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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跑

      2019-03-08 01:03:24
      短篇小說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小松田田

      這個學校有很多名人,有人以賤出名,有人以傻逼出名,田田是因為她的性格強硬出名,被許多同學稱為牛人。她喜歡參加各種風光無限的公益活動,譬如向災(zāi)區(qū)募捐,盡管只募捐到一千零一塊錢。再如她號召大家去地震災(zāi)區(qū)當志愿者,結(jié)果只有自己一人跑到四川,又被維護秩序的警察以幫倒忙為由給攆了回來。

      有回學校開聯(lián)歡會,幾位男生起哄搗亂,往臺上亂扔?xùn)|西,甚至扔了一只臭鞋。田田作為報幕員,走到臺前,下意識地捂了捂鼻子,然后用比老鷹還銳利的眼睛掃視一會兒臺下,瞄準,踢,臭鞋準確無誤地擊中了鞋的主人,激起好大一陣喝彩。

      厲雷夜里做了個夢,一顆大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直沖地球而來,他在地面上顛兒來跑去左躲右閃,還是沒躲過去,結(jié)果被撞醒了。

      田田絕對是一狠角兒,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后天學的,很可能又天生又后天,狠上加狠。她生在一個傳統(tǒng)家庭,她爸性格溫順,大大的良民。她媽性格暴烈,還有外遇。她爸隱忍很久,終于崩潰,夫妻分離了。上小學的時候,田田非常要強。學習一定要得第一,要是得個第二,她會急得哭鼻子。聰明的田田漸漸明白,哭鼻子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當她又一次得了滿分,發(fā)現(xiàn)有個男生和她并列第一,而且這個男生不服她,她一挽袖子,撲上去把人家打哭了。這個倒霉的男生不是別人,就是厲雷。

      田田獲得了全市中學生歌詠比賽第一名,不久又獲得了中學生作文大賽第一名。之后,她偶爾拉著電子琴彈得蠻好的厲雷混跡于地下?lián)u滾樂隊,出入于一些小酒吧或小型演唱會,掙些小錢貼補家用。更多時候,她都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閑暇偶爾寫點小文章向報刊雜志投稿,撈幾張稿費。偶爾,田田跟厲雷勾肩搭背哥兒倆似的去她家玩音樂。她爸對她的興趣愛好一向持保護態(tài)度,至于她媽,她不提,厲雷更不提,他倆約定過,為免生郁悶,避開不談各自媽媽這個話題。

      田田的同桌叫小松,有天凌晨四點他就醒了,很困,卻再也睡不著。這并非他第一次失眠,每次失眠,他都要思考一些事情,每次都是越思考越糊涂。到學校才想起兜里沒裝錢,早餐和中午飯怎么吃呀?

      田田把小松拍醒時,他睡眼朦朧,一臉字跡,是桌面上的刻字印上去的,仿佛圖章。她遞給他一巨塊面包和一巨袋酸奶:“你是不是沒吃早飯???聽你肚子呱呱響跟叫魂兒似的,吵得我都不能補作業(yè)!”

      “你以前肚子響得也夠厲害,怎么耽誤不了我睡覺???”

      “別和人類比行不?我們地球是很危險滴,還是回你們火星去吧。”

      小松看到面包和酸奶都是沒開封的,就問:“是厲雷巴結(jié)你的吧?”

      田田眨巴眨巴眼:“你不是在睡覺么?怎么知道的?”

      “猜的?!背粤巳思业淖於?,小松一邊狂啃面包,一邊替厲雷說好話,“其實厲雷挺帥的,對你忠心耿耿,干嗎老冷落人家?。俊?/p>

      “我冷落他,可沒拒絕他啊。我?guī)缀趺刻炖渎渌?,他都練出免疫力了,臉皮厚得跟城墻似的,我算沒轍了。”

      “那就不要冷落人了,我也能多沾點光?!?/p>

      “沾什么光?”

