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酢漿草

      2019-02-06 04:04朱占偉
      延河·綠色文學(xué) 2019年12期

      朱占偉

      我面前擺放著一臺蘋果Macbook Pro筆記本,15.5英寸,網(wǎng)購于京東,帶觸碰功能,12900元。正修改的論文題目是《元曲中的豫東方言》,論文主體骨架已搭建好,面目也成型了,只剩最后梳妝打扮,修改細(xì)節(jié),完善格式而已。這是我的第三臺筆記本電腦,功能全,速度快,畫質(zhì)美,但我最難忘的還是借給林杉的那臺筆記本,那是我生命里第一臺筆記本電腦,這臺筆記本電腦在我手里只有87天的時間,可它讓我成長了,這種成長有短暫的快樂,可更多時候是懊悔、沮喪和自責(zé)。即將整15年了,隨著年齡增長,懊悔和自責(zé)郁郁蔥蔥起來。有時清晨四五點突然醒來,這臺筆記本就跳出來,堵得胸膛難受。

      窗外下著春雨,雨滴落到不銹鋼防盜欄上,敲擊出聲音,很清脆,余音就像鐘聲。臺燈泛著橘色光,鑫寶已經(jīng)睡了,大臥室傳來水聲和拍臉聲,謝杏紅在大臥室衛(wèi)生間洗洗涮涮,往臉上貼面膜,往身上涂抹各種凝脂。我讓她少用化學(xué)合成物,要天然去雕飾。她乜斜著我說:“清水出不了芙蓉啦,不用肥料,蓮花不開,蓮藕不肥?!彼樕戏笾婺ぃ皇芍伙@得很黑的眼睛,像一只貓。

      她在等待一場歡愉,結(jié)婚7年來,很多事情程序化了,身體之間的歡愉便是程序化的一部分,不出意外的話,固定在每周五晚上11點左右。我當(dāng)然也是想的,可這段時間,進(jìn)入謝杏紅身體時,林杉總是冒出來,弄得我很不自在,怎么說呢,就像有一雙眼睛在窺視??缭谥x杏芳身上,我害怕脫口喊出林杉這兩個字,精神高度緊張,那一瞬間蕩漾開去的快感也縮小了漣漪圈,幾乎波瀾不興了。謝杏芳隱晦地批評我作業(yè)做得很潦草,不注意筆畫和間架結(jié)構(gòu)。

      忙活一晚上,論文只修改兩個地方,新增“惡水”一詞,豫東方言中“惡水”是刷鍋水的意思。我是鍋沿上的油污,鍋底的鍋巴,我污染掉一團(tuán)清水?!耙挕弊中略鲆焕?,《元曲選》《馮玉蘭》劇第三折《幺篇》曲末:“那兩個是船家將錢覓到,也都在劫數(shù)里不能逃。豫東方言里,“覓”字依然廣泛使用,意思與元朝無異,皆是“尋找、雇”的意思。我和林杉的故事就來自與“覓”,覓一臺筆記本電腦。

      大三寒假,父親開恩,花6900塊錢,他三個月的工資,給我買了一臺聯(lián)想筆記本電腦,讓我寫論文。我不知道他為啥這么看重論文,還要本科發(fā)表。

      開學(xué)時,我將筆記本背到七百多公里之外的學(xué)校,宿舍六個人,這是第一臺筆記本,臺式機(jī)有一臺,王春林拉著我到李家村電腦城攢的。

      買筆記本說是寫論文查資料,其實大多數(shù)時間消磨在打CS、帝國時代和紅色警戒了,人人都喜歡多巴胺。

      就像剛?cè)⑦M(jìn)門的媳婦,一到周五晚上,宿舍幾個同學(xué)就圍著筆記本看電影,電影來源渠道很多,光盤,U盤,網(wǎng)絡(luò)資源。劉世超有個神秘的白色金士頓U盤,8G的,夜深人靜之時,便是這枚U盤粉墨登場之時,青春的身體在那些香艷畫面點燃下,似乎能聽到噼里啪啦熊熊燃燒的聲音,中間夾雜吞咽唾沫聲放屁聲和嘖嘖聲。唾液從兩邊牙床下向外奔涌,在壓制的聲音里,我小心尋找吞咽時機(jī),不能讓他們聽見。這枚金士頓U盤是一座圖書館、電影院、博物館和金礦,更是一本啟蒙之書,我似乎給了過分的溢美之詞,這些畫面沖擊太大了。還有一個原因是這臺筆記本陪我們的時間太短了,可以說都沒有出蜜月,蜜月當(dāng)然難忘。

