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公民夢遙不可及：焦灼母親送兒入閨蜜“大局”

譚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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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美生子，讓寶寶贏在起跑線上！”這是如今很多海外孕產(chǎn)機構(gòu)的宣傳語。而早在十多年前，山東的胡金鵬夫婦就已是“赴美生子”的嘗鮮者，兒子胡城也順利成為美國公民?？陕氏葥屌艿暮?，真能成才嗎？

人生起點的搶跑：高知夫婦赴美生子

“干脆你們來美國生！坐擁美國國籍，娃將來還愁個啥？”1998年的一天，閨蜜楊佳的一席話，讓正在備孕的張倩心中泛起了漣漪……

張倩1971年出生在山東省威海市，1993年畢業(yè)于上海財經(jīng)大學，后進入臨沂市一家國企工作。丈夫胡金鵬比她大1歲，來自山東省莒南縣。他從南京審計學院畢業(yè)后，在臨沂市創(chuàng)辦了一家審計事務所。1998年結(jié)婚后，張倩辭職，幫丈夫經(jīng)營公司。

兩人都已奔三，雙方父母催促他們趕緊生娃?？蓮堎荒箲]，怕在國內(nèi)競爭激烈的環(huán)境下，給不了孩子好的未來。這天，她接到大學閨蜜楊佳的電話。楊佳嫁給了美籍華人姚海波，加入美籍并在洛杉磯定居。兩人經(jīng)營著一家生物制品公司，膝下無孩。獲知張倩的焦慮，她給出了文章開頭的建議。

回到家，張倩與丈夫商量。胡金鵬知道，根據(jù)美國法律，只要在美國出生，就可獲得美國國籍，他也很心動?？僧吘垢懊郎釉诋敃r，還是個稀奇事物，夫妻倆討論了一番，疑慮重重，暫時擱置了此事。

1999年2月，張倩懷孕。身為準媽媽，她的感覺變了，認為必須要讓自己孩子早點起步，先有個美國國籍，的確是不錯的選擇。她向楊佳表明想法，希望閨蜜幫忙。楊佳滿口答應，說張倩的事就是她的事。不久，她聯(lián)系了一家中國人在洛杉磯開辦的赴美生子中介機構(gòu)，說這家機構(gòu)比較靠譜，收費也在同類機構(gòu)中偏低。隨后，胡金鵬與機構(gòu)交涉，談定全程26萬元包干。

1999年9月，張倩懷孕7個月時，來到洛杉磯待產(chǎn)，她住進了菲格羅亞街的一處月子中心。同其他產(chǎn)婦聊天時，她得知該機構(gòu)的確性價比不錯。楊佳也常來陪她聊天散心。她越發(fā)感激閨蜜的貼心。

11月，兒子胡城在洛杉磯城市醫(yī)院呱呱墜地，并順利注冊了美國國籍。這時，胡金鵬也趕到洛杉磯。楊佳夫婦設宴，與胡金鵬夫婦把酒言歡。

孩子太小，胡金鵬夫婦不可能留在美國陪他長大。中介公司給孩子辦理了旅行簽證，由夫婦倆暫時帶回中國撫養(yǎng)。對方交代，要保住孩子的國籍，需要每兩年回美國一次，重新辦理手續(xù)，并建議他們最好不要在中國上戶口，怕萬一出問題。

一晃多年過去。胡城雖和同伴一起長大，卻是個美國孩子，持美國護照。按照當?shù)貙W籍管理規(guī)定，普通中小學不招收外籍孩子。所以，從小學起，胡城就是個借讀生。雖然在胡金鵬夫婦心里，兒子有他們引以為傲的美國國籍，可胡城并不認同自己是美國人。相反，借讀生不受重視，這反倒讓他漸漸不合群起來。

胡金鵬夫婦給兒子請了專門的英語老師。他們沒打算讓兒子參加國內(nèi)高考，所以胡城成績平平，他們也不以為意。讓他們欣慰的是，胡城的動手能力不錯，小學六年級就能自制直流玩具電動機了。