      “這不,面包會有的,酸奶也會有的!”小松啃一口面包,啜一口酸奶,津津有味的樣子,把田田逗笑了。

      這天傍晚,厲雷非要請小松搓一頓。小松吃得很 HIGH,左手一個雞腿,右手一個雞屁股,狼吞虎咽,大嚼特嚼,真應(yīng)了那句俗話,不是自己的吃著最香。

      厲雷很快喝高了,面紅耳赤,打出一個又一個響亮的飽嗝:“想當初認識田田那會兒,我在縣城剛上初一,和她分到了一個班。田田長得比我高,我就想,這女生長這么高,太缺德了!又想我要是能擁有她,天就不會塌下來,有她頂著呢!哪個男孩還敢欺負我??!我預(yù)謀了好幾天,然后跟田田說了我的想法,結(jié)果被她打了一頓。男孩們見我被女孩打了,連以前被我欺負的都開始欺負我了?!?/p>

      “你跟人說什么了?”

      厲雷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坦白交代了:“我說,田田,咱倆結(jié)婚吧?!?/p>

      “該打!”小松不解氣,“你這人老壞了,該狠打!”然后想打破沙鍋問到底,“怎么打的?打的哪兒?”

      “拳頭,搗我小肚子,幾下就把我搗趴下了?!?/p>

      小松惋惜地搖搖頭:“換我就拿磚拍,直接照臉上蓋個戳,證明是進過肉聯(lián)廠的免檢產(chǎn)品,誰想吃豬肉了,不用跑豬肉攤,直接跟你身上片兩刀,新鮮不說,還絕對沒注過水,正兒八經(jīng)的笨豬肉!”

      厲雷肯定把那杯啤酒錯當成茶水了,一口灌下去:“知道我為什么說這事兒么?”

      “想證明你從小就很倒霉?”

      “不是,但我確實夠倒霉的。今兒咱不說這個,我想說,我整天一門心思琢磨怎樣接近田田,卻屢屢功虧一簣。那時我學習一般,我拼命學習,就為讓老師排座位的時候讓我和田田同桌。我學啊學啊,學得頭昏腦漲糊里糊涂,終于被老師安排到第一排,田田卻被扔最后一排了?!?/p>

      小松來了興趣,連吃都忘了:“為什么?田田也有過不及格的時候?。俊?/p>

      厲雷又灌了一杯茶水(還是啤酒):“田田何止不及格,平均分數(shù)三十不到。之后我墜著屁股不學習,任憑老師循循善誘諄諄教誨唾沫橫飛。我爸開家長會回來,皮帶飛舞,我的小屁股差點爆裂,你說我容易么?”

      “真不容易!”

      “唉!”厲雷嘆口氣,“有回我找茬把班主任的兒子打哭以后,我的既定目標終于達成,老師把我扔到了最后一排,可你猜怎么著?田田又給擱第一排了!”

      “你那班主任扭勁兒不叫扭勁兒,叫麻花兒!”

      “也不能那么說,把田田擱回第一排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的成績上去了,全班第一。這事兒成一謎了,我揣摩好久也沒揣摩明白?!?/p>

      “你怎么不問問田田?”

      “我擔心她是故意那么做的?!?/p>

      厲雷又要灌茶水,小松攔住他:“你看看清楚,那是冰鎮(zhèn)啤酒,不是涼白開,別喝了,再喝就崩了?!?/p>

      厲雷搭著小松肩膀往外走,一臉的感激。

      “哥們兒,”小松問,“你喜歡田田到什么程度了?”

      “比滏陽河水還深?!?/p>

      “滏陽河水至多一米五深吧?”

      “不!一米六深呢!”