      劉世超另一愛好是古書,特別是筆記小品之類的,他還是全班最早看繁體版的。古書與美女,正應(yīng)了“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境界。感謝遠(yuǎn)赴荷蘭研究古代漢語的世超,我喜歡上“公安三袁”作品,是他的啟蒙,世超一直熱情邀請我去他家鄉(xiāng),他說他家與“公安三袁”故居隔一條江,我相信世超。

      一到周末,就有女生到男生宿舍玩,男生宿舍樓道大門洞開,女生可自由出入。女生宿舍筑著幾道堅固防線,長滿尖刺的鐵柵墻,樓道門口滿臉嚴(yán)肅目光如炬的阿姨。女生宿舍雖近在咫尺,卻可望而不可及,插翅難入,男生們只有在陽臺上賣弄風(fēng)情,在牛磊吉他伴奏下齊聲合唱“我想我可以忍住悲傷,假裝生命里沒有你”,這句話是“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那時候,生命里空蕩蕩的,誰都沒有。

      有些男生宿舍,比較沉悶,女生很少踏入,有些宿舍就招女生,我們宿舍算是招女生的。徐芳和鄭爽常來我們宿舍打牌,一副牌的升級難不住她倆,我們打兩副牌的。哦,對了,徐芳外號大俠。女生來時,筆記本電腦要轉(zhuǎn)化風(fēng)格,呈現(xiàn)出光明正大疏朗明亮的氣象,播老狼高曉松的校園民謠,看《阿甘正傳》《肖申克的救贖》等勵志電影,打《極品飛車》《大富翁》這些老少咸宜游戲。這臺筆記本電腦讓502宿舍灑滿陽光感現(xiàn)代感和科技感,我們都是蓬勃著朝氣的大好青年。

      春天一天天繁盛起來,東門里那排一抱多粗的白楊,灰色的樹皮泛出青白,六七層樓高的枝干上也發(fā)出新葉。紫荊花已經(jīng)開敗了,它們總是迫不及地展示自己。我彼時只知道那排令人驚嘆的樹叫楊樹,還不知道它們叫新疆毛白楊。

      那天周四,下午沒課,昏睡到4點起床,跟宿舍一幫兄弟去踢球,我三腳射門打進(jìn)去一個,這種射門進(jìn)球快感從頭部向外發(fā)散,所以說進(jìn)球的快感更濃郁更持久。

      5點半食堂開門,幾個人要去吃飯,攤子就散了。劉世超嚷嚷著說:“那個球太漂亮了,有如神助,凌空抽射,那速度那角度那弧線,天外飛仙一般,堪比齊達(dá)內(nèi)那腳,很有必要請大家喝汽水吃冰淇淋壓壓驚啊?!蔽彝饬撕绕?。他忙著統(tǒng)計人數(shù)。劉世超說的那腳是歐冠決賽時,身披皇馬戰(zhàn)袍的齊達(dá)內(nèi)攻入勒沃庫森的一球,凌空抽射,超級漂亮。我與齊達(dá)內(nèi)的差距,無論是地理空間還是腳法空間,都十萬八千里呢,可劉世超的話讓我很受用,我甚至盤算起這個月生活費來,計算請大家吃冰淇淋后是否能堅持到月底。

      從防止自行車進(jìn)入的曲折門往外走時,有聲音喊我:“田雷,田雷。”是女聲,眾人扭頭尋找聲音來源,是徐芳。我低了低頭,臉上一下子就熱起來,右手從額頭下向上扶了扶頭發(fā)。劉世超拍拍我肩膀,不懷好意地笑笑,擠吧一下眼睛,眼里透著幾絲湖北人可愛的狡黠。

      徐芳站在一棵碗口粗的欒樹下說:“你可以啊,大才子,文武雙全,那腳是香蕉球吧?!蔽掖曛@得多余的手說:“蒙的,蒙的?!弊笫纸K于找到地方,去扣后腦勺上的頭發(fā)去了,右手似乎還沒有歸宿,擰著勁下垂著。徐芳像大姐姐一樣上下掃視我一番。

