)了權健新聞，我讓老婆連看幾晚，她才完全醒悟！”

“大老師”們對初涉權健的下線，提出明確要求，那就是必要時，可以和自己的家人斷絕親屬關系。

元旦前，權健事發(fā)。廣西南寧“權屬”琦樂說：“我姐正計劃帶我爸到佛山清理血管，說那邊有家醫(yī)院，用的是權健的技術?！辩鶚诽岢鲑|疑，琦樂的姐姐立刻拿出了權健“老師”的說辭——不支持權健事業(yè)的親人可以斷絕關系。

揭秘群管理員“心緣”稱，自己在2015年9月29日整理完成過一份“新人進群必看”。這個因父母加盟權健火療店而備受困擾的年輕女子在文件中寫道，傳銷五個時期如下：考察期、瘋狗期、懷疑期、迷茫期、死亡期。

“剛接觸、親友開始拉著讓他們了解投資權健，沒有頻繁開會和沒有表示太大興趣時，為考察期；如果參與頻繁開會且被邀請去天津總部考察，頻繁參與火療工作室并且精神過度亢奮，按時使用權健的各類產品，與名義上的權健老師聯系密切，對發(fā)展事業(yè)和賺錢有濃厚興趣，對推崇中醫(yī)發(fā)展有強烈渴望則為瘋狗期！”文件寫道。

心緣認為，每個人的“瘋狗期” 持續(xù)時間都不同，一般為半年到一年。但如果已被“深入洗腦”，則不會進入死亡期，而是從迷茫期進入下一個瘋狗期，無限循環(huán)……

“如果不是這次權健被查，我們這里又一批去大豐參觀考察的朋友就要出發(fā)了?！币晃辉谏虾L試火療的女士說，她手上有一份“旅游通知書”，上面是“荷蘭花海、鹽城大豐三日游”的推介，參觀內容包括馬術俱樂部、中醫(yī)博物館、中醫(yī)主題公園。那里，正是權健創(chuàng)始人束昱輝的老家，所謂“權健信徒的圣地”。據揭秘群透露，這樣的旅程無非“洗腦”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