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電音》的江湖

楊建偉 李莎

少有的，大張偉在綜藝節(jié)目上哭了。

2018年12月22日那期的《即刻電音》中，比賽進入到了團戰(zhàn)突圍賽。

36組電音制作人被分為12支隊伍，每兩組展開對戰(zhàn)，贏的一方晉級，失敗的一方則有兩組進入待定狀態(tài)，一組將離開節(jié)目舞臺。此時，棱鏡組合所在的隊伍“A.T.M即刻家族”戰(zhàn)敗，隊長Dirty Class給了棱鏡組合進入待定區(qū)的機會，而隊伍里的蔡恩雨與祖則面對被淘汰的命運。棱鏡組合中的呂雨澄不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寧愿一起離開，大喊“你們不是想要推廣中國電音嗎？難道不知道這是和平，愛，團結(jié)與尊重嗎？為什么要讓我們放棄自己選擇的隊友呢？”

中國電音的江湖風起云涌，它的明日如何，《即刻電音》或許是一個能看到答案的切口，但也不是定局的預言球

此時大張偉站在一旁，顯得有些傷感與無奈。輸贏他見得太多了，哽咽中，他勸呂雨澄等人堅持初心：“你既然參加這個節(jié)目了，你既然想浮出水面，想破圈，你們就要做出你們這個時期該做出的決定。”

大張偉

團戰(zhàn)上篇最后一輪比拼時，翹曲組合聯(lián)手張藝興表演了實驗電子風格的《太陽，再見》，而CODA組合則與張藝興獻出一首《When Can We Meet》。前者的前半部分旋律是巴洛克風格，這令尚雯婕驚訝，直呼“作曲系都寫不出來”，而后者則被大張偉評價“與張藝興的合作天衣無縫”。

結(jié)果是，尚雯婕把票投給了翹曲組合，而大張偉、張藝興與特邀主理人DJ Alan Walker都將票投給了CODA組合，翹曲組合戰(zhàn)敗。尚雯婕的臉黑了下來?！爸袊谝慌_電子音樂節(jié)目，竟然連這么一個電子藝術(shù)品都包容不了?！闭f完這番話，她憤然離席，全場愕然。賽后，在接受節(jié)目組采訪時，她說：“整個《即刻電音》的舞臺就只剩EDM（電子舞曲）了，這樣的電子音樂概念是需要我們向觀眾傳遞的嗎？”

事實上，電子音樂的硝煙，在節(jié)目外早已燃起。以全球三大電子音樂節(jié)之一EDC（Electric Daisy Carnival）為代表的電子音樂節(jié)在國內(nèi)全面開花，摩登天空、麥愛文化等品牌紛紛搶占資源與市場，人人都想分得電音市場這大蛋糕中的一塊。

電音江湖里，號角已經(jīng)吹響。

野蠻生長

大張偉說到激動之處，還會加上各種手勢，生怕你不能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12月15日，《即刻電音》正在錄制第五場，錄制間隙，在后臺休息室里，他接受了本刊記者的采訪。一說到電子樂，他的話閘子就被打開了，停不下來。他會用“boom boom boom”來形容電子樂的動感，用手勢做出一個太陽的形狀，因為在他看來，電子樂就是太陽，而情歌是月亮。“中國人喜歡多愁善感，陰晴圓缺，而太陽永遠都是圓的，永遠不會變，永遠都要照著你，就這么boom boom boom地晃你?！?/p>

在另一間休息室里，尚雯婕對本刊說出了對電子樂的另一番理解，“用軟件做的音樂都是電子樂，從這概念來說，我們現(xiàn)在聽的80%、90%的音樂都是電子樂。”在尚雯婕的眼里，電子音樂更像是一種音樂元素，只要歌曲中含有這種元素，那它就是電子樂。

通常意義里，電子音樂，是使用電子樂器以及電子音樂技術(shù)來制作的音樂，它離不開電子樂器，也離不開電子音樂制作人。

尚雯婕

尚雯婕在2009年決定轉(zhuǎn)型做電子音樂。當時，她身上的關(guān)注度特別少，而電子音樂這一概念也很少被提及。創(chuàng)作時，尚雯婕把自己關(guān)在小屋里，穿睡意、睡褲和拖鞋，經(jīng)常不洗臉、不梳頭，可以連續(xù)很多天在家里不出門，“有的人天生可能就更適合用創(chuàng)作去排解，寫歌對我來說就跟吃藥一樣。”她用電子音樂治愈自己，但也會感到寂寞。在情歌占據(jù)半壁江山的時代，電子音樂與她都是異類。