      我眼光也微微掃視一番下身,球鞋上有個洞,腿上黑油油一片,汗毛異乎尋常旺盛,憋屈一冬的汗毛,在足球場春風(fēng)呼喚和汗水澆灌下勃發(fā)起來,褲襠里的東西也想蠢蠢欲動。

      徐芳說:“借你筆記本電腦用用?!蔽疫诔鲅例X說:“沒問題?!毙旆颊f:“不是我用,是英語系的我老鄉(xiāng)用。她叫林杉,樹林的林,杉樹的杉?!?/p>

      哦,林杉,管他什么林,什么杉呢,跟我沒一毫關(guān)系。

      許芳靠近我一點說:“她要參加一個英語志愿者項目,就是去山區(qū)教孩子們英語,借你電腦填報名表,下載一點資料?!?/p>

      徐芳說:“中文系也招募呢,你去不去,暑假到貴州大山里呢?!闭心己罅⒃诙程瞄T口,我看見了,不過我沒興趣做什么志愿者,學(xué)?;顒游液苌賲⒓?。我不愿意調(diào)整已養(yǎng)成的生活習(xí)慣,到貴州,或許要腹瀉,或許吃不下干辣的飯。況且,我暑假不回家,計劃已定,三件事,攻克《悲劇的誕生》和《紅樓夢》這兩本書,寫一個小說,自學(xué)吉他。

      我回答:“山高水長,胸中無糧,我不去湊熱鬧誤人子弟了?!毙旆甲龀鲟僚瓨诱f道:“不去就不去嘛,還說風(fēng)涼話?!?我說:“不敢,不敢,做志愿者啊,當(dāng)然支持了?!?/p>

      “林杉她們宿舍還搞來幾個英文電影,估計要勞累你電腦了?!毙旆颊f。

      我說:“機(jī)器又不是人,累不壞?!?/p>

      我壓抑著微微抓撓肚子的餓意,懷著對魚香肉絲的想念,帶許芳去宿舍取電腦。

      電腦鎖在柜子里,我取下掛在腰上的鑰匙,開鎖去取,門竟然沒有鎖,我彎腰雙手捧出電腦,很想打開檢查是否有女孩不宜內(nèi)容,終于還是狠心遞給林杉了。管他呢,我正看《老友記》學(xué)習(xí)英語,電腦里存有十來集呢,這會成為我的加分項。我突然覺得徐芳就像瑞秋,我喜歡神經(jīng)質(zhì)的菲比。

      “周六還給你?!毙旆急еP記本走了。

      周五,沒有電腦的日子略顯寂寞,吃過晚飯,斜躺宿舍床上,我翻開閻連科的《受活》,想寫篇評論,至少要發(fā)到學(xué)校《青蘋果》小報上。我已經(jīng)就《人面桃花》和《石榴樹上結(jié)櫻桃》發(fā)表兩個評論了,其實不叫評論,讀后感而已。

      劉世超請我去12階梯教室看電影,我一躍而起,擲書于床,隨他去了。說是電影,其實就是大投影。那天電影是《功夫》和《百萬美元寶貝》,《百萬美元寶貝》讓人唏噓,強(qiáng)健生命淪落到不能自我結(jié)束的境地,或許人有很多時候不由自主,就像林杉的選擇。

      我的文筆不好,那年暑假已經(jīng)驗證了,一個關(guān)于家族雞毛蒜皮之事的小說寫到二十多頁,大約一萬五千字后就光榮爛尾了。所以我寫這個故事時總積蓄著一股煩悶情緒,為什么心里所想表達(dá)不出來呢。寫論文我還是有一套的,論文算是八股,有內(nèi)在規(guī)律,特別是術(shù)語一登場,便瞬間閃起光芒。小說是什么,故事還是修辭?