      高處的陰云多了起來,熾熱的太陽漸漸被淹沒。風起沙飛,視野一派混沌。

      田田曠課五天,厲雷請假尋找她四天。

      厲雷來請小松,說田田正在一個叫“爆裂”的迪廳唱歌,求他過去幫忙解勸田田。

      進入迪廳之前,小松直接往售票口走,厲雷說不用。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見到厲雷擺擺手,直接讓他倆進去。走了幾步,其中一個保安突然對厲雷吼了句什么,噪音太大,小松沒聽清。厲雷拉著小松往回走,出門后才說:“田田剛走。”

      厲雷憂郁地朝四下望著,點燃一支香煙,順手遞過來一支,小松搖頭不接。

      “下次抽煙的時候,你應(yīng)該留意一下熏倒了多少無辜女孩兒。”

      “好吧?!眳柪装巡懦閹卓诘臒熎?,扔在草叢旁,踩了一腳。

      兩人來到市中心新華書店旁邊的一個小酒吧,在角落里一張條桌前坐下。厲雷點了些菜和稀奇古怪的雞尾酒。

      “田田來過這兒?!眳柪渍f,“這幾天,她什么地兒都混,在書店里喝酒,在電影院里撒酒瘋被趕出去,然后去火車站找警察,問票販子在哪兒,說要買飛機票去美國德克薩斯當農(nóng)民。要不是我明里暗里保護著,恐怕她連牢底都坐穿了!”

      吃喝罷,厲雷去付賬。小松走出幾步,回頭朝厲雷看了一眼,驚詫了,厲雷后面幾米外的男廁所里突然走出一個女生。我的個神吶!是田田。厲雷也轉(zhuǎn)過身。田田的衣服臟兮兮的,臉上和頭發(fā)上還滴著水,目光渙散,往這邊看看,眼神才開始聚焦,猛地跑過來,撲在小松身上,小拳頭搗了幾下他的胸口。

      “我好不容易快忘掉你了,你怎么還來找我???”

      小松的臉憋紅了,不知是因為被打太重還是因為田田糟糕的眼神,他無奈地像試西瓜生熟一樣使勁彈彈田田的腦袋:“喂!該打的人在那兒呢。”

      田田趔趔趄趄走近厲雷,問:“這世界怎么如此顛蕩啊!”

      厲雷架著田田去到一個小藥店,問一個正坐在電腦前剪指甲的年輕女營業(yè)員:“有解酒藥么?”

      女營業(yè)員拿來解酒藥。

      田田突然一手捂嘴,一手拉住厲雷的衣袖說:“我想吐。”

      厲雷問女營業(yè)員:“衛(wèi)生間在哪兒?”

      女營業(yè)員不無擔心地瞅著田田說:“我們巴掌大個藥店哪兒來衛(wèi)生間啊,可別吐這兒啊,一吐就淹了!”

      田田憋得鴨蛋臉通紅,厲雷一看勢頭不妙,就把自己的太陽帽摘下來,猶豫了零點零一秒后,他戴上帽子,翻手摘下了田田的針織太陽帽。田田捶了他一拳,可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一口氣朝帽窩吐了個半滿,旁邊的女營業(yè)員看著看著干嘔了幾下,跑柜臺后面找了個塑料袋,也嘔吐起來。

      女營業(yè)員嘔吐罷,疑惑地打量端著太陽帽窩接田田嘔吐物的厲雷,問:“你怎么不吐?。俊?/p>

      厲雷告訴她:“我在想,她都快吐滿了,這帽子明明是針織的,為什么不漏呢?”

      女營業(yè)員又開始大吐特吐。

      厲雷發(fā)現(xiàn)田田的身體有點虛脫,走路有氣無力的。雖然還沒吃解酒藥,田田已清醒許多。問她累不累,她沒甩他。過一會兒,田田突然冷冰冰地問:“你干嗎到處找我?吃飽撐的?。俊?/p>

      “快高考了,你要這樣到什么時候?”

      田田一把推開他:“管得著么你!”

      “就算我多管閑事了,可你也得為自己想想啊,你這樣下去連一般大學也考不上的知道不?你不是一直想上音樂學院么?去實現(xiàn)你的理想,那才是你該干的事,而不是整天喝酒泡吧,你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一個人渣?如果是的話,你就繼續(xù)胡鬧下去……”

      “我是走投無路了,只能自暴自棄?!?/p>

      “還有個詞叫絕處逢生,也許柳暗花明又一村呢?!?/p>

      旁邊是電影院,厲雷指了指,田田點了點頭。里面正在播放香港導(dǎo)演彭浩翔的作品《依莎貝拉》。光影閃爍,兩人在空蕩蕩的后排位子坐了下來。看到女主人公正焦急地尋找自己丟失的小狗時,田田的神情中閃過一絲落寂。

      從電影院出來,厲雷小心翼翼地說:“我送你回家吧?!?/p>

      “我不想回家?!?/p>

      “那你想去哪兒?”