2015年7月，胡城初中畢業(yè)。夫婦倆考慮將他送到美國，讓他接受美國高中教育，實現(xiàn)半道超車。楊佳得知后，主動提出，孩子可以住在他們那里，平時代為監(jiān)管。張倩高興極了，感慨自己交了這么個鐵桿閨蜜。

8月中旬，夫婦倆一起送胡城來到洛杉磯。來到楊佳家，他們發(fā)現(xiàn)楊佳已經(jīng)為孩子收拾出一個溫馨的房間，并聯(lián)系好了一所名為Diamond的中學。

告別時，楊佳讓他們盡管放心：“我們沒孩子，也喜歡胡城。他在這，我們會把他當成自己娃待?！睆堎桓袆硬灰?。胡金鵬抱拳道：“孩子的一切都拜托了！”

盡管眼淚絲絲，不太愿意離開父母，胡城還是留在洛杉磯，拉開“美國公民”生活的序幕。

美國兒子“如魚得水”：投桃報李謝恩閨蜜

回國后，胡金鵬夫婦給楊佳郵去了許多在美國買不到的生活日用品。胡金鵬告訴楊佳：“孩子在你們家，會增加很多麻煩。你們搭了精力，就萬萬不要再搭錢了。關于孩子的任何開支，只管提，經(jīng)濟上我們還可以的?！睏罴研ΨQ，他們太客氣。

開學第一周過去，胡金鵬和張倩趴在屏幕前，爭先恐后與兒子視頻。胡金鵬問：“課程怎么樣？能不能聽懂？”胡城難為情道：“課程不緊，但還是適應不了。”“同學呢？”“都還好，就是沒交到什么朋友，我想回家……”夫妻倆鼓勵兒子：“大膽、大方點，時間久了就會有好朋友的。生活費還夠嗎？”胡城直點頭。

每隔一周，夫婦倆都會和兒子視頻或電話。一個學期結(jié)束，胡城回國。問他，他都說還好?？此L得更結(jié)實了，張倩相信，閨蜜厚待了兒子。

新學期伊始，胡金鵬給楊佳夫婦打了10萬元生活費，以感謝他們照料。楊佳提出，想給胡城請個英語老師。夫婦倆爽快答應，匯去了2萬元。

2016年4月，楊佳給張倩打電話，表示需要6萬元處理糾紛，“胡城因為別的同學多次喊他‘中國佬，孤立他并給他難堪，氣憤之下把一個男生打傷。家長跑來索賠，胡城也鬧著回國……”夫婦倆趕緊打錢過去，并和兒子視頻。雖然滿心氣憤，但看著兒子顴骨處的淤青，張倩心疼地勸他：“爸媽很高興你沒忘根，想給中國人找回自尊，但中國人的傳統(tǒng)里就有隱忍的氣度，以后再別跟他們動手，用成績證明自己?！焙腔倚膯蕷?，“成績就算了，我只想回家……”“美國就是你的家！你好好努力，其他事不要再提！”胡金鵬說。

3個月后，胡城反饋來一個好消息：他參與的生態(tài)科學展覽項目拿到了二等獎，將去華盛頓參展并領獎。夫婦倆高興壞了，當即給兒子打去一大筆錢，希望他好好慶祝，也出去走走，見見世面。

漸漸地，胡城愛上了旅行，一到周末就會“出去走走”。胡金鵬覺得兒子花錢太多，但想著兒子再沒鬧著回家，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于是，他們大方地向美國打錢，卻在國內(nèi)節(jié)衣縮食，再三地消費降級。后來，胡城每周視頻不到幾分鐘，就忙著去和朋友聚會了。夫婦倆倒也想得開，覺得兒子放開了，也是種進步。

一年后，胡城的生活完全美國化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楊佳夫婦代為轉(zhuǎn)達他的動態(tài)：參加騎行車隊、去海邊沖浪、買攝像機拍微電影、做畢業(yè)展覽……寒暑假，胡城以要去實踐為由，并未回國。胡金鵬和張倩一筆筆錢打給兒子，而從楊佳口中得知的兒子的好成績，則讓他倆異常欣慰。為了投桃報李，他倆經(jīng)常忙里偷閑，去看望遠在浙江省嘉興市老家的楊佳父母。