      周六電腦沒有如期歸還,雖然暫時不能打《帝國時代》,但還沒有滋生出煎熬之感。周天下午,我和劉世超去圜丘玩。圜丘原來是校園南圍墻外城中村里一個長滿荒草堆滿垃圾的土堆,有開發(fā)商相中此地,平整土地時發(fā)現(xiàn)一層層夯土,考古部門介入,專家考證此乃唐朝天壇。我和劉世超鉆過施工圍擋,試圖尋找一片大唐磚瓦。站夯土廢墟最高處,劉世超說:“或許李杜也在此站過吧,‘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來,兄弟,喝酒?!蔽覍λ椭员?。

      劉世超還是尋到幾片硬東西——陶片,我倆滿手塵土,捧著寶貝往宿舍走。徐芳等在20號樓男生宿舍樓門口,臉上掛著焦慮,似乎等很久了。

      劉世超沖我擠眉弄眼,捧著寶貝上樓去了。徐芳臉上掛著不情愿的笑,嘆口氣說:“田雷,真是對不起,電腦丟了?!蔽抑е鴿M是灰塵的雙手,臉上寫滿不可能,啊了一聲說:“丟了,怎么能丟了?!?/p>

      徐芳說:“是這樣的,昨天下午林杉去小寨,電腦放在宿舍柜子里,沒上鎖,宿舍不知道誰最后出的門,門也沒有鎖,她從小寨回來電腦就不見了?!?/p>

      我有點著急,也有些生氣,我盯著徐芳問:“報保衛(wèi)處了嗎?”徐芳說:“報了,宿管阿姨,保衛(wèi)科都來看了,沒有線索。”

      我搓著雙手,局促地說:“這怎么辦啊?這怎么辦???”

      徐芳說:“林杉等會給你打電話,她說她會負(fù)責(zé)的?!毙旆紣瀽灢粯返刈吡恕?/p>

      我回到宿舍,劉世超已經(jīng)洗凈陶片,正在陽臺上翻來覆去琢磨。我將自己仰面摔到床上,劉世超說:“失戀了?”我說:“走遠(yuǎn),煩著呢。”劉世超看我臉色不像開玩笑,帶上門出去了。

      電話響了,是本地陌生號碼。我有氣無力喊了聲“喂”,是個女聲,她說:“你好,我是林杉,徐芳老鄉(xiāng),借你電腦的那個,英語教育0205班的?!?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

      我坐起來,林杉說:“徐芳給你說了吧,該想的辦法都想了?!?/p>

      我說:“趕緊報警啊。”語速顯得很快。林杉說:“學(xué)校不讓報警,說影響不好?!蔽冶舜挚冢骸癟MD,什么學(xué)校?”那時候,沒有遍地開花的攝像頭,即便有零星幾個,畫面模糊成天然的馬賽克,也不具備識別人臉的能力。

      林杉安慰我到:“真的很對不起,我繼續(xù)找,找不到就賠償你,給我五天時間?!?/p>

      后面幾天里,雖然惦記著筆記本電腦,但也只能如此了。徐芳說林杉家里條件不好,她去找家教了。我不知道林杉能不能找到家教,我關(guān)心的是電腦能不能找回來。我也不能催問徐芳,也不好意思去問那個叫林杉的女孩。時間就這么按部就班走著。

      5天時間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周五晚上,我?guī)状文闷痣娫挘虢o林杉撥過去,終于沒有撥出去。我和劉世超去了西八里村超世紀(jì)網(wǎng)吧。去網(wǎng)吧,要穿過一間間充滿魅惑的紅房子。劉世超去過,很多人去過,他們甚至臥談會上講感受。我尚能控制住自己。

      周六下午4點,睡醒后的我在圖書館二樓期刊閱覽室看《小說月報》,讀一篇寫?zhàn)B老問題的小說,剛讀到第三頁,電話響了,是林杉。

      “田雷,你好,你在哪?你忙不忙,你能來家瑞熱面皮店嗎?”她沒讓我回答,一口氣把好像醞釀很久的話傾倒了出來,我似乎能聽見電話里微微吁聲。一串四個“你”字,顯示出“我”此時給她的壓力,或者說我在她心里的重量,當(dāng)然這種重量是負(fù)面的。

      我壓低聲音說:“我在圖書館,馬上就到?!?/p>

      掛掉電話,《小說月報》隨手放架子上,我快步走出圖書館,不用想,肯定是筆記本的事,要么找到了,要么賠償,或者說商量賠償方案。無論如何,這件事即將有結(jié)局。結(jié)局總是一個句號,句號是靜態(tài)的,令人心安的。