這一時期，中國電子音樂還未顯露鋒芒，電音愛好者們接觸電音多是偶然，他們還處于野蠻生長的狀態(tài)。那時，臺灣的電音制作人Unity還在讀中學，在一次分手后，傷心地走進了一家酒吧，“一進去，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邊聽，一邊說，這是我想做的。”在DJ打碟的律動中，Unity很快就決定自己要走電音這條路。

也有一些人是在國外才接觸到電音。Panta.Q郭曲就是如此。2011年剛?cè)ゲ死魳穼W院留學時，在一位朋友家里聽到了電音作品，一下子就愛上了這種音樂?！拔业谝淮螌σ魳酚幸环N感受，就是ok，這是一個我從沒聽過的東西，第一次聽就很喜歡?！钡钡?015年，Panta.Q郭曲才開始嘗試做電音，以一種半自學的狀態(tài)進入這個行業(yè)。

在電音的發(fā)源地歐美，電子音樂及制作人則處于另一種狀況。如今，歐美流行歌手制作新專輯時都喜歡邀請電音制作人，制作人們能通過寫歌、商演而賺得盆滿缽滿。在韓國，電子音樂也早已成了主流。無論男團還是女團，他們的音樂大多與電子音樂掛鉤，市場早已把流行音樂與電子音樂結(jié)合得非常緊密，聽眾對電子音樂的接受度也高。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采訪時，尚雯婕說了一句狠話：“中國流行音樂要走向世界的話，電子樂是唯一有希望的?！?/p>

尚雯婕把電子音樂理解成編碼，“從技術(shù)上來說，只有電子樂能通過軟件把這些中國風的東西全部打散，重新編一個程序輸出去，讓全世界的人都能聽懂?！?/p>

從最早做電音到現(xiàn)在，10年過去了，尚雯婕成為了國內(nèi)電子音樂的先鋒人物，電音市場也迎來初春。2013年，國內(nèi)第一個知名電音品牌“風暴電音”成立，推出了第一節(jié)風暴電音節(jié)，逐漸打響品牌。過去幾年，風暴電音一度成為本土電音的代名詞，近些年，風暴電音不再一枝獨秀，麥愛文化、摩登天空、Purple Battery等音樂廠牌也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2017年秋季，邱越和團隊開始考慮做一檔新的音樂綜藝。在觀察了國內(nèi)音樂行業(yè)后，她發(fā)現(xiàn)國際電子音樂節(jié)在此時紛紛進駐中國，釋放出一個比較強的市場信號。他們摸清了國內(nèi)電音人才狀況，做一檔電音節(jié)目的想法逐漸成型。

《即刻電音》作為國內(nèi)第一檔電子音樂綜藝節(jié)目，制片人邱越用“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來形容她與團隊。“一開始的探索就是非常冒險的，世界范圍內(nèi)都沒有一個成功的電子音樂節(jié)目。”壓力之下，團隊選擇了一種殘酷卻又更貼近大眾的節(jié)目模式：選秀。通過節(jié)目選拔出的電音制作人、表演者，將會登上電音愛好者的“圣地”——Tomorrow land（世界上最大、最具影響力的電音節(jié)之一）的主舞臺上進行表演，收獲無數(shù)的光環(huán)與掌聲。

“整個節(jié)目的邏輯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電子音樂人，他是怎么成長，怎么被認可，怎么被市場篩選。”邱越說。

這樣一檔以電音為主題的綜藝，大張偉與尚雯婕都等太久了，在被邀請擔任主理人時，兩人都一口氣答應。

大張偉說，是電子舞曲拯救了自己不再想做音樂的心。在2002年到2004年這三年里，他一心想做有自己風格的搖滾樂，卻處處受限，只好妥協(xié)去唱一些《嘻唰唰》之類的歌曲，“我是一個特別媚俗的人，但是我媚俗完就在屋里老摳腦門，開始想然后怎么辦？”大張偉是矛盾的，他一邊媚俗，一邊抗拒俗。他對本刊說，自己見到每一個流行歌手，都會問能不能讓他擔任編曲，結(jié)果都沒收到肯定的答復。直到《即刻電音》的出現(xiàn)，讓大張偉燃起了更多的關(guān)于電音的興趣。“（這節(jié)目）非我莫屬，我得來。”

