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吳曉慧,在一家醫(yī)院婦產科做助產護士。一上班,我就認識了姚阿姨。
姚阿姨是我們婦產科的護工。她的主要工作是為生產完的產婦擦洗身上的穢物,這個工作又臟又累,薪水也不高。許多護工都干不長,可姚阿姨一干就是10年,她說自己喜歡這份工作。
姚阿姨是真的喜歡這份工作。婦產科的護工,不管是誰要請假,她都來頂班。輪到她休息,她也待在婦產科,誰有需要她就上前搭把手。
那天夜里,姚阿姨已經收拾好準備下班了。突然,產房門口的呼叫鈴急促地響了起來。只見急診護士一邊按著不斷抽搐的姑娘,一邊向我們產科王醫(yī)生匯報病情:“姓名、年齡不詳,剛剛她一個人倒在路邊,被路人發(fā)現打120送來急診室。她懷孕8個月左右,胎膜已破,有3~4分鐘持續(xù)50秒的宮縮,胎心很弱。胳膊上有細小針眼,推測有吸毒史?!?/p>
“上胎心監(jiān)護,開通靜脈,抽血查全套,包括各項抗體。大家小心,注意自我防護!”王醫(yī)生給出口頭醫(yī)囑。我和護士程云趕緊換上裝備,準備接生。一進產房,我趕緊捋起女孩的衣袖,準備抽血,卻發(fā)現女孩細小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針眼。
王醫(yī)生看了看女孩的針眼,說:“準備手術!她沒家屬陪同嗎?電話報醫(yī)務科備案,再打110報警,看能不能找到家屬?!?/p>
這時,程云抬起頭說:“胎心減慢,陰道流血增多,血壓降低!”婦產科手術室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與死神賽跑,我們拼盡全力想留住這兩條生命。終于,凌晨一點左右,一個女嬰誕生了。
我們做完手術出來,姚阿姨便跟了上來,一個勁兒地問:“我剛才聽你們說,那個女孩吸毒?她和孩子現在怎么樣了?”我們告訴姚阿姨,母女平安。姚阿姨長舒了一口氣:“好,好。我這就去給她做清洗和護理?!?/p>
我怕姚阿姨太累,趕緊過去幫忙。我們一起將女孩清洗干凈后,將她送進了病房。姚阿姨一刻也不閑著,開始給孩子沖奶粉。女孩醒了,卻從始至終都沒睜開眼。
女孩的家屬一直沒有來,她也一直不吃不喝。這天下午,王醫(yī)生從醫(yī)務科獲悉,警方聯(lián)系上了女孩的父親。但女孩的父親到派出所交給民警5000元后,就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
女孩和孩子的檢測報告也出來了,兩個人都是早期梅毒。那天在小會上我們商量決定,動用小金庫給女孩支付住院費和手術費。小金庫主要是病人送來又還不回去的紅包,遇到有困難的、需要幫助的病人,就幫病人支付醫(yī)療費用。
第二天上午,警察帶著女孩父親留下的5000元錢來了醫(yī)院。我們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女孩,女孩眼神驚恐,眼淚嘩啦啦往下掉。姚阿姨趕緊上前抱住她,說:“孩子,你有什么難處,跟阿姨說,阿姨幫你!”女孩“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將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訴了我們。
她叫楊韻,今年17歲。3年前,她家里拆遷,補償給她家一套房子和200多萬現金。有錢后,楊韻的爸爸就出軌了,媽媽一怒之下和爸爸離了婚。后來,她媽媽交給她一張存有10萬元的銀行卡,離開了。很快,她爸爸再婚,又生了個兒子,再也無心管她。楊韻覺得自己是累贅,她開始跟不良社會青年瞎混,因為好奇,她吸食了毒品,很快就將10萬元揮霍一空了,她在狐朋狗友的攛掇下去夜場上班。3個月前,她發(fā)現自己懷孕6個月了,身邊的朋友知道后一哄而散。