      家瑞熱面皮店位置偏僻,在學(xué)校東門外翠華路上,我微微喘著氣走進(jìn)家瑞熱面皮店。店中間是過道,左右兩邊各放兩張木紋桌子,每個桌子前后各擺兩張與桌子同顏色的椅子,總共8個座位。左邊最里面對面坐著一對年輕男女。

      一個紅衣女孩坐在右邊第一張桌子最外面的椅子上,背對翠華路。見我進(jìn)去,她站起來,凝重的面容中擠出淺淺的笑,露出細(xì)碎白牙。她問:“你是田雷。”我點頭稱是。她伸出右手說:“你好,我是林杉?!彼氖终坪軣?,胳膊露出很長一截,很白,也很細(xì)。我尷尬地笑了笑,趕忙說:“你好?!彼樇t了一下,顯得皮膚更加的白,就像注入血液獲得生命的雪。林杉給人的第一印象更像莫妮卡,拘謹(jǐn)?shù)男〖遗ⅲ皇欠票龋皇俏业牟恕?/p>

      兩個人面對面坐定,外人看來,我們像一對戀人,可實際上卻在商量一場賠償。空氣濃稠,我?guī)缀跷贿M(jìn)去。

      林杉面前放著一杯豆?jié){,她臉上很平靜,問我吃點什么。我說還沒到吃飯時間,不餓,也喝杯豆?jié){吧。吃人嘴軟,我點一份豆?jié){,她要付錢,我拉住了她。

      等豆?jié){的幾分鐘就像爐火炙烤,我擺弄手機(jī),幾次想點開貪吃蛇和高爾夫球小游戲。林杉也低垂著頭,輕聲說:“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看來是找不到了?!蔽抑纴G東西的事情,時間越久,線索越少,找到的可能性越小。

      我沒有說話,等她說繼續(xù)說。林杉低頭吮吸豆?jié){,吸管里發(fā)出流體流動聲,她放慢速度,聲音沒有了。我稍稍平靜下來,你是債主,我這樣安慰自己,驅(qū)趕心里的不安。她穿紅色長袖帶領(lǐng)T恤,襯托的胸部很飽滿,是那種不張揚,令人舒適的紅。下身穿藍(lán)色牛仔褲,白色旅游鞋。她盯著豆?jié){杯子上有點像皮卡丘的圖案語氣平和地說:“不用再試了,能找的渠道都嘗試了?!彼坪踉谧匝宰哉Z,似乎在回答“再找找”這個問題。我盯著她捧杯子的手,右手緊抓著杯子,左手搭在右手上,她的手略顯粗糙,大拇指和食指似乎要粗壯一些。我在盤算怎么拿回電腦或者怎么得到賠償,不知道怎么說,就沒有吭氣,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

      嗓子很干,咽喉那團(tuán)肌肉似乎暴露在狂風(fēng)勁吹的炙熱陽光下,幾乎要冒煙了。豆?jié){端來,我急吸一口,很燙,我啊一聲,停止吮吸,有豆?jié){灑桌子上。林杉抬頭看我,眼睛很圓,不算有神采,但很清亮。她的臉也是圓的,微微泛紅,紅里透白,似乎是即將褪去的高原紅。她從桌子邊上紙盒里抽兩張紙,遞給我,又抽出三張擦干凈桌子。

      收拾干凈,她又垂下眼睛。她眉毛很濃,頭發(fā)也很濃密。大三女生,正褪去稚嫩,知性成熟的氣息正散發(fā)出來。她背后翠華路上,一輛垃圾清運車開過來,播放著電子音樂,“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校園中,希望花開早,”劉文正清脆的男聲,聲音很大。男老板從操作間出來,提著兩個垃圾桶,步子很大。

      我的視線繞過林杉,透過女貞樹,看著老板將垃圾倒入車?yán)?,聲音遠(yuǎn)去,車開走了。女貞樹搖著枝葉,似乎在嘆息,有綠色葉子脫落樹枝,掉下去。林杉定定坐著,好像在計算什么,在做什么重大決定。一縷夕陽擠過樓叢之間的縫隙,透過玻璃,斜鋪到我倆右邊墻上,就像點亮一盞昏黃的壁燈。