      “我想去哪兒是不是你就能把我送到哪兒???”

      “是。 ”

      “我想去天堂找上帝玩玩兒,你送我去吧。”

      “那咱們得先打的啊?!?/p>

      坐在出租車上,他偷看她的時候,她也在偷看他。他想清一下嗓子,她卻先清了一下嗓子。他等她說話,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偟谜f點啥,可他沒想好下面該說啥。

      第二天,田田又去上學了,不料下午上體育課時,她扭傷了腳踝。放學后,厲雷背著她,在一片廢墟旁停下,廢墟上只有兩面破墻還立著。她坐在半塊水泥板上,面對那片蕭條,默然無語。

      厲雷說:“難受就哭出來吧,老規(guī)矩,借給你肩膀?!?/p>

      田田直視著厲雷的眼睛:“我老跟你發(fā)脾氣,你干嗎還對我這么好呀?”

      “不知道。”

      兩人一起看那片廢墟。一面殘墻轟然倒塌,灰塵彌漫。

      田田揉了揉眼睛:“去年暑假我家來一客人,是我老家的幼時伙伴。我們坐在客廳調(diào)侃各自上小學時許多好玩的事,比如有個老師打噴嚏,噴了前排某女生一臉唾沫;有個男生在廁所打瞌睡掉進茅坑里……我倆樂得肚子疼。我爸做好了午飯,留他吃飯,可他硬說有事,我送他到門口的時候,他奇怪地背朝我揮了揮手。后來聽說他跳河自殺了。原來他得了白血病,家里窮得叮當響,沒法治療,尋了短見。這是我一位女同學告訴我的,她說他生前喜歡我?!?/p>

      厲雷聽得目瞪口呆:“你該不會也想尋死吧?”

      田田搖頭,看著殘墻倒塌的地方:“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了這件事?!彼眉绨蚺雠鰠柪?,“這些日子謝謝你?!毙疵鏌o表情地說,“告訴你句實話,我不喜歡你?!?/p>

      田田一瘸一拐往家的方向走。

      厲雷追上來:“為什么?你總得說出個一二三吧?”

      田田停住,皺著眉頭搜腸刮肚:“一、我學習好,你忒差勁兒了?!?/p>

      “我會努力的!二呢?”

      “沒有二?!?/p>

      厲雷怔了,倒不是因為田田離他越來越遠,是他看到了一個恐怖畫面:田田像剛才她講的故事里那位男生一樣,在背后朝他揮了揮手。

      黑板右上角赫然寫著一行紅字:“距離高考還有30天?!?/p>

      田田近來學習很認真,但走神的事情在所難免,這不,她目視作業(yè)本,用夾著鋼筆頭的手指去撓嘴唇旁邊的癢癢,撓罷,嘴唇上邊多了片黑,像只有一半胡子的希特勒。

      小松樂得不行,問她:“這是第幾節(jié)課了?”

      “第二節(jié)?第三節(jié)?要不就是第四節(jié)?!碧锾镆娊淌依镏挥兴麄儍扇?,覺得不對勁,看一眼手機,恍然大悟,“已經(jīng)放學了喲!”

      小松說:“你這兒有片東西,我給你弄掉。誒!你看天花板!”

      田田抬頭那一瞬間,小松飛快地用已經(jīng)沾好炭素鋼筆水的指頭肚往她上嘴唇這邊抹一下,把希特勒的另半邊胡子好看地完成。

      “干嗎?吃我豆腐喲?”田田從小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樣子,驚叫一聲,轉(zhuǎn)回頭想掐小松。小松已跑出教學區(qū)。她的嚎叫聲回蕩在空曠的校園,“豬!豬!”

