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清廉家風隨想

劉俊奇 胡海鷹 鄧聯繁

今天的中國，家風為有識之士深切關注已久，人們對好家風的期盼，猶如巴望原野上的春風。曾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的清廉家風，仿佛閃亮的銘文，在中華大地不脛而走，于民間廣為傳頌。

胡耀邦的哥哥胡耀福病逝后，當地百姓有挽聯相送：“國中有典型，兩袖清風做赤子；天下無先例，一代‘皇兄是農人?！?/p>

挽聯送的是耀福，贊的是耀邦。誰能漠視這來自社會世象深層的信號和人們心靈的回聲？

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胡耀邦誕辰10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中說：“對自己和家人，胡耀邦同志的要求格外嚴格，他說共產黨人是給人民辦事的，不是給一家一族辦事的！”

“格外”一詞，引人注目，令人信服。走向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新時代，怎能不思舉國沛盛的好家風！

一

胡耀邦的清廉家風，歷經歲月滄桑而未易，與他的生命相統(tǒng)一共始終，傳諸子女勝珍寶，扎根沃土成大樹，明麗光華照當今。

20世紀60年代的三年經濟困難時期，國家糧食緊張，身為中央委員的胡耀邦依規(guī)定享受補助，而他卻給家人立下規(guī)矩：“全家每人每天都要吃兩頓粗糧，不許吃補助和細糧，因為那是特殊化。”這種人格、精神與情懷在以后保持得如何，胡耀邦逝世第五天，記者于他家中所睹便是無可置疑的見證：他所用茶杯原是裝咖啡的玻璃瓶；枕頭由一件破舊的白色針織背心縫制，內中填充的是舊布；床頭柜上放一只使用十幾年的青瓷座臺燈，燈口破裂處包著厚厚的膠布。幾十年星移斗轉，風風雨雨，斯人初心不改。在胡耀邦家中，或者我們今天赤誠地感受此情此景，有誰還需要去空議清廉而看不到清廉本身和清廉的典范呢？

文化大革命中，胡耀邦被打成“走資派”后到河南省潢川縣黃湖農場勞動，妻子李昭也在牛棚里苦熬，子女們身為“走資派”的后代而遭連累。他們的女兒滿妹，被分配到北京市造紙總廠當車工一年后，見大家陸陸續(xù)續(xù)參了軍，便自作主張去找父親當年的老搭檔，時任北京軍區(qū)司令員鄭維山，求他幫助自己參軍。幾年以后，軍人滿妹眼見身邊的戰(zhàn)友一個接一個地被推薦上了大學，于是在苦悶中給父親寫了信，盼望父親能托關系幫她上大學。然而胡耀邦的回信卻是：“你原先分配在工廠，后來當兵我是不知道的，內心也是不贊成的，因為你是走的后門?，F在又提出想上大學，我認為你應該靠自己的努力。我們家的人不應該走后門，而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實現自己的愿望和理想?！边@就是胡耀邦。一句“我們家的人不應該走后門”是那樣樸實無華，胡耀邦堅強而光輝的黨性、清廉高潔的人性、與人民大眾平等的精神、極度自律、摒棄特權，卻無不盡在其中。

胡耀邦1982年出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前夕，專門召開家庭會議，告誡家人：“中央可能讓我擔任非常重要的職務，我想事先向你們打個招呼。今后不管在什么情況下，千萬不要以為天恩祖德，千萬不要忘乎所以。如果你們中間有任何人出了問題，只能是自己負責，我是不會講情面的?！焙钊慰倳浧陂g，其子女唯恐有損父親的形象和影響黨的聲譽，不為“出國熱”“經商熱”所動，自覺堅持一不干政、二不要官、三不經商、四不出國，一直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一代偉人毛澤東曾說：“一個人做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而不做壞事?！蔽覀冇么苏胬淼木褚馓N對照胡耀邦家風的清廉，正是一輩子無兩樣，幾十年如一日！

二

“共產黨人是給人民辦事的，不是給一家一族辦事的！”擲地有聲，余音繞梁。胡耀邦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從工作之地到故土家鄉(xiāng)，從家庭到家族，從同輩到晚輩，時空有變，胡耀邦對家風的高標準沒有變。