      林杉右手小拇指和無名指不受控制跳動著,似乎經(jīng)過猛烈思想斗爭,她下定了決心,說:“錢,錢很難湊的,我的生活費家里都不管,是帶家教掙的。去貴州做志愿者,其實是想著每天30塊的補貼,也順便旅游一番的?!蔽抑啦豢赡苷諆r賠償了,她在討價,我心里一直在降最低價,六千,五千五,五千,不能再低了,畢竟只用兩個多月。設(shè)置好底線,我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說話了:“沒關(guān)系,這不怪你?!彼龂@口氣說:“唉,你不知道,我妹妹今年上高三,不能讓她上不成學(xué),家里幫不上忙的,這個筆記本價格太高了?!?/p>

      我等著她最終的報價,甚至希望她爽利起來,不要這么欲言又止猶猶豫豫的,四千五,我也能接受,甚至四千都能考慮。豆?jié){快喝完了,濃稠起來,有粗大的豆沫,是現(xiàn)磨豆?jié){。

      林杉繼續(xù)說:“不過,我不能欠你帳。從小父母都不欠賬,我也不會欠賬。我賠償你,今天就賠償你。”我心中微微一喜,她的那些鋪墊毫無意義。

      桌子上靠墻放著一個細(xì)碎紅花的白布包,或許有點微微泛紅,我不知道是包本身的顏色還是夕陽的緣故,肯定是林杉的包,錢肯定裝在里面。夕陽一下子不見了,城市暗淡下去。那一對年輕人摟抱著耳語著出去了。不知何時,我們身后坐著一位四十來歲的婦女,背對著我吃熱米皮。

      林杉抓起包,站起來說:“走吧。”我詫異起來,還錢,包里直接拿出來,不管多少,給我就行了嗎。林杉已經(jīng)出店了,我收起疑惑,跟著林杉走出家瑞熱面皮店。

      空氣中懸著一股微熱,初夏的氣息,灑水車開過來,我倆躲著噴濺而來的水霧,我走在靠馬路一側(cè)幫她遮擋。

      林杉身上有一股奶香,就像吃母乳孩子散發(fā)出的稚嫩氣味。林杉領(lǐng)我進(jìn)了市植物園,植物園本來已經(jīng)不允許游客進(jìn)入了,學(xué)校跟植物園是鄰居,憑學(xué)生證可以進(jìn)去。據(jù)說植物園和學(xué)校有血緣關(guān)系,是學(xué)校生物系的試驗場發(fā)展演變而來的。

      一進(jìn)門是兩排粗大的杉樹,樹上掛著藍(lán)底白字牌子,還有一棵樹跟前豎著中英文注解。林杉說:“看,我的名字。”我還分不清松杉柏。林杉說:“松樹的葉子像針,柏樹葉子像鱗片,至于杉樹的葉子,像披針,或許更像韭菜。當(dāng)然了,它們的香味也不一樣。”我想問香味有何不同,林杉加快腳步,繞過荷葉剛露頭蛙聲稀疏的池塘。周圍路燈亮起,泛著紅光,右前方幾束光柱在天空攪動。我們似乎處在這座城市唯一的夜中。

      園子里行人寥落,有幾個人在鍛煉,一個老人在拍打一棵樹。兩個年輕人擁抱在滴水觀音跟前的椅子上,他們在享用青春。

      林杉領(lǐng)著我往東走,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也不好意思問,反正跟著她走,這件事就會有結(jié)局,我毫不猶豫地走著。

      林杉突然說:“你挺喜歡植物的?”是的,我很喜歡,正在學(xué)習(xí)植物知識,筆記本電腦D盤建有“植物知識”文件夾,有500M以上的容量,近百個文件,大多是百度文庫下載的植物圖譜PPT,北方常見野花,常見野草。我發(fā)現(xiàn)自己語言體系里,周邊植物我?guī)缀醵疾徽J(rèn)識。我知道它們的土名,但學(xué)名對應(yīng)不上。我已經(jīng)學(xué)一年多了,常見植物大多認(rèn)識了,正處在頓悟階段,也就是快厚積薄發(fā)了。我剛讀過宿舍之間流傳的《洛麗塔》,繼而對下蛋的納博科夫產(chǎn)生興趣,在圖書館搜到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理論來讀,納博科夫熱愛蝴蝶,這激發(fā)起了我對植物的熱愛。

