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奎
2018年8月底,安徽省界首市郊泉河邊發(fā)現(xiàn)一具漂浮起來的尸體。經(jīng)確認,死者名叫王曉婧,其男友陳濤不久前因涉嫌一起大案被捕。
在泉河邊見到面目全非的女兒,王曉婧的母親痛哭著呼喊:“曉婧,是我們害了你啊……”悲切的哭聲,任誰聽了都會落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2010年7月的一天晚上11點多鐘,安徽省界首市西城街道一處出租房房門被人強行撞開。一對少男少女慌忙在床上找衣服,女孩發(fā)出驚恐的哭聲。男孩求道:“叔叔,阿姨,求你們不要這樣……”
“你強奸了我的女兒,馬上打110報警!”撞開門的中年男人狠狠地甩了男孩一巴掌。瑟縮在床角的女孩渾身顫抖地哭著:“爸爸,求你不要報警!”
女孩的媽媽流著淚說:“曉婧,你是大學生,怎么這么糊涂?是他害了你,我們不會放過他!”
王曉婧,1991年5月出生于界首市。父母王軍、張麗春經(jīng)商多年,家境優(yōu)越,他們對女兒期待甚多。哪知上高中后,王曉婧和同學陳濤早戀了。陳濤長得有幾分英俊。他和同胞姐姐陳芳幼年喪母,父親續(xù)弦,繼母帶來一個男孩,家庭情況復雜。陳濤上初中時,父親和繼母下崗打工。王軍夫婦怎么看得上這樣的家庭?他們強加干涉,王曉婧和陳濤無奈分手。
高中畢業(yè)后,王曉婧考上合肥一所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陳濤落榜,在界首幫人做生意送貨。兩人又悄悄恢復聯(lián)系。王軍夫婦知道后采用各種手段予以阻止,但兩人仍暗中來往,戀情之火反而越燒越旺。
2010年7月放暑假,19歲的王曉婧回到界首。這天晚上,她偷偷地和陳濤去了一家KTV,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唱著傷感的歌。之后,陳濤把王曉婧帶回自己的出租房,兩人第一次偷嘗禁果……
當晚11點多,王軍夫婦氣勢洶洶地找到陳濤的住處,于是發(fā)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王軍夫婦看著床上一片狼藉的樣子,不禁義憤填膺。王軍“提醒”女兒:“是他害了你,你是無辜的,懂嗎?!警察馬上就到!”王曉婧嚇得直哭泣。經(jīng)歷此番驚嚇和父母的威逼,她早就蒙了!
十幾分鐘后,幾名警察趕到,張麗春把床單等交給警察。陳濤因為涉嫌強奸罪被當場刑事拘留,王曉婧和父母也被帶到派出所接受詢問。王曉婧根本說不出話來,耳朵里灌滿父母的聲音:“強奸!強奸……”她眼里噙滿淚水,木然地對警察點頭。
接受完詢問,王軍夫婦把女兒帶回家。張麗春仍喋喋不休:“陳濤有案底了,跑不掉了。為了你的名譽,你要一口咬定就是他強奸了你,不然他有可能反咬你賣淫。”王曉婧的腦子完全麻木了,任由父母擺布。
三個月后,法院審理陳濤涉嫌強奸一案,在父母軟硬兼施和聲淚俱下的威逼下,王曉婧被迫出庭作證,指控陳濤以談戀愛為名,將自己灌醉后強暴。法院以強奸罪一審判處陳濤有期徒刑六年。陳濤在法庭上從未為自己辯解一句,也沒有提出上訴。
充滿驚恐和悔恨的王曉婧病倒了,一直低燒不退,整夜整夜失眠。父母以為她精神上受了刺激,要帶她去醫(yī)院,她哭著說:“我沒病……”王軍夫婦堅持把她帶到醫(yī)院,醫(yī)生診斷王曉婧有了輕度抑郁癥的傾向,為她開了藥。王曉婧從此退學了。
王軍夫婦沒想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為解開女兒的心結(jié),他們一再說:“是陳濤害了你,你是無辜的。”