1981年，胡耀邦胞兄胡耀福的兒子胡德資，經所在瀏陽縣一領導干部幫忙，被安排到岳陽輕化工廠工作。胡耀邦得知此事后，立即責令瀏陽縣那位領導將侄子退回農村，不容家人利用自己地位影響謀取半點私利。之后幾日，不知情的胡耀福到北京看望弟弟胡耀邦，弟弟嚴厲斥責哥哥在下邊走后門。當哥哥終于明白事情由來時，大叫冤枉，隨即雷霆大發(fā)：“耀邦，你這個人忘恩負義！你在北京當國家領導，我在家里當農民。家里日子不寬裕，有人關心一下我家又怎么了？難道我的兒子就不能當工人？”兄弟二人互不相讓，結果是不歡而散。如今，我們不知這對兄弟是否重逢于天堂，但我們的靈魂禁不住為這古今罕見的兄弟情灑下崇敬之淚。

胡耀邦在1981年當選為中共中央主席的當晚，即委托秘書電告家鄉(xiāng)的黨政領導，不準敲鑼打鼓搞慶祝活動，不準哥哥外出做報告。1982年中共十二大胡耀邦當選為中共中央總書記后，他又立下新規(guī)矩：不準親友進京找他辦事，不準親友打著他的招牌辦事。

1985年7月，胡耀福進京探望生病的弟弟胡耀邦。他在長沙火車站長時間排隊才買到一張開往北京的站票，然后在酷熱中進站，走過車內擁擠不堪的過道，把行李塞進別人的座位下面，在過道里找個地方坐下。一位女乘務員后來見到老人的情形，便關心地問他去往哪里，有無證明。胡耀福拿出村委會出具的證明信，乘務員方知這位老人是胡耀邦總書記的哥哥，于是請他到臥鋪上休息。胡耀福說自己沒有錢買臥鋪票，不去臥鋪。乘務員告訴他不用出錢，胡耀福還是不肯，因為他知道弟弟如果知曉了此事一定要生氣。

歲月浩浩，光陰如梭。直到胡耀邦1989年逝世，他故鄉(xiāng)瀏陽的親屬無一人轉為城市戶口和安排工作，無一不是普通農民。

探求真理的過程未必總是愉快的，但人們認識和接受了真理的時候，一定是愉快的，甚至會是幸福的。胡耀邦生前未給他的兄長和侄兒輩等親屬辦過用權力可以辦到的事情，也未給他家鄉(xiāng)發(fā)展提供過任何特殊支持和批示，盡管曾有這樣的要求。然而，他還是得到了他的親屬和家鄉(xiāng)百姓的理解。隨著歲月流逝，這種理解愈發(fā)多了一種歷史性的深刻和清醒，帶上了一種特殊的深情和崇敬。他們把胡耀邦終生光明磊落、不謀私利的人格和他的清廉家風，當作屬于他們和大眾的真理，當作屬于民族的寶貴財富，當作人民幸福的光照，默默地收藏于心靈，寄托著摯愛深情和美好的希望。

三

胡耀邦的清廉家風，一經被世人的理性和情感置于改革開放40年的時空，便是一種深刻巨大的現象，一種令人神情凝重、思緒萬千的現象，一種有待社會深入反思解析的現象，以至我們可以稱之為“胡耀邦好家風現象”。

中華民族幾千年歷史文化中的精華，中華民族歷代愛國英雄和高潔之士的人文關懷，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共產主義理想信念，中國共產黨的宗旨，甘為人民公仆的情懷，這些就是胡耀邦的人格、清廉家風的遠遠近近的淵源。

“明知楚水闊，苦尋屈子魂”。出自胡耀邦所作古風中的這一詩句，使我們明白和深信不疑：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深思高舉潔白清忠，汨羅江上萬古悲風”的屈原人格，“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屈原情懷，在胡耀邦的心中具有崇高而不可移動的地位，而他自覺自律、心甘情愿地把屈原之魂像根一樣埋入自己的精神世界。統(tǒng)觀細究胡耀邦的一生便不難發(fā)現，屈子魂既是他敬仰的對象，又是他做人待物的準則，潛移默化地塑造著他的人格，以至使他的命運能夠穿透漫漫時空而呈現出與屈原的某種相似。湖南百姓對胡耀邦自然有著更多的觀察了解和理解，因而有這樣的詩句寫胡耀邦：“明知楚水深千尺，屈子忠魂看耀邦。”

胡耀邦一生至少3次登臨岳陽樓，這足以表明他的岳陽樓情結之深。岳陽樓，固然以樓和景著稱，然而主要因范仲淹的千古雄文《岳陽樓記》聞名天下，以至于在某種意義上成了中華人文精神的獨特載體和象征。千百年來，范仲淹那“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博大情懷、高尚人格、做人為政理念，已成為中華優(yōu)秀兒女愛國求進步的人生信條，對中華民族仁人志士的人格精神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不可估量。胡耀邦少年時代即能熟背《岳陽樓記》。在辭去中共中央總書記職務以后，在將近走到自己生命終點的時候，他再度來到岳陽樓，再次朗誦“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在這一時刻，我們深深感到的，我們敞開心靈必然能想見的，是范仲淹的千古名篇與胡耀邦的高潔靈魂的交相輝映。我們深信，《岳陽樓記》所抒發(fā)的感召后世無盡的偉大的人生憂樂觀，早已滲透胡耀邦那純潔的心靈和清廉的精神世界。