      我說:“喜歡,但就是太不認(rèn)識?!彼f:“我家鄉(xiāng)到處是草,到處是樹,到處是花?!?/p>

      兩周前還生機(jī)旺盛的郁金香已經(jīng)開敗了,一個小坡上開滿微小的粉紅色小花,此時,它們籠罩在夜里,泛著微弱的香。這片花沒有指示牌,好像是臨時撒播的。半個月前來看郁金香時,我問詢幾人,沒人告訴我它們名字,圖譜里我還沒對應(yīng)上。林杉停下,摘一朵說:“酢漿草,來這個城市第一次看到,每年暑假回去,一面山坡上都開滿,你能想象多好看?!?/p>

      我想起漫山遍野這個詞。我也揪下一朵,大拇指和食指捏碎花瓣,花瓣在兩個指頭之間太柔弱了,有汁液滲出,我湊到鼻子跟前,是有一股香,好聞的香。酢漿草,我知道了名字。

      我們像一對喜歡植物的戀人,走過春天正熱烈的植物園。我不知道,那天林杉為什么說起植物,說起酢漿草,也許是為了打破沉默找話說,也許是為了緩解即將到來事情的緊張,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暗示。十多分鐘后,我們從植物園東門出去了,走到繁華的朱雀大街上。疑惑如影隨形,難道要去銀行取錢?建設(shè)銀行過去了,工商銀行也過去了,林杉還在走,車來車往中,她說:“能不能別的形式賠償?”我很失望,又很好奇:“別的途徑,啥途徑?”我想是不是打借條,幾年之內(nèi)還清,或者工作后還清,再或者她周末幫我洗衣服償還,我腦洞很大,胡思亂想。

      我們最終沒有進(jìn)任何一家銀行,林杉帶我去了029城市快捷酒店,她沒有去前臺打招呼,徑直帶我去了三樓,樓道里鋪著厚地毯,我們的腳步毫無聲息。

      是317房間,我永遠(yuǎn)記得這個房間號。林杉刷卡,吱吱兩聲,鎖閃了閃魅惑的藍(lán)光,開了。她走進(jìn)去,插卡取電,過道燈亮了。我也壯起膽子走了進(jìn)去,一個大床房,潔白的床單,潔白的被子,潔白的枕頭,與所有快捷酒店的配置并無區(qū)別。直到此刻,我依然在想著還錢,難道要談什么還錢協(xié)議。

      她關(guān)上門,拉起窗簾,遠(yuǎn)處電視塔的霓虹燈不見了。她將包放電視旁邊,轉(zhuǎn)身站我跟前,距離很近,幾乎貼著我,我聞到她身上的熱氣和香氣,這個距離超過素不相識兩個同學(xué)之間的安全距離。她低著頭,輕聲對我說:“就這樣吧。”她眼睛低垂,睫毛在晃動。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想走,腳卻沒有邁開,我不知道怎么辦。我沒有女朋友,沒有過性,雖然日思夜想。我和女人的接觸,僅限于次數(shù)很少的握手。初中二年級時,褲襠里濃密卷曲的毛發(fā)標(biāo)志著形態(tài)上的成熟,夢中的排山倒海的釋放標(biāo)志著生理上成熟。而我真正成熟了嗎?

      這次,站在我面前的林杉,唾手可得,她是送上門的羊,而我心中奔騰著千萬只狼。我害怕,知道這樣做不對,我想說實在不行就算了,我給家里說自己丟了就行了??晌矣钟行┎桓市?,6900,父親三個月工資呢,更無法拒絕活脫脫的誘惑,我呼吸急促,身體似乎凝固起來。我的選擇,或許是要拒絕的。

      林杉抱住了我,我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她的T恤很薄,我也穿著單薄的圓領(lǐng)文化衫。她的胸貼著我劍突的位置,很軟但有彈性,一起一伏,很熱,就像一團(tuán)火。女孩的氣息翻滾起來,到處是酢漿草的香,溫潤的奶香,她頭發(fā)也是香的,房子似乎燃燒起來。溫暖柔軟散發(fā)著女人香味的身體點著我了,全身滂湃起熱血,十二級臺風(fēng)肆虐下的熱血。

