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
剛吃過早飯,表弟在門旮旯拿出一把鎬,沖著正在收拾碗筷的弟妹說:別磨蹭了,趁著這地還濕乎,把北山那塊開荒地種上。
“我想上集買點板油,咱家沒有葷油了,總覺得這豆油做菜清湯寡水的,一點也不香。要不咱下午種吧!”
“勤掃院子,少趕集。你拿苞米種子!”表弟丟下這么一句,扛著半袋化肥,拎著那把鎬兀自走了。
“你個老東西,就是頭倔驢,你說干啥就得干啥?!钡苊眯睦镉行┎磺樵?,嘴上叨叨著,可手并沒停下。涮了涮那兩個碗,放到了碗櫥里。然后,扎好圍巾,拎著半袋苞米種子就出了門。
剛走到大門口,弟妹又折了回去,給牛圈里的五頭牛扔了兩抱干草。進屋又灌了兩瓶水,連同一袋窩瓜種子一起裝進了袋里。
春天的風(fēng)有些肆無忌憚,不停地撕扯著弟妹手中的袋子,發(fā)出颯颯的響聲。弟妹忙把袋子系緊,抱在懷里。表弟家的那塊開荒地位于北山的山腳下,山不太高,但陽面的緩坡處到處都是墳。據(jù)弟妹說,她嫁到這個屯子三十來年,一直也沒弄明白,這個屯子故去的人為什么都要葬在那里。直到她的公公過世了,找了一個風(fēng)水先生看墳塋地,她才知道,腳踏元寶有靠山的說法。原來,北山遙對著的那座山,叫元寶山。
一年四季中,北山平時很少有人去,只有清明節(jié)才凸顯出它的熱鬧與悲泣。她記得剛嫁到這兒時,北山腳下還都是老梨樹,一年也長不了幾筐梨。兄弟幾個鬧分家時,他要了這塊沒人要的荒地。如今想想,心里就委屈。
前幾年,梨樹死的沒剩幾棵了,就改種了大田,好在他人很勤快,把一塊荒地陸陸續(xù)續(xù)開墾出來。只是下面都是巖石,上不了犁杖,每年春耕都得用鎬種。值得慶幸的是,這幾年收成都不錯。想到這,弟妹心里又有點美滋滋的,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走到地方的時候,表弟已經(jīng)備好兩條壟了。弟妹也沒顧上喘口氣,把水瓶子放在地頭,就開始點種子。她一邊均勻地點著種子,一邊培著土,身后留下一行左右交錯的足印。
很快,弟妹就攆上了表弟。
“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說過你多少次了,換個鈴聲,你說說誰現(xiàn)在還用這個作鈴聲?”弟妹最不喜歡表弟的手機來電鈴聲,感覺特別落伍。
“你知道個啥?”表弟放下鎬,一邊嘟囔著一邊掏出電話。
弟妹也湊過去,坐到了鎬把上。
表弟打開電話,一句話沒說,就遞給了弟妹,“給你,你兒子找你的!”弟妹接過電話,站了起來。
這熊孩子,有事從來都是和他媽說。表弟心里有些不痛快,隨即拿出一支煙,在煙盒上墩了墩,點著了。表弟一邊吸著煙,一邊不時地望向弟妹。他很想聽聽兒子說點啥,卻又聽不清,不免有些著急。一支煙眼看著吸剩了半截,娘倆的電話也沒講完。
“這地不種了?一打電話就磨嘰沒完,電話費挺貴的?!?/p>
“吵吵啥?你兒子中獎了!”弟妹一邊放下電話一邊大聲喊著。
“你個沒正行的,孩子不懂事,你也跟著胡鬧?!?/p>
“誰胡鬧了?你兒媳婦懷孕了?!?/p>
“真的?”一聽說自己要當(dāng)爺爺了,表弟咧嘴笑了?!澳阈ι叮銉合眿D說了,不買樓就不要孩子?!?/p>
“她敢!那可是我大孫子!”
“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有啥不敢的,哪像我年輕時候那么傻。說好給我彩禮,可到現(xiàn)在還欠著呢?!钡苊冒胧俏胧寝揶淼卣f著。
“我把我的都給你了,還一分沒要呢!再說,結(jié)婚這么多年,咱們憑著兩雙手,該有的不也都有了嗎!”
“咱們那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能一樣嗎?你說現(xiàn)在的孩子也是,搞個對象都要樓。要樓干啥?連個工作都沒有。前幾天,岳三又去城里看兒子了,雞蛋鴨蛋的沒少拿,連大米豆油都拿去了。說是那倆孩子在城里打工,去了還房貸,一個月也剩不了幾個錢,生活挺困難的?!?/p>
“唉!”表弟嘆了一口氣:“你兒子不也是嗎?兩口子一個月掙五六千塊,也不知道攢錢,這一年的房租還不都是咱拿的!”
弟妹哼了一聲:“當(dāng)初你房無一間地?zé)o一壟的,要不是你聰明能干,搞個科學(xué)養(yǎng)殖啥的,我能嫁你?一說就我兒子,難道不是你兒子?”
“他像我嗎?哪點像我?沒出息的玩意兒,連個媳婦都搞不定?!?/p>
弟妹撇撇嘴,不屑地說:“看把你能的,都不知道自己是干啥的了。你是比你兒子強,可就知道在自己媳婦面前耍威風(fēng)。有本事,讓你兒子兒媳沒有樓也給你生個大孫子。”
話題又回到買樓上,弟妹不免嘆了一口氣,想想自己大孫子的命取決于一個樓,就忍不住地掉眼淚。
“你也別哭了,上午把這地種完,下午我去城里一趟,和倆孩子商量商量,等秋后再買。我估計把牛和玉米都處理了,交個首付沒問題?!?/p>
弟妹沒有搭理表弟,開始在地頭地邊的空地上,不停地埋下窩瓜籽。表弟也沒再說話,他扔掉煙蒂,往兩手的手心分別唾了一口,然后用力地搓搓,拿起鎬用力地刨著,似乎每刨一鎬,他就離他的大孫子近了一步。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