2018年2月，即將畢業(yè)的胡城打來電話，說學校規(guī)定畢業(yè)前要進行幾個月集訓，集訓結(jié)束前不能和外界通話、視頻。雖然覺得有點怪異，但見楊佳夫婦也連連說是，胡金鵬和張倩并未太放在心上。

5月，胡金鵬接辦了一家外貿(mào)公司的經(jīng)理離任審計。因一筆總額過千萬的對美出口交易來往賬目不清，他提出，想親赴美國了解核實。他有個小私心，覺得順道可以去趟洛杉磯，看能不能見到兒子。外貿(mào)公司答應承擔往來費用后，夫婦倆很開心。出于不想給閨蜜添麻煩的想法，他們并未告訴楊佳。

5月23日抵美后，胡金鵬請了名華人翻譯，先趕往佛羅里達，用兩天時間完成了幾筆交易的核實，隨后飛到洛杉磯。他聊起兒子時，翻譯提出質(zhì)疑，說他從沒聽說美國中學有這種集訓。根據(jù)美國法律，這種限制通訊自由的活動不可能發(fā)生。

兩人一起來到Diamond中學。當天是周三，學校正常上課。他們一路問詢，找到校長助理。聽完他們的陳述，對方匪夷所思：“你們是不是搞錯學校了？我們現(xiàn)在根本沒有什么集訓活動?！焙瘗i蒙了：“當初我親眼看到孩子走進你們學校的，錢也交給了你們，不會錯?！睂Ψ搅⒓催M行查詢，結(jié)果居然是：胡城只讀完了高一，其后兩年的預收學費早已退到楊佳戶頭！

謊言背后步步驚心：望子成龍一夜成空

胡金鵬只感到頭皮發(fā)麻。冷靜后，他給楊佳打去電話，表示自己就在兒子學校，請她解釋為什么學校不承認有集訓，且學校名冊上沒有兒子名字。電話那頭，楊佳輕描淡寫道：“哦，沒告訴你們，是怕你們擔心。幾個月前，胡城出了點小意外，誤傷了一個鄰居。”胡金鵬越聽越急，問兒子到底在哪。楊佳說：“他在男子中心監(jiān)獄服刑。刑期三年，我們正在設法保釋。”

胡金鵬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好好的兒子會在異國他鄉(xiāng)犯罪入獄！他要求楊佳帶自己去探監(jiān)，被楊佳拒絕。他又提出要面見楊佳夫婦，對方聲稱眼下不在洛杉磯。胡金鵬請翻譯幫忙找了個華人律師，查出胡城案的主審——洛杉磯地方法院的法官Jim。他以胡城生父的身份找到Jim。Jim出示了一份判決書，上面顯示，高中未畢業(yè)的胡城竟是KT生物公司的大股東，被抓原因是違規(guī)制造生物制品。

胡金鵬說：“我兒子是高中生，根本不懂什么生物制品??！”Jim告訴他：“本案已判決，你的申訴是沒有用處的。”在Jim幫助下，胡金鵬拿到了探視卡。

5月29日，胡金鵬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胡城。一見到他，胡城當場淚灑：“對不起，爸……”胡金鵬追問兒子，他究竟做了什么，胡城說：“只有最開始的幾個月，我跟你們的交流是真的。后來，我就輟學了。從那時起，我開始和他們一起說謊?！?/p>

胡城嘴里的“他們”，說的就是楊佳夫婦。原來，胡城英語基礎太差，來到美國的中學，即使他再怎么努力，還是聽不懂。同學的取笑戲弄，加上父母的期待和高壓，讓他百般煎熬，只好私自決定棄學。讓他驚喜的是，楊佳夫婦不僅沒阻止他，還答應幫他保密。但他們提了個條件，要他好好聽話。他答應了。