      我火光熊熊,不能怪我啊,要怪那些無所不能的柔軟,那無處不在的香啊。我腦袋里空無一物,我開始親吻她,她緊閉雙眼。欲望的魔鬼啊,他掌控著我去撕扯林杉的衣服,去摧殘這朵嬌弱的花,就像我剛剛捏碎的那朵酢漿草。她身體沒有緊繃起來,柔軟的身體是打開的門,令火燃燒更劇烈。

      她赤裸在我面前了,皮膚就像發(fā)熱的冰,身體就像漫山遍野的酢漿草。魔鬼要帶著我要尋找入口了,我把她壓到一片潔白之上,兩種白融合到一起了。林杉說:“等一下。”她停下來,從包里翻出一個避孕套。我不知道怎么用避孕套,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用那個饑渴的東西。那東西很笨拙,就像一頭拔去牙齒的獅子,面對遍地柔軟獵物,卻不能吞咬。在林杉幫助下,那東西才進(jìn)去了,一個饑餓很久的人,仿照那些小電影里的動過,狼吞虎咽抽動幾下就釋放了,根本就沒有拔出來戴那個散發(fā)著油味套子的時間,如果真要戴,或許在戴的時候就釋放了。

      結(jié)束了,魔鬼嘲笑著我躍出窗外。我停下來,風(fēng)平浪靜,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林杉滿眼淚水,她將頭埋到潔白里大哭起來,身體微微顫抖。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此時,她的身體已經(jīng)歸還她了,電腦已經(jīng)歸還我了,我們誰都不欠誰了。我想給她蓋上被子,可不敢碰她的身子。我嚅囁著說:“對不起,我管不住自己,我很后悔?!笨墒聦嵰呀?jīng)無法刪改,我進(jìn)入了。林杉趕我,一直說著:“你走,你走?!辈]有別的話。我尋找衣服,內(nèi)褲壓在她身體下,我不得不動了一下她的身體,她跳了一下,我拉出了內(nèi)褲。現(xiàn)在,這身體真的不屬于我了,永遠(yuǎn)不屬于我了。

      我滿身的汗,糊里糊涂穿上衣服,在林杉的催促里逃出317房間,走出房間那一刻,自責(zé)就降臨到我身上了。我一直問自己,你怎么會這樣,結(jié)果怎么會這樣。沿著朱雀大街,我沒有目的往南走,一直走到車輛稀少,行人荒蕪時才往學(xué)校走。

      所有的人問我,包括徐芳和劉世超,我都說那個女孩還錢了,強(qiáng)調(diào)那個女孩,似乎我跟林杉不認(rèn)識,沒有見過面。

      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林杉,雖然在一個校園里,我知道,她故意躲著我。本科快畢業(yè)時,我鼓足勇氣向徐芳打聽她,只知道她大學(xué)沒有談男朋友,工作已經(jīng)定了,回老家,新疆天山南緣的一個縣,到處是草原。

      林杉是我見過最年輕女孩的身體,是我進(jìn)入的最年輕女孩的身體。這樣的身體讓我充滿內(nèi)疚,我糟蹋了人間最美的一幅畫,這幅畫就像雷諾阿的油畫。我滿心愧疚,無法向她表達(dá),我讓她在大學(xué)最后一段時間不再陽光,或許讓她一生都有陰影。我對不起她,一個或許叫林杉的女孩,祝她一生幸福。我也對不起父親,對不起他坐懷不亂的教誨。

      我不知道她是否因我而懷孕,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第一次。對我來說,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

      胶南市| 东丽区| 苏州市| 哈密市| 长宁区| 二连浩特市| 伊宁县| 亚东县| 陇南市| 临安市| 夹江县| 门源| 邳州市| 桂东县| 乌恰县| 寿阳县| 鄱阳县| 炉霍县| 手游| 松江区| 遂川县| 阳春市| 重庆市| 若尔盖县| 水富县| 维西| 河北区| 长寿区| 清新县| 潢川县| 沙雅县| 道孚县| 哈尔滨市| 德化县| 蒙城县| 乌拉特后旗| 略阳县| 石城县| 衡水市| 郁南县| 天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