Panta.Q郭曲

“窮到爆炸”

26強配對賽中，輪到Panta.Q郭曲上場。他一手拿著吉他，一手拿著麥克風，就在大家都以為他要震撼全場時，他卻說自己是來告別的。

“我第一次暈倒在了自己做音樂的電腦前，我被送去醫(yī)院然后又回來休息?！币蛏眢w抱恙，Panta.Q郭曲沒能完成競演作品，決定退賽，并用一首《對不起》來作別?！霸肝曳畔虑榫w，和那些輝煌的事情，用所有誠意，對你說一句對不起?！?/p>

此情此景，主理人張藝興哭了，Panta.Q郭曲卻沒有哭。他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自己已經(jīng)過了做年少成名美夢的年齡，甚至會在內(nèi)心暗自祈禱《即刻電音》不要太火，以免深陷名利的漩渦，干擾了自己做音樂的生活。但事實上，節(jié)目播出后，包括Panta.Q郭曲在內(nèi)的一些選手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音樂正在被更多人關(guān)注，無論是音樂收聽量還是粉絲數(shù)量都在不斷增長。

但更多的人是抱著成名獲利的心態(tài)來的，棱鏡組合中的呂雨澄便是其中之一。為了參加《即刻電音》，還在加拿大學習的她取消了兩門課程，“來這節(jié)目看有沒有機會賺錢，然后說不定可以（把音樂）變?yōu)橹鳂I(yè)，弄一個廠牌，弄個娛樂公司管理。”在國外，呂雨澄的音樂事業(yè)受亞裔身份所阻，難有出頭之日，“走到主流的市場，讓音樂節(jié)來邀請你，挺難的。” 呂雨澄無奈地說。

名利與熱愛或許并不沖突。Unity曾是韓國流行天團BIGBANG在國內(nèi)的御用DJ，他對歐美、韓國的電音市場都有所了解，國內(nèi)外電音制作人的待遇的天差地別使他有些憤憤不平：“國外制作人做一首歌起碼是幾十萬美金起跳，最高也能到幾百萬。為什么相比國內(nèi)，我們就是沒錢的，這點我特別想不通，我們做得一點也不比歐洲人差?！?/p>

Unity從2015年開始學習制作電子樂，做過DJ、制作人，也經(jīng)歷了身為制作人在做音樂時的經(jīng)濟窘迫。一方面是高昂的花費，一方面是版權(quán)、制作費用的低廉。這使得Unity直呼“我們真的窮到爆炸?！钡粏柕缴磉吺欠裼腥耸欠褚驗橘嵅坏藉X而放棄音樂道路時，Unity又直言“沒有”?！叭绻乙院笠哺阍伊耍业模ㄖ鳂I(yè)電音）生涯到此為止，我可能去做別的工作，但我還是會去做音樂，因為這個東西一定要有人去做?！?/p>

“我們發(fā)現(xiàn)真正在做電子音樂的這群人，他們的狀態(tài)是非常有魅力的。他們對社會沒有憤怒，是為了純粹的對音樂的熱愛而投入?！苯佑|到從業(yè)者后，邱越和團隊才真正下定決心做《即刻電音》。像是從高中開始接觸電音的薛伯特（Tolein），是首位憑借電音打入英國舞曲榜的中國人。25歲的薛伯特，剛從英國利物浦大學畢業(yè)歸來不久。2014年，薛伯特在倫敦的一個搖滾音樂節(jié)上演出，用電子音樂“代替”了不在場的鼓手，恰好被臺下的經(jīng)紀人發(fā)現(xiàn)，便被拉去一起做電音了。在經(jīng)紀人的提議下，薛伯特開始在電音中加入中國元素?！斑@首歌里面要有你自己，要有獨一無二的東西。當時想著說，OK，那就中國元素，中國的樂器。”就這樣，薛伯特收獲了一首沖進了英國舞曲榜榜單的《We Are The Network》。

被稱為“鵝哥”的陶樂然則主張用電音來驅(qū)趕生活中的喪。在第一期節(jié)目中，他表演了歌曲《蓋世愛》。陶樂然的靈感來自于“晃”這個字眼。他發(fā)現(xiàn)當下的年輕人的生活太喪了，需要“晃一晃”?！昂芏鄸|西，你晃一下就沒那么有所謂了?！碧諛啡贿€笑稱自己是一名“臥室制作人”，做音樂的常態(tài)是“小黑屋里窩著做，累了就往床上一躺，醒了接著起來做”。

