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雨
一
我叫陸仁,是個專職路人。
像唯我論中描繪的那樣,一個世界因一個個體而存在。個體消失,整個世界也就不復存在。
一個人的世界太過孤單,太過缺少理由,于是就有了我,和許許多多的路人——一群沒有世界的人,來構成別人的世界。
我的工作很復雜。我做過國家總統(tǒng),也做過貧困兒童;有時和主角相隔萬里,有時是他的親人、朋友、情人。
即使是他最親密的人,我也只不過是個聚光燈下的路人,他的世界終歸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演完了這一場,我會換上另一具身體、另一身行頭、另一個身份,去往另一個世界。
我是每個世界的路人。
我的工作也很簡單。我只需說出我應說的話,做完應做的動作,等待和主角相遇或不相遇,等待主角出生,然后死亡,等待在這個世界消失,然后在另一個世界重現(xiàn)。
所有的路人都很擅長等待。
二
新的世界成像素狀,潦草地在我眼前鋪開,再逐漸細化,直到完全清晰。新的主角誕生了。劇本里說,她是個話劇演員,我是她最后一場戲的搭檔。她飾演的女主角將會在暈倒時休克,然后死去。全世界都會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全世界都會了然于心,全世界都會袖手旁觀靜看她的死亡。
我按照既定的軌跡成長,練習臺詞的臺詞、動作的動作,成為杰出的戲劇演員,等待遇見她,等待她的死亡。
我在話劇開演前一個月見到了她。她很年輕,年輕到不懂得掩飾第一次當演女主角的興奮;她很愛笑,淚水的甜蜜混合笑花的粉底會生成彌散整個會場的芳香。她是名副其實的主角,走到哪里,聚光燈就跟到哪里,走到哪里,哪里的世界連著路人就都變得五彩斑讕。
她真是個杰出的話劇演員。一上臺,從不懈怠的練習就會把她的全部少女清甜都釀成稠密的悲劇情懷,彌漫在整個會場,經(jīng)久不散。一個月的時間里,她把世界的主角和話劇的主角都詮釋得那么完美。
她有時取笑我:“陸仁啊,你怎么來當主角啦?!比缓蠹傺b正色:“我們都是主角,我們可以成為世界中心?!?/p>
她會撲哧一聲自己笑出來。
三
可是劇本說了,她會死的。
我在幕后看著她的臉,一張年輕的、美麗的臉,在聚光燈照射下通透著淡淡的不真實感。旁白響起,最后的一幕劇。我是死亡的最后通牒,提劍上場是為了保護她,但卻一定會殺了她——我的存在本就是劇本最鋒利的那柄劍。
她倒下的時間真的那么巧,所有的臺詞全部說完,還有一聲恰到好處的喘息。她倒下得那么輕,那么慢,所以那么美,只微微蕩起一汪寧靜,呈波紋狀向四周擴散開來,
全世界都知道她快要死了,全世界都假裝不知道她快要死了。我看著她的有些微微顫動的臉和有些微微顫動的睫毛,我想起她那不懂掩飾的年輕,她的甜味的粉底。她想要擁抱整個世界,整個世界卻早已準備和她擦肩而過。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她也是個路人。原來所有的人都是路人。所有的世界都是路人。人與人,人與世界,世界與世界,終會擦肩而過。
然而她還沒有停止過心跳,演出并未結束,袖手旁觀的路人們需要按照劇本的要求演到最后。我沒有動,這是劇本上未提及的情節(jié)。我的對手有些局促,他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全世界有些局促,全世界都在緊張地等待著要發(fā)生的什么。
我盯著女主角的臉在一陣緊繃后漸趨平靜。
我的心很痛,演出用的劍很鈍,但足夠刺破肌膚。我用劍刺死了她。
這部戲沒了結尾。
四
我叫陸仁,現(xiàn)在是個酒鬼。我喜歡現(xiàn)在的角色,我喝酒,喝許許多多的酒,想讓靈魂失重,好被風吹走??晌医K究是這整個世界的路人,風再大,都繞不過我的靈魂。
指導老師:常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