那時，由于市場不景氣，楊佳夫婦的公司破產(chǎn)了。他們鋌而走險，悄悄新開了一家生物公司，把胡城列為大股東，其他兩名菲律賓股東也都是他們雇傭來的。他們以不用學習來誘惑胡城，讓他配合著向父母要錢。要來的錢，多半投在了新的生物公司里。平日里，胡城無所事事，多數(shù)時間泡在網(wǎng)絡游戲里。直到他被警方抓捕，才知道公司生產(chǎn)的所謂“高科技生物產(chǎn)品”，是未經(jīng)審批偷偷生產(chǎn)的違法產(chǎn)品;另兩名股東也同時被捕。幕后的楊佳夫婦卻利用洛杉磯地方法律的條款，成功逃脫了牢獄之災……

胡金鵬只覺觸目驚心。消息傳到國內(nèi)，張倩幾近暈倒。她打通閨蜜電話，楊佳辯稱：“胡城不愿讀書，這是他的個人意愿，我覺得應該尊重。至于開辦公司，我們出發(fā)點是好的，如果成功了，胡城就是真正的股東，將來參與公司管理，照樣在美國立足，有頭有臉。后來出事，是誰都沒料到也不想的。但不管怎么說，我很抱歉，也答應你，有機會會努力保釋他出來……”

張倩火速趕往美國，與閨蜜當面交涉。楊佳夫婦堅持說，他們這是幫忙幫出來的事，不存在什么責任。胡金鵬事先咨詢過，兒子這種罪行，如繳納150萬美元保釋金，可以變成監(jiān)外服刑。可如今，別說150萬美元，就是150萬元人民幣，他們也湊不出來。

這幾年他們相繼給了楊佳夫婦600萬元，便要求對方退回這些錢。楊佳言之鑿鑿：“那是不可能的?！盍司?，就別再搭錢，這是你們親口說的。這個結(jié)果，只能說是大家運氣不好，不能說我們沒盡心！”兩家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胡金鵬夫婦找了多位律師，但都沒人愿意接手這個官司。在美國呆了一個月，與楊佳夫婦交鋒數(shù)次無果，兩人無奈決定回國。去監(jiān)獄道別時，胡城聲淚俱下：“媽媽，為什么非要我在美國落戶？在國內(nèi)，跟你們在一起該有多好！”夫婦倆悔恨交加。

回國后，夫婦倆越想越窩囊，幾乎陷入抑郁。2018年8月13日，他們再次致電美國。楊佳稱，情誼已盡，以后各走各路。兩人氣得一夜沒睡。

8月16日，夫婦倆開車來到楊佳的嘉興老家，哄其父母上車，強行帶回臨沂，軟禁在家中。得知前因后果，楊佳的母親徐荷英哭著打通電話，讓楊佳趕緊還錢。楊佳轉(zhuǎn)頭警告張倩，讓他們立刻放人，否則就報警！張倩回答：“不還錢，不放人！想報警，你就報?！?/p>

此后幾日，在夫婦倆的催促下，兩位老人又多次撥打女兒電話未果。就在8月29日夜里11點半，胡金鵬夫婦睡著后，連日飽受精神折磨的徐荷英，竟悄悄從四樓的窗戶跳下，當場身亡！

是夜，胡金鵬和張倩被臨沂市公安機關控制。9月3日，因涉嫌非法拘禁和過失致人死亡罪，兩人被蘭山區(qū)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目前，此案正在調(diào)查中。

（因涉及隱私，本文人物為化名。）

[編后]赴美生子，讓孩子日后躺贏，儼然成為我國許多中產(chǎn)家庭的選擇。可拿到“美國公民”身份的孩子，往往需要在國內(nèi)長大成人，一旦和父母分居兩地，很容易滋生問題。兒子在美國成了問題股東，表面上是張倩的閨蜜設局，實則是他們自己對兒子的監(jiān)管鞭長莫及，身份和陪護哪個更重要？本文中發(fā)生的悲劇，相信已經(jīng)給了你答案。

編輯/魯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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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