楊韻說完這些,潸然淚下。姚阿姨趕緊端起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雞湯說道:“你剛生產,喝口湯補充點營養(yǎng)?!睏铐嵔K于張嘴進食了,我們揪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然而,楊韻喝完雞湯沒多久,毒癮發(fā)作了,在我們這里實在無法控制。主任跟醫(yī)務科和警方商議,提前讓楊韻去戒毒所。兩名民警將5000元現金放到楊韻的床邊,將所有情況都告知了楊韻?!澳愫蛯殞毝既旧狭嗣范荆枰委?,你也需要隔離戒毒。你不用擔心孩子,治療期間,孩子將由福利院代為收養(yǎng)、治療?!?/p>
楊韻默默地流起淚來。姚阿姨勸道:“韻韻,住院費你別愁,我們已經幫你把住院費和寶寶的治療費都湊齊了?!睏铐嵚犕?,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楊韻走后,我們給她的孩子取了個小名,叫韻寶。楊韻需要強制隔離戒毒兩年。我們決定,這兩年里,我們每個月拿出夜班費500元交給姚阿姨,讓她給韻寶買奶粉。經過3個月的治療,孩子的梅毒完全痊愈。
那天上班前,我將護士們湊上來的夜班費500元拿出來交給姚阿姨,姚阿姨卻推了回來,高興地說:“這錢啊,以后都用不上了。韻寶被劉主任收養(yǎng)了?!眲⒅魅畏驄D都是我們醫(yī)院的醫(yī)生。由于劉主任的妻子無法生育,所以一直想領養(yǎng)一個孩子。
姚阿姨說:“我原本想等韻韻戒毒后再去福利院將孩子接回來??赊D頭一想,她還那么年輕,帶著孩子,對她未必好。而孩子也需要一個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才能更好地成長。我跟她商量后,她也認同我的想法。”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兩年過去了。一天,我和姚阿姨、程云去公園散步,又碰上了韻寶。韻寶見到我們,大喊著“阿姨”朝我們跑過來。喊著喊著,她突然指向不遠處的一棵灌木說:“阿姨,阿姨?!?/p>
我定睛一看,有個身影閃進了樹后。姚阿姨說:“一個多月前,韻韻出來了。她求我?guī)纯磳殞殻f只偷偷地看一眼就走?!蔽蚁乱庾R地用余光往那棵樹的方向掃了一眼,發(fā)現楊韻露出半顆腦袋在朝我們這邊偷看。我的心頭一陣刺痛。她站那么遠,哪里看得清孩子的模樣?于是,我故意朝楊韻所在的方向小跑,引著韻寶追我。我們挪到那棵樹旁邊時,我輕輕咳嗽了一聲。楊韻探出半顆腦袋來,滿臉淚痕。
回去后,我將情況跟其他同事說了,提議幫助楊韻。第二天的午休時間,姚阿姨將楊韻帶進了醫(yī)院。強制隔離戒毒的人員,回歸社會后必須有人加以引導并監(jiān)督。姚阿姨提出讓楊韻跟她住,她上班帶著楊韻過來打下手學護理,24小時監(jiān)督。而且,她學好護理,今后也能有個養(yǎng)活自己的技能。只是,當一名合格的護工,需要參加考試拿到資格證才行。
這時,護士長抱著一疊書推門而入:“我已經向院部申請了一個我們科室護工的名額,讓楊韻先幫姚阿姨打下手。做滿3個月,我考核,合格就留在我們科室。我們本地的衛(wèi)校,面向社會招生。楊韻若能通過考試,就能上衛(wèi)校的中專班。有了這個文憑,就可以考護工的職業(yè)證書。”說著,護士長將她懷里那厚厚一摞書放到了楊韻跟前。
楊韻泣不成聲,“撲通”一聲跪下了,一個勁兒地感謝我們。大家七手八腳扶起她,說:“你最該感謝的是姚阿姨?!?/p>
楊韻在科室干了半個月,就能幫姚阿姨承擔大部分的工作了。干完活,楊韻就去看書,有不懂的就請教我們。我看見她的書上畫滿了記號,空白處都寫上了心得。偶爾,我們還會陪她去公園偶遇韻寶……
(摘自真實故事在線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