從湖南瀏陽的一個窮苦農家孩子，一個勤奮好學的小學生，到革命根據地的“紅小鬼”，胡耀邦從此把自己的人生同中國革命、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不可分割地、無怨無悔地融為一體。白色恐怖，鐵血圍剿，雪山草地，陜北高原，胡耀邦在革命洪流中和革命隊伍里經受種種考驗和磨練，成長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中國共產黨的先鋒戰(zhàn)士，革命隊伍里卓越的政治工作者，人民大眾的忠實公仆。只要人們能把歷史和邏輯合理地統(tǒng)一起來，這個結論就是顛倒不了的：胡耀邦把自己的人生慷慨交付給中國革命和人民的翻身解放和幸福，而這一漫長的歷史進程則賦予他的生命以特殊的本質和特定的品格。這兩個方面的質樸、真誠、無私以及它們達到的自然統(tǒng)一與極高純度，今天仔細考察和思慮，依舊令人驚愕不已。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道路的偉大開辟者毛澤東，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偉大結晶毛澤東思想，對踏上革命道路而艱苦跋涉的胡耀邦，毫無疑問，猶如春風、雨露和陽光，又恰似漫漫人生征途的北斗。毛澤東在延安時期，即以他那崇高純潔的精神境界、博大無比的情懷、馬克思主義化的道德觀，號召每一個共產黨員，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我們深信毛澤東的這種思想和號召，對胡耀邦的人格和人生準則的培育和形成，具有不可限量的推力和不可抗拒的魅力，產生了空前而恒久的深刻影響。而他對此終生一絲不茍的追求和踐行，也讓人嘆為觀止。

“心在人民，利歸天下”，胡耀邦濃墨書寫的這八個字，不僅是他愛黨愛國愛民、純樸高潔無私、自覺自為自甘、艱苦奮斗一生的真實寫照，也是他的清廉家風的永不枯竭的大本深源。這八個字，把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和民本思想、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歷史觀與群眾觀、中國共產黨的宗旨與執(zhí)政理念融為一體，是胡耀邦一生奮斗的思想結晶，是他一生摯愛的堅不可摧的信念。

四

縱橫回溯蒼茫、遼遠、凝重的人類既往歷史，唯有中華民族最重家風。以家喻國，以國為家，家國一體，齊家治國平天下，終使家風崇尚成為中華民族深厚的歷史傳統(tǒng)和源遠流長的文化脈流，而其舉世獨絕則無可比肩與撼動。較之“家庭是社會的細胞”這一人類如今的共識，中華民族于此則是幾千年的人類宗師了。

無論現代和后現代多么新奇和怎樣演化，有人必有家，有家必有國，家國相依存，家風國風相連通，仍舊是人類漫長的未來不可超越的社會存在和規(guī)律。我們的國家，只有形成普遍良好的家風，才會不動有則，不言有聲，不怒而威，不富自華。我們的國家擁有舉世無雙的優(yōu)秀倫理道德、文化資源和崇尚家風的光輝傳統(tǒng)，因而在這種歷史意義上，我國的家風如果式微下去，不僅我們將背負背叛生命力無限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的罪名，而且整個世界也將因此而蒙受巨大無比的損失，人類文明也將失去應有的光華。

現當代中國歷史進程和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與執(zhí)政地位，客觀地決定了這一規(guī)律：黨的各級領導干部、各級政府官員的家風，對整個社會的家風具有導向和示范作用。因此，我國如今的家風建設，無疑應當從黨政官員的家風入手做起。我們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說，黨政官員家風的首先和必然要求就是清廉。而達到家風清廉的根本和關鍵，必然是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必然是反對特權、戒絕特權。

在中國共產黨人清廉好家風組成的特有歷史景觀中，我們不會忘記毛澤東、周恩來的光輝典范。在改革開放40年的今天，胡耀邦清廉家風所呈現的高尚和美麗，讓我們高山仰止。

如果要問如今的中國共產黨人和政府官員的家風如何，那么這歸根結底也就是要問：對人民真情有多重，對人民愛有多深！

（作者劉俊奇為武漢大學教授，胡海鷹為湖南省紀委原正廳級紀檢員、省監(jiān)察廳正廳級監(jiān)察員，鄧聯繁為湖南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