王曉婧卻認為是自己作偽證害了陳濤,哭著說:“一個男孩愛上你們的女兒,難道就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女兒的質(zhì)問,讓王軍夫婦無言以對。
2011年春節(jié)后,王曉婧突然從家里失蹤了,電話關(guān)機。夫妻倆到處尋找,給親朋好友和女兒的老師、同學打電話,可誰都沒見到王曉婧。
兩天后,王軍夫婦只得報警。界首市警方很重視,下了很大力氣調(diào)查,并向周邊縣市發(fā)出協(xié)查通報,卻沒有發(fā)現(xiàn)王曉婧的蹤跡和任何可疑線索。
王曉婧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接下來的那個夏天十分炎熱,王軍夫婦在這樣的天氣里,度過了一個最難熬的夏季。他們像瘋了一般東奔西走,到處尋找,甚至還受過別人的騙,被騙走了一些錢。
2011年冬,王軍夫婦把女兒一張笑得十分燦爛的照片放大,拿著這張照片,踏著漫天飛雪到鄰近縣市尋找,他們怕女兒在雪天里凍著了、餓著了,可一聲聲泣血的呼喚,仍得不到一絲回音。一年里,王軍夫婦的頭發(fā)由黑轉(zhuǎn)白,面容也憔悴了許多。
2012年5月的一天,王軍夫婦在合肥市包河區(qū)南門換乘中心附近一家不大的私營飯店門口,看到一個當迎賓小姐的女孩長得很像王曉婧,他們悄悄地躲在一邊觀察。幾分鐘后,他們確認這個女孩就是女兒,按捺不住激動地沖上前去,一人拽著她一只手,張麗春哭喊道:“曉婧,是你,是你啊……”
王曉婧猛然見到父母,眼淚從臉上滾了下來……
原來一年多前,王曉婧在極度痛苦中,私下找到陳濤的姐姐,流著淚給陳濤寫了一封信:“你在法庭上沒做一句辯解,我知道你是為了保全我。我從沒對人說過什么承諾的話,但我對你說:我會在監(jiān)獄外面一直等著你,為我的錯贖罪!”
在監(jiān)獄服刑的陳濤接到姐姐轉(zhuǎn)寄來的信,淚珠大顆滴落到信紙上。他回信,通過姐姐轉(zhuǎn)交王曉婧:“為了保護你的名譽,也為了給你家人一個交代,這事只能由我一個人承擔!你要好好讀書。從此,天涯路遠,我們不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忘了我吧!”
看到這封信,王曉婧潸然淚下,求陳芳帶她去給陳濤探監(jiān)。兩人悄悄地坐車去陳濤服刑的安徽省白湖監(jiān)獄(廬江縣)探監(jiān)。因為有直系親屬陪同,王曉婧以“女友”的名義見到了陳濤。
隔著玻璃窗,兩人的眼圈都紅了。陳濤拿著對講機說:“曉婧,你不該來看我……”“你別灰心。我說過我會在外面一直等著你!”王曉婧淚流滿面。
王曉婧留在合肥,換了一張手機卡,和家人徹底斷絕了聯(lián)系。兩人租了房子,王曉婧應聘當了迎賓小姐,陳芳在飯店當服務(wù)員。合肥離白湖監(jiān)獄百來公里,她們要一起守著陳濤,王曉婧常和陳芳去探監(jiān)。因為對愛情的期待,陳濤有了改造的動力……
王軍夫婦怎么也不會想到女兒失蹤,是因為要守著陳濤!張麗春哭著哀求女兒跟他們回去,王曉婧冷冷地說:“求你們別再逼我!”
王軍夫婦反過來求陳芳做女兒的工作,也被陳芳拒絕。陳芳說:“叔叔、阿姨,你們都看到了,曉婧對我弟弟一片真心,你們別再傷她的心了?!?/p>
王軍夫婦見無法勸回女兒,要給她錢,也被王曉婧拒絕。她勉強把手機號碼告訴了父母?;亟缡缀?,王軍夫婦不斷給女兒打電話,王曉婧很少接電話。
兩個月后的一天,張麗春打電話給女兒,說她爸爸病倒了,住進了醫(yī)院,讓她無論如何要回一趟家。她在電話里哭著說:“也許是最后一面了……”
王曉婧的心軟了、痛了,陳芳也勸王曉婧回去。
可是她回家后,發(fā)現(xiàn)父親并沒有生病住院,只是心情不好待在家里。她質(zhì)問母親:“你為什么騙我?”
張麗春哭道:“女兒,我們生意都沒做,心也死了。你要是不回家,我和你爸跟死了也沒兩樣?!?/p>
王曉婧冷冷地說:“這是你們一手造成的!”
