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幽琴，千年覓知音

王晶晶

湖南省博物館館藏18萬余件文物，燦若繁星。在館長段曉明眼中，除了上過《國家寶藏》的辛追墓T型帛畫、長沙窯青釉褐彩詩文執(zhí)壺、皿方罍（音同雷），擔(dān)得起鎮(zhèn)館之寶的還有不少。其中，他個人最偏愛的是獨幽琴，“琴棋書畫，這是最能傳承中國文脈的東西”。

古琴內(nèi)涵，博大精深

嵇康曾言“眾器之中，琴德最優(yōu)”。作為古代中國文人的必修樂器，琴的重要性可以通過兩句話體現(xiàn)，一句是“君子之座，必左琴右書”;另一句是“君子以琴書自娛”。意思都差不多，就是說讀書人要修煉成君子，不但要讀書，還要會彈琴。

古人那么重視琴，因為其內(nèi)涵博大精深——古琴身長多為3尺6寸5分，象征一年365天;寬6寸，象征六合;厚2寸，寓天地陰陽之氣;琴面上有13個“琴徽”，象征一年12個月和1個閏月。與鑼鼓鐘磬等樂器相比，琴音量不大，非常含蓄，頗具君子謙和之風(fēng);音色分3種，象征天、地、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粹，在琴的身上，體現(xiàn)得幾近圓融。

獨幽琴是傳世不多的唐琴之一，也是湖南省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之一。

湘楚大地可謂古琴的故鄉(xiāng)，琴風(fēng)琴事源遠(yuǎn)流長。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中出土的七弦琴，距今有2100多年歷史。湖南省博物館是目前國內(nèi)收藏古琴較多、質(zhì)量較好的博物館之一，獨幽就是這些古琴中的一件“鴻寶”。獨幽造于晚唐，琴式為“靈機式”，通長120.4厘米、琴額寬20厘米、琴尾寬15厘米，被視為鑒定唐琴的三大標(biāo)準(zhǔn)器之一。琴面黑紅相間漆，龍池上方刻“獨幽”，池內(nèi)有“太和丁未”四字（此年號為唐文宗元年，公元827年）。

年代久遠(yuǎn)的琴身上，會有斷紋。它們似乎是琴身歲月的見證，時間愈久，斷紋愈多。明代陳仁錫在《潛確類書》里寫道：“古琴以斷紋為證，不歷數(shù)百年不斷。有梅花斷，其紋如梅花，此為最古;有牛毛斷，其紋如發(fā)千百條者;有蛇腹斷，其紋橫截琴面，或一寸，或半寸許;有龍紋斷，其紋圓大;有龜紋，冰裂紋。”獨幽琴身上則顯現(xiàn)了梅花斷、蛇腹斷、牛毛斷等5種斷紋。歷經(jīng)千年，它依然可以彈奏出動人的音樂。

破土得琴，雨注琴立

唐代是古琴文化的黃金時代。唐琴無論在音質(zhì)、形制還是歷史價值上，都堪稱古琴中的至寶，若是名家所藏，更為罕見。獨幽便是這樣的罕見至寶。

元代著名書畫家鮮于樞藏過獨幽。鮮于樞，生于1256年，卒于1302年，字伯機，號困學(xué)山民。他能詩善文，雅好收藏。其《困學(xué)齋雜錄》內(nèi)記載了各家收藏的古器、書畫等。至今北京故宮博物院還有他曾經(jīng)收藏過的器物。

鮮于樞不光愛好書畫器物，對古琴也尤為喜愛?！独W(xué)齋雜錄》中錄有“京師名琴” 33張，其中以唐琴居多。

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王夫之也藏過獨幽。王夫之，生于1619年，卒于1692年，湖南衡陽人。晚年隱居于石船山，著書立傳，被世人稱為“船山先生”。

