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帷
劉老漢在兒子家呆了半年,就有些呆不住了,嚷嚷要回家。老漢說的回家是回鄉(xiāng)下老屋。
兒子就問:“在這兒哪里不好?”
劉老漢一愣,哪里不好,他還真沒想過,哪里都好,床墊是軟軟的,人都要陷進去。電視的頻道有百十個,看著眼花繚亂。洗澡就在衛(wèi)生間里,一個玻璃柜子把人圈在里面,說是什么淋浴房。
唉,哪都好,可是自己住不慣。劉老漢執(zhí)意要走,兒子兒媳也留不住,只得隨了他的心愿,要送他去站臺。劉老漢兩眼一瞪:“忙你們的,你爸還沒到需要照顧的年紀?!?/p>
劉老漢年紀大了,內(nèi)心的一股豪情猶在,甭說現(xiàn)在交通方便了,到鄉(xiāng)鎮(zhèn)有公交,即便三十年前,通往鄉(xiāng)村的土路顛簸不平,汽車偶然駛過卷起陣陣灰塵,對于劉老漢又算得了什么困難,想自己年輕時,和大哥從泗陽去鹽城買種子販賣,兩人一人一輛自行車,馱著百十斤重的麻袋,幾百里路風餐露宿,也沒喊過半句苦。
老漢的家在洪澤湖邊,附近多數(shù)人家是打魚養(yǎng)蟹的,少數(shù)人家種地,老漢到了老屋,躺倒自己的竹板床上,聽著外面或遠或近的雞叫蟬鳴,就覺得渾身通泰舒暢,這才接地氣呀,莊稼人,怎么能離開土地呢?老漢尋思著明天乘早涼扛著鋤頭把屋后的菜地翻一遍,鋤鋤草,種些蕓豆。忽然就聽見院外有人大聲喊自己的名字。
出去看,一個白凈的小伙子拿著本子,老漢知道他是剛來一年的大學生村長,老漢從心底里瞧不起這些年輕人。
老漢以為村長來討教大田管理,村長卻攤開文件說,希望老漢相應(yīng)號召,去鎮(zhèn)上住或者去縣城集中居住。老漢聽了頓時火冒三丈:“我這剛回來,你就讓我搬走?沒門兒?!?/p>
村長笑嘻嘻也不發(fā)火,說:“這集中居住,一方面可以騰出土地來耕種,一方面也改善了居住條件。
劉老漢一下子全明白了,問題又回到了原點,村長的話字字在理,要說新樓房的好處,還真是多.多的。老漢說:“我伺弄土地一輩子了,不干點農(nóng)活,這全身的筋骨就舒展不開,難受。我就要在這兒呆著,每天種菜養(yǎng)鴨,我哪也兒不去"
村長走后,老漢一個人坐在老柳樹下琢磨,也對呀,自己的一雙兒女在城里,老伴不愿意跟他回來,就剩他一個孤老頭在鄉(xiāng)下,怕日子久了也不方便。老漢這么一想,心里就活絡(luò)了。
第二天村長再來時,劉老漢臉上的皺紋就一條條舒展開,平添了幾分和氣,村長一看有眉目,就說,土地流轉(zhuǎn)后有分紅。老漢說:“我也不太在乎分紅?!贝彘L說:“你若不喜歡鎮(zhèn)上的商品房,也可以去縣城的開發(fā)區(qū)或者高鐵新區(qū)。
老漢說:“那么高的樓,爬上爬下多麻煩?!?/p>
村長說:“有電梯呢?!?/p>
老漢說:“我也不愛看電視,悶得慌?!?/p>
村長說:“附近有公園,打打拳,有高鐵,你老辛苦一輩子,現(xiàn)在該享福了,以后帶著老伴坐高鐵去北京看頤和園,去四川看三峽,我保準你不悶?!?/p>
老漢說:“中,但是我得先回.城一趟與老伴兒子兒媳婦商量一下?!?/p>
老漢說動就動,當天下午就坐公交回縣城。在車上他闔著眼睛,腦海里卻翻騰著,自己這一輩子,原來是自己朝上攀登,辛辛苦苦,臨老了,卻被一股力量推著去享福,這是咋了?他想,等孫子能跑能動了,是該帶著老伴去趟北京看看,他又想到他大哥,若不是死得早,現(xiàn)在也該驚訝得掉下下巴。老漢是晚飯時分到兒子家的,他推門進去,一家人放下碗筷,驚奇地望著他,好像他是個陌生人,老伴說:“剛兩天就后悔了呢?”老漢訕訕地笑:“從今個起,咱要學著做個城里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