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霉素

茂才在村里是一個經(jīng)常被人罵的人，被人罵不是說他是壞人，相反，茂才是招人喜歡的好人。

被人罵也要有資格的，茂才就有，他是一個愛找樂子的人又是村里輩分最低的人，村里剛會走路的小孩子都是他的長輩，就能指使他。大街上，一個小孩喊：茂才，過來給我脫褲子，我要撒尿。茂才就會顛顛地跑過去：小叔，您老請尿！

說起輩分低，茂才有時也覺得有點(diǎn)虧，聽老輩說，有位先祖當(dāng)年在村里橫行霸道，犯了眾怒，那年修家譜，族人一商議給茂才這位先祖降了三輩，以示懲戒，從那以后這支人的輩分都低人三輩。低就低吧，也少不了身上的一塊肉，輩分低也有輩分低的好處，村東有家娶媳婦，茂才去了，站在新媳婦面前一伸手，說：新奶奶，賞個喜糖吃唄。新媳婦看著這個小老頭叫自己奶奶羞得臉彤紅，趕緊抓一把喜糖給他。

平時，大街上走一圈，他背上就會多一層吐沫星子，輩長的都能說說笑笑地罵他一句。一次，有人和茂才打賭，說：一天當(dāng)中沒人罵他，愿輸給他一瓶好酒。茂才那天早早起來，準(zhǔn)備去山上地里鋤草，早起和去山上都是為了躲開人，免被罵，剛出大門，隔壁的三嬸從墻后邊探出頭，墻后邊是她家茅房。

三嬸吃飯了？茂才不自覺地問一句，問完感覺不對勁，趕緊走。

三嬸邊提褲子邊問：茂才，急急慌慌地?fù)屝⒚弊尤ィ?/p>

茂才不理她繼續(xù)走。三嬸看他反常，提著褲子就追出了，喊：站住！

茂才前邊急急走，三嬸提著褲子后邊使勁追，吸引了一群人看熱鬧。

茂才還愛管閑事，有一家兒媳婦罵她婆婆沒照看好小孫子，罵的話很難聽，太陽都躲起來了，沒人敢勸，都知道這兒媳婦厲害。茂才去了，往那兒媳婦面前一蹲，說：小嬸子，累了吧？你看俺奶聾三拐四的，你罵她也聽不見，要不你罵我替她聽，你小聲點(diǎn)別累著，我保證一句不落都裝耳朵里。

小媳婦瞪一眼茂才，屁股一扭走了。

后來，茂才的老婆說他，你也一把胡子的人了，就不能老實(shí)點(diǎn)別找罵？茂才眼一豎，說：你懂什么？被長輩罵一句是疼罵兩句是愛，一天不挨罵不痛快！

茂才的日子在笑笑罵罵中過得有滋有味，可是后來情況有了變化，村里人見了他不再笑罵，說話板板整整的，茂才的兒子當(dāng)了縣長了，縣長的爹能隨便罵嗎？茂才一開始不適應(yīng)，慢慢的也習(xí)慣了。村人客客氣氣地說話，雖然少了一份熱鬧，但多了一份看重。茂才兒子當(dāng)縣長的第二年，村里又修家譜，茂才的縣長兒子委托村主任求族長，愿意為修家譜多捐錢，希望把原來降下的輩分再提上來，族長答應(yīng)了。

茂才一下子當(dāng)了爺，開始不習(xí)慣，后來越來越有感覺，他也開始笑罵小一輩的人，只是這種好滋味沒享用多久，他的縣長兒子下來了，還進(jìn)去了。這一變動，把茂才閃得腰直不起來，悶在家里不愿出門，也感覺沒臉出門，得罪村人了，就是提高三輩也讓人看不起。日子不久，茂才就病了，躺在床上的茂才特別懷念以前被人笑罵的日子，越想越嘆氣，越嘆氣病越重，后來就起不了床。

這天大門咣當(dāng)一響被推開，老族長走進(jìn)大門，腳剛進(jìn)大門，聲音先到床前：茂才，你這個狗東西，多天不見你在大街上蹦噠，原來在家里挺尸呢！

茂才耳朵一支楞，眼一亮，忙應(yīng)：是族長……七爺，您來了？

族長七爺和茂才笑笑罵罵地啦了一上午，茂才覺著腰有勁了，能下床走兩步，病好像去了一半，他讓老婆扶著到大門口坐。還是外邊好，那樹，那路，那天，那些長輩……

他看到兩個小孩走過來，喊：小叔們，哪兒玩去？

小孩看了一眼沒理他，走過身邊時卻賞他一塊糖，茂才吃著糖，胡子一翹一翹的，一臉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