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

這城里，胖子和瘦子是一對朋友。一個胖得出奇，一個瘦得驚人。這胖子等于瘦子4個左右。

那時，胖子走紅運，當官兒必須是胖子，畫家專畫胖子，女人也要挑胖男人做丈夫。人人說胖子塊頭大，身壯力不虧，能顯出真正的男人氣。

于是就出現(xiàn)了愈胖愈好的趨勢。這位本城最胖的胖子就受到格外重視，人們都向他討教“胖身術”。他的照片、言論、逸事，到處爭相刊載。

其中他的兩句發(fā)胖經(jīng)驗“多吃多睡，動不如靜”，被全城人當作口頭禪與座右銘。照這兩句話去做，果真見效！本城的胖子就愈來愈多，但一時胖不起來而鼓腮挺肚、假裝胖子的也不乏其人。

一次，胖子被一群記者糾纏住，非請他說一說發(fā)胖的秘訣不可，他信口說一句：“要衣松帶寬！”當日全城加肥衣服就被搶購一空，各種腰帶也滯銷了。

此刻，任何有能耐的大導演、演員、球星、發(fā)明家、魔術大師、特異功能者，都壓不過胖子的名氣。

某日，胖子興致勃勃地去找老朋友瘦子。

他見瘦子依舊瘦骨伶仃，便伸出肉磙兒一般的食指直指瘦子的肋骨說：“現(xiàn)在城里人人都學我，你是我的好朋友，為什么反不學我？天下還有比你更瘦的人嗎？”

瘦子淡淡一笑，頗自負地說：“別看你一時走紅，等你過了勁兒，就該輪到我了，不信走著瞧吧！”

過了一年，真有了變化。

不知哪來一種說法：人胖，發(fā)喘，出汗，行動不便，脂肪囤積多，容易患心血管病，有百害而無一利。

當人們對一種東西的好奇與興致漸漸淡了，相反的東西就現(xiàn)出魅力。這說法即刻像一陣風吹遍全城，跟著，有人在報紙上發(fā)表一篇整版文章，曰《瘦子好》。

文章?lián)P瘦抑胖，議論周密，又十分有理。他說，瘦子靈便，體輕，占用空間小，心臟負擔也小，不易患心血管病；據(jù)統(tǒng)計，長壽的人中，98%是瘦子，1%是不胖不瘦的，只有1%是胖子，看來胖子長命純屬偶然。

自此，人們又開始關心“瘦身法”了，那個一直被世人遺忘的瘦子，終于被人們當作一件稀世的寶貝發(fā)現(xiàn)了。

瘦子的經(jīng)驗剛好與胖子的相反。他要人們節(jié)食、素食、少吃糖、不喝啤酒、早起打拳、飯后散步，生命在于運動……于是，原先寫文章稱頌胖子的那些人，又筆鋒一轉(zhuǎn)，紛紛撰文，引經(jīng)據(jù)典，有理有據(jù)，證實瘦子的經(jīng)驗如何寶貴、可靠和正確。

瘦子像片羽毛，一陣風，上了天。他的照片、逸事、經(jīng)驗、趣聞、言論、訪問記、報告文學，像漫天飛花，風靡一時。

這天，瘦子在街上遇見胖子。胖子被冷落了，灰頭灰腦，無精打采，他感慨地對瘦子說：“當初你的話還真說對了，早知道就該聽你的話，提早設法變瘦，如今一下子很難瘦下去！”

瘦子聽了，搖了搖他干樹枝般的手指說：“不！你應該保持這樣，說不定哪天又時興胖子了！”

（摘自“圍爐夜讀”微信公眾號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