這其實是許多電音制作人的生活常態(tài)，選手蔣亮就是其中之一。2015年，他在桂林的鄉(xiāng)村租了間工作室，并取名“亞芒村”。亞芒村有四五位“村民”中，蔣亮是“村長”。白天干農(nóng)活，只有晚上才有時間研究音樂，但他的實力卻讓包括大張偉在內(nèi)的眾人驚訝，一首《真高興》不僅嗨翻全場，也贏得了眾人的敬佩。但蔣亮也是名“臥室制作人”，設備還十分簡陋。大張偉還記得，有一次幫蔣亮制作歌曲時，發(fā)現(xiàn)他床上全是設備，但相對于其他選手那些動輒上萬的機器，蔣亮的設備簡陋到“聽歌靠風聲”。大張偉便帶著一些簡便的設備過去，沒日沒夜地幫著一塊做音樂。

張藝興

暗潮涌動

節(jié)目之外，還有不少本土電音廠牌試圖以造星的方式走出一條道來。2018年3月，麥愛文化旗下藝人徐夢圓發(fā)布同名電音專輯《徐夢圓》，銷量超五萬張。其古風與電音結(jié)合的風格讓他成為目前知名度最高的電子音樂人之一。據(jù)娛樂資本論報道，作為國內(nèi)最早布局電音的公司，2015年，麥愛文化就已獲得三次融資，金額都在千萬左右，并在2017年簽了十組電音藝人。而摩登天空、Purple Battery等音樂廠牌也不甘落后，紛紛追趕麥樂文化的腳步，簽約藝人，占領(lǐng)電音市場。

一派祥和的景象之下，也有暗流。電音圈中存在一種所謂的主流，如電子舞曲，它與實驗電子音樂這類小眾產(chǎn)物的“爭斗”。而在接受本刊采訪時，尚雯婕更喜歡用“高級”與“不高級”來區(qū)分電子音樂。就像在翹曲組合與CODA組合的那場對決中，面對最后的結(jié)果，她對著采訪的鏡頭，不解地說：“這是一個藝術(shù)品，這是一個快消品，你拿一個藝術(shù)品和快消品做比較，你怎么比？”

另外，《即刻電音》還因“抄襲”一事陷入了輿論風暴。由Dirty ?Class等人制作的《You Gotta Move It》被網(wǎng)友指抄襲K/DA女團單曲《Pop/Star》。

棱鏡組合

面對節(jié)目中的抄襲風波，制片人邱越?jīng)]有回避，“這里面有個很有價值的討論，就是關(guān)于借鑒與抄襲的界限在哪兒，這在真正的創(chuàng)作人眼里也會有困擾?！彼裾J了節(jié)目中選手的作品有抄襲的部分。

被質(zhì)疑的還有3位主理人的音樂造詣。早在公開主理人陣容時，部分網(wǎng)友就質(zhì)疑3位主理人的資歷，以及對電音的了解程度。例如張藝興提出的“M-POP”概念，即在中文歌詞中加入非中文的做法，其實早有先例，并不是新事物。

第二期節(jié)目中，KK張與馮提莫表演完《空城》后，張藝興顯得很為難。兩人選的關(guān)鍵詞是“未來感”，卻并沒有讓張藝興覺得他們的音樂“很未來”，臺下的選手Anti-General也在一邊吐槽他們是“強行未來”。即使在聽了一番解釋之后，張藝興也覺得兩人的音樂很普通，評價說：“一加一還是等于二，很平常?！钡詈髲埶嚺d仍推薦了兩人，引得觀眾及網(wǎng)友紛紛認為這是黑幕，而原因無外乎是馮提莫是人氣主播，這身份對她晉級有加持作用。事后，張藝興也在微博上回應了此事，稱這是他的個人決定，而不是受了導演組的逼迫。

資本入局、爬向名利高峰的坎坷、創(chuàng)作的爭議，中國電音的江湖風起云涌，個體在這個過程中追逐、成長，也經(jīng)歷著迷茫與蛻變，至于它的明日如何，《即刻電音》或許是一個能看到答案的切口，但也不是定局的預言球。中國電音的江湖里，一切發(fā)展著，一切待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