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鵬
人到了五十歲以后,開始變得慵懶起來,厭倦俗世的浮華、虛套、喧囂和熱鬧,向往大自然的拙樸、本真、靜美和高遠。放浪形骸,遁跡山水,棲身田園,便成為知天命過后的不二選擇。也只有到了這個年齡段,才能真正體味出古往今來,大自然的瑰麗奇妙、幽靜安閑,體味出“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世務者,窺谷忘反”的魅力所在。
正是有了這種體悟和感觸,我開始探尋起樂天知命后的興之所至來。老家房屋的背后有一塊閑地,多年荒蕪,雜樹叢生,蒿草長到兩米多高,成了我“種豆南山下”的首選。仗著早年幫父母干農活練就的三腳貓功夫,在荒野中翻弄出幾畦子菜地來,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盡管人到中年身體已經(jīng)發(fā)福。
剁樹,除草,翻地,耙平,起壟,打畦,雖說做得不那么地道,但也看得過眼,種幾樣小菜不成問題。接著便是撒種,壅蔥秧子,栽瓜苗子,以及對辣椒、茄子、西紅柿秧苗的移植。干得累了、困了,就坐下來歇歇胳膊腿,憧憬著種子出土、秧苗起身,春風化出細雨,春華帶來秋實。隨著后期的間苗、澆水、施肥,管理到位,到了五六月,小菜園已是滿園春色,立秋后更是菜蔬飄香。
徜徉在自己打理的園子里,我有了一種踏實的滿足感。自然界比人世間公道、干凈,只要耕耘,就有收獲。勞有所獲的滿足和幸福,讓我陶醉其中。然后,沏上一杯茶,在霧氣繚繞、茶香氤氳里,我仿佛看到了陶淵明歸園田居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適自在,看到了王維在輞川“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灑脫飄逸,看到了白居易離開朝堂“獨尋秋景城東去,白鹿原頭信馬行”的豪放不羈……
下河釣魚,是我兒時的最愛?!耙粔鼐疲桓途],世上如儂有幾人?”“萬頃波中得自由?!敝厥芭f愛,駕輕就熟,只不過釣具已不再是過去的一根竹竿、三米棉線、半拃長的麥稈做浮漂,以及用母親縫被補衣裳的鋼針,在煤油燈上彎成的不帶倒刺的魚鉤,而是全套的專業(yè)裝備,碳竿、抄網(wǎng)、線盒、炮臺、馬扎,樣樣不落。
撐起馬扎子,往河塘邊一坐,一把釣竿一本書,遠山近水,鳥語花香,沒有俗事煩擾,沒有喧嘩入耳。這樣的時光,是與心靈的邂逅,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場面上要說的話、要賠的笑臉,都可以置之不理。有魚時,專心垂釣;沒魚時,拾起地上的書,翻上幾頁,文字營造出來的清凈世界,比起現(xiàn)實生活中的美來,也不遑多讓。坐得久了,讀得久了,就站起來走走,沿著彎彎曲曲的河堤,一路的賞心悅目,一路的田園牧歌,讓人渾然忘我,心曠神怡。
遠離俗世的中年垂釣,對我來說,就像坐在一葉孤舟上,輕輕地漂蕩,雖不知前方是何處,卻也甘之若飴。想起那些生命中的美好來,倍覺感激;憶到曾經(jīng)的不快,也能一笑泯恩仇。在這樣平靜的垂釣時光里,我找到了一種安適,氣氛好得難以言喻,沒有了少壯時期的拍案怒懟,沒有了中年階段的憤世嫉俗,似乎一切的煩惱和嫌怨,都無足輕重了,就像汩汩流淌的庫峪河水,最后都跑到太平洋里去了。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辈恢挥X間,知天命后的我,已與俗世的虛套和喧囂漸行漸遠,盡管身后紅塵依舊,盡管眼前的名利和熱鬧還在,但這就是我喜歡的生活。
摘自《西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