王軍終于沖女兒發(fā)了火:“你是真想讓我和你媽死嗎?”這個還不到50歲的漢子,竟像孩子般地哭了起來。但是父親傷心的眼淚也無法打動王曉婧,她在家一晚上也沒有住,就坐車回到了合肥。
這時,各種流言、傳言紛起,快將王軍夫婦壓垮。王曉婧愛上“強奸”她的犯人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嘲笑、諷刺等說什么的都有,王軍夫婦感到臉面丟盡。還有人說王軍夫婦心太狠,竟用這種方式將一對相愛的小情侶拆散,制造了悲劇。
此后幾年,盡管王軍夫婦用盡心機,也沒法讓女兒回家。有一年春節(jié),夫妻倆病倒,打電話給王曉婧,王曉婧以為他們又在騙自己,沒回家。王軍夫婦守著一個冰冷的家,內(nèi)心充滿了凄楚和悲涼。
2015年7月29日下午,王軍夫婦正枯坐在家里,為女兒的事情傷感,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張麗春開門一看,竟是女兒!她驚喜異常,卻看到王曉婧的身后還站著一個人,這個人光著頭,她有點認不出來,但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就是陳濤!她臉色遽變……
原來,陳濤因為在獄中表現(xiàn)好,被減刑一年。
出獄第三天,陳濤便要求王曉婧帶他一起回界首,要來看望她父母,讓她可以?;丶遥笏麄兂扇?。
張麗春把女兒拽進門,卻用身體把陳濤攔在門外。陳濤手里拎著水果等禮物,他將禮物放在門口的地上,“撲通”一聲給張麗春跪了下來,說:“阿姨,請您和叔叔讓我進門,我有幾句話說……”
門口的響動驚動了王軍,他從臥室出來,剛好看到了陳濤下跪的一幕,氣得沖上前去,十分震怒地說:“你想怎么樣,要徹底毀掉我的女兒嗎?”
陳濤長跪不起,王曉婧淚流滿面。她本有思想準備,但還是沒想到父母會這么決絕。她也“撲通”一聲給父母跪了下來,哭著說:“爸,媽,他當年受了冤枉,坐了五年牢,這些他都沒有怨恨和計較,你們難道還不能放過他嗎?他到底有什么錯?”
陳濤臉上滾著淚水,哀求道:“叔叔、阿姨,我會努力做人,給她幸福的。”“就你這樣,能給得了曉婧幸福?”張麗春沖陳濤叫道。
王家門口的爭吵和哭鬧驚動了鄰居,大家紛紛開門出來詢問、規(guī)勸。王軍夫婦更是覺得丟人現(xiàn)眼,把陳濤堵在門外,不讓他進門。王曉婧從地上猛地一下站了起來,像瘋了一般沖出門去,用勁將陳濤拽了起來:“我們走,永遠也不回這個家!”
王曉婧拉著陳濤,連電梯也不坐,像旋風般地沖下樓梯。王軍夫婦呆若木雞,過了好一會,張麗春才反應過來,與丈夫抱頭痛哭?!芭畠阂灰夤滦?,怎么辦啊?要不,我們同意吧?!薄跋胱屛医邮芤粋€坐過牢的人,沒門!”王軍說著,心里卻一陣陣像針扎般的疼痛。
王曉婧隨陳濤去了他家,陳濤的繼母比過去更冷淡,說家里沒有陳濤住的地方,說他弟弟(繼母帶來的兒子)已談了對象?!澳莻€女孩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怕這事就要黃了……”陳濤這才意識到,他原來是個“強奸犯”,連自己的家也容納不了他。
陳濤隨王曉婧回到合肥,他想在合肥打工,但得知他坐過牢,連很小的私人飯店都不愿要他,他不甘心讓女友和姐姐養(yǎng)著,發(fā)誓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來!
陳濤回到家鄉(xiāng)界首,在市區(qū)跑摩的,在客運站等活。他認識了一些同伴,他們對行情挺熟悉,總有些固定的顧主,招攬的也都是幾十公里的長途生意,賺的錢比陳濤多得多。陳濤也想跑長途生意,經(jīng)過跟他們籠絡(luò)感情,不久他也加入其中……
漸漸地,陳濤能賺到錢了,他給王曉婧和姐姐買名貴的衣服、首飾、化妝品,并常去合肥團聚。王曉婧問他從哪弄來這么多錢,他說拉客時認識了一個老板,為對方討了幾回債,對方給了他一些報酬。王曉婧問:“你怎么就能討來債了?”他說:“我坐過監(jiān)獄,人家怕我?!薄澳阃{別人?”“我只是裝作無意中提一下?!薄澳阆攵M宮嗎?”王曉婧說他再這么做就分手!