在石船山上，王夫之搭筑“湘西草堂”。傳說他住在湘西草堂時，?？吹酵ピ旱氐装l(fā)出一道碧光，陰雨天時特別明亮。有一天，他順著碧光出現(xiàn)的地方挖下去，掘地數(shù)尺后看到一個石匣子，打開匣子，里面出現(xiàn)一個用錦繡羅緞織就的套子，其中裝著一個3尺多長的物件，細(xì)看之下，竟是張古琴——正是失去蹤跡幾百年的獨幽。來歷如此不凡，王夫之因此將其珍藏于拱璧之間。他的詩文集中有一首《九昭》，提到此琴。詩云：“附云門之青瑟兮，悼傾耳之獨幽，改繁聲以申悲兮，介師延而相將?！绷攘葦?shù)句，勾勒出他晚年著書立說時以琴為伴的場景。

王夫之過世后，其居住的湘西草堂日漸荒涼，時間久了，房子變得破舊不堪。有天突降大雨，湘西草堂的墻抵不住風(fēng)雨，轟然倒塌，唯獨掛著獨幽琴的那堵墻屹立不倒。這些流傳下來的故事，更為獨幽增添了幾分神秘。

千金換琴，藏于老宅

民國時期，獨幽被湖南琴家李靜珍藏。1919年，李靜在北京特意為獨幽琴拍照并寫識文。

李靜酷愛收藏古代名琴，在他眾多的藏琴中，“獨幽”“飛泉”“百納”“萬壑松風(fēng)”是他隨身攜帶的4張名琴。其中，買獨幽時的花費要10倍于 飛泉和萬壑松風(fēng)。他在天津的居處有一個“獨幽琴室”，足以看出他對此琴的重視程度。據(jù)說，李靜以千金購得這張傳世名琴，并請了他的師傅、民國古琴第一人楊宗稷題詩。詩有四句：一聲長嘯四山青，獨坐幽篁萬籟沉。不是船山留手澤，誰侍玉振太和琴。

王夫之在湘西草堂的地下發(fā)現(xiàn)了消失幾百年的獨幽琴，將其珍藏。

對于千金換來的獨幽，李靜視若至寶。為保護琴不流落至外，他于1926年將獨幽藏在長沙的麓云里舊宅內(nèi)。1930年9月7日，李靜收到三弟的書信，信中提到老家近況。當(dāng)李靜得知“長沙自祖母以下悉南行”之后，他十分擔(dān)心獨幽：“今所慮者，惟獨幽矣?！?/p>

李靜見過不少名琴，每每看到好琴，都不免要與獨幽比較。他曾在閑坐無聊時翻書，偶然看到一張琴的名字為“一天秋”，是唐代開元年間的雷霄所制，“不知何如吾獨幽也”。

有唐一代，雷霄是鼎鼎有名的制琴大家。他所在的四川雷家，三代人精于斫琴。史籍上所載的斫琴師眾多，但今天僅存的十幾張?zhí)魄僦?，可以認(rèn)定的只有雷氏一家所制的琴，這是因為雷氏琴不僅被唐代人所重，而且更被宋代人所重。后人收藏雷琴，并記錄于著述之中，為后世識別唐代雷琴提供了依據(jù)。有學(xué)者認(rèn)為，獨幽其實也是唐代雷霄所制。

1948年，李靜與友人外出，偶遇湖南名流周鰲山等人。周鰲山手里有王夫之的真跡?；丶液?，李靜以羨慕及惋惜的心情寫下日記：“周氏出王船山手鈔噩書見示，勻秀剛健，有如其人，惜未能羅致伴吾獨幽也?！敝荟椛侥抢镉型醴蛑恼孥E，可惜我不能搜羅來和我的獨幽作伴啊。

20世紀(jì)50年代，獨幽歸入湖南省文管會，1954年由湖南省博物館收藏。琴音瀟灑飄逸，能載道，能明志，能修身，能靜心。名琴與名士，總是心靈相通，惺惺相惜。歷經(jīng)滄桑的獨幽，永遠(yuǎn)不會缺少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