      田田把所有的書與本子都放在學校,高高低低造房子一樣壘在桌子上,整個一鬼子炮樓。她就這樣埋在書堆里,眼睛累了揉一會兒,作為僅有的休息。這天,田田居然戴了一副漂亮的紫框近視眼鏡。

      “呵!”小松驚呼,“多倆眼的田田帥呆了!博士后也就這般摸樣吧!”

      半天,田田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原來壓根兒沒收他的臺。只見她眼不離書,手在另一摞教科書后面摸索著什么,摸呀摸,終于摸到一瓶炭素鋼筆水,擰開瓶蓋,咕咚咕咚一氣喝完。小松目瞪口呆,以為她要噴呢,沒想到,她吧唧兩下嘴,覺得味道不錯?

      周五下午放學的時候,田田在座位上手托下巴看著黑板上的高考倒記時,那個數(shù)字越來越小了。發(fā)了一會兒愣,她拿起書包,在里面裝滿沉甸甸的教科書、教輔和厚厚一疊卷子。走出教室的時候,小松看著她瘦弱的身體和龐大的書包,覺得她整個人矮了不少。

      他扯過她的書包替她背著:“裝這么多東西?逃荒啊這是?”

      田田把書包奪回去:“多管閑事?!?/p>

      厲雷走過來,神秘兮兮地拉住田田:“那什么,我借給你的那本書呢?”

      田田一臉疑惑:“哪本書?”

      “就那本啊,有書皮兒那本?!?/p>

      “廢話!沒書皮兒那是衛(wèi)生紙!到底哪本?”

      厲雷不再作聲,從田田手里奪過書包就跑。

      田田納悶了:“你搶我書包干什么呀?”

      田田不得不去厲雷家。

      開門的卻是劉洋。

      “厲雷暫時不會見你的?!闭f罷這話,劉洋就關(guān)上了房門。

      “咣當!”田田一把將房門推開。

      厲雷光著身子從衛(wèi)生間沖出來朝自己臥室跑。

      田田的臉“唰”一下漲紅了,忙不迭往外退:“劉洋你個臭玩意兒!他裸著也不說一聲兒!”

      “嘿嘿嘿!”厲雷穿戴整齊出來,作揖打躬道,“沒想到你來這么快。這不今兒我家空調(diào)壞了,都快熱崩了?!?/p>

      田田紅脖子漲臉,嗓門天大:“滾!給我滾出去!”

      厲雷一路狂顛兒,黃鼠狼似的逃出了自己家,只剩跑丟的一只拖鞋在屋門內(nèi)地板上轉(zhuǎn)圈。

      厲雷看罷自己的高考分數(shù),不由熱汗淋漓,彎下腰猥瑣地鉆出人群。背后田田的聲音猶如晴天霹靂劃破長空:“站住!站??!你給我站住!”

      厲雷沒敢回頭,拔腿就跑。他怕田田諷刺自己是個只扛槍不裝子彈的家伙。

      田田追厲雷把鞋都跑掉一只,跑回去抓起鞋接著追:“你個臭玩意兒!跑什么呀跑!我又吃不了你!”

      厲雷上氣不接下氣:“追什么呀追!我又不是雙匯王中王!”

      “我有事跟你說!再跑我生氣了啊!”

      “我不想跟你說話!拜托你別再追了!”

      眼看厲雷越跑越遠,田田來了個急剎車:“敬酒不吃吃罰酒!”將手中那只鞋瞄都不帶瞄朝厲雷扔了過去,那只剛踩過狗屎的硬底鞋在空中劃過一個充滿藝術(shù)性的弧線,準確地砸在厲雷腦袋上,家伙登時暈了,跌個四仰八叉。

      田田跑過去,見厲雷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副狗熊樣,用腳踹一下:“死了沒?”

      “沒?!眳柪鬃饋恚烈话牙浜?,“有病啊你?”

      田田穿上臟兮兮的鞋:“沒病跑個球呀?”

      厲雷嘆口氣,表情突然死了。他把手放在田田的肩膀上:“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說話,最好下次見面我們像從來不認識一樣。”

      田田驚異