陳濤說:“等掙夠買房子的錢,我就去你家求親。之后,我就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找個工作?!蓖鯐枣合胂胨胰说膽B(tài)度,只好由著陳濤繼續(xù)幫人“討債”。
不到兩年,陳濤竟用賺的錢為王曉婧在合肥買了一套房子,并堅持在房產(chǎn)證上只寫了她的名字。
而在這兩年里,王軍夫婦仍在想辦法“挽救”女兒!他們無法容忍女兒跟出獄后跑摩的的陳濤繼續(xù)來往,哪怕聽說陳濤莫名其妙地賺了錢,他們的態(tài)度仍絲毫沒有改變,他們只能祈禱女兒有一天突然回心轉(zhuǎn)意,然而這種希望看起來卻越來越渺茫。
2018年4月,陳濤突然因為涉嫌販毒被捕。原來,與界守市相距30公里的臨泉縣有毒品交易,毒販為了轉(zhuǎn)移警方視線,把交易地點轉(zhuǎn)移到與之毗鄰的界首市境內(nèi)。為了不引起注意,他們選擇摩的作為交通工具,陳濤無意誤入其中,并身陷毒販們精心編織的一張大網(wǎng),洗手不干就意味著有可能遭到滅頂之災,他便不惜鋌而走險,直至案發(fā)被捕。
王曉婧身心再次跌入痛苦的深淵!她賣掉陳濤買的“準婚房”,在合肥為他聘請了律師。律師說因涉案金額巨大,陳濤怕難逃死罪,王曉婧近乎崩潰。
得知陳濤因為販毒再次被抓,王軍夫婦反而慶幸,認為到了這一步,王曉婧該醒悟和回頭。那時,她自然就得回家了。但是,他們想錯了。
2018年8月14日,仍在合肥打工的陳芳收到王曉婧寄自界首的一個快遞包裹,她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有幾件首飾,是陳濤送給王曉婧的,里面還附有一封王曉婧寫的短信:“芳姐:他給了我愛,一度也給了我希望,但他又親手毀掉了它。我不恨他,只恨我自己當年太幼稚,昧著良心作偽證,害了他,也害了我自己。我先他走一步了,如果他能僥幸活命,你代我去給他探監(jiān),讓他好好改造……”
陳芳嚇得臉色蒼白,連忙打王曉婧的手機,可她已經(jīng)關(guān)機,微信也聯(lián)系不上。她怕出現(xiàn)不測,硬著頭皮打電話聯(lián)系王曉婧的父母。王軍夫婦得知女兒可能會想不開,嚇得忙向警方報警。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王軍夫婦簡直度日如年,每一刻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煎熬。如果說前一次女兒失蹤,他們還心存僥幸能把女兒找回來,并且始終沒有放棄,這次他們真是害怕了,因為女兒寫給陳芳的信里,明顯透露出不祥的信息。
8月30日,警方接到群眾報案,在界首市郊泉河邊發(fā)現(xiàn)一具漂浮起來的尸體,經(jīng)查,死者系溺水身亡,初步鑒定為半個月前自殺。經(jīng)王軍夫婦確認,死者正是他們的女兒王曉婧。他們呼天搶地,悲痛欲絕。張麗春邊哭邊喊道:“曉婧,我的孩子呀,是我們害了你,你叫爸媽以后還怎么活啊……”一聲聲悲切的呼喊,讓目睹的人皆為之落淚。
幾天后,在處理王曉婧的遺物時,王軍夫婦翻出了王曉婧留給他們的簡短的遺書,不足百字:“爸爸,媽媽,要是當初你們同意我和他好,要是發(fā)生‘那事之后,你們不逼著我作偽證,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他會成為你們孝順的女婿……”
王軍夫婦怎么也料想不到當年逼女兒作偽證,最后不僅毀了陳濤,也毀了他們青春靚麗的獨生女。他們一夜白頭,將在痛悔中度過余生。
目前,陳濤涉嫌運輸毒品案仍在審理中。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陳濤、陳芳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
[編后]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本是純潔、美好的,可是不僅遭到父母粗暴干涉,女孩還被迫作了偽證,良心備受譴責,她的堅守其實也是在“贖罪”。
在兒女婚戀的選擇上,兩代人常常不同調(diào)。本案中,父母雖是為了孩子好,但百般阻撓女兒的戀情,甚至以誣告的方式,實在是有錯在先;而一對小情侶對愛情的堅守雖令人感動,但男主人公為了證明自己,竟選擇販毒這種犯罪的方式,辜負了女友多年的堅守;女主人公在絕望中,輕率地付出生命的代價,更是不智與荒唐,讓人唏噓。如果父母能夠尊重兒女在愛情上的選擇,如果兩代人能夠進行平等的溝通與交流,這樣的悲劇本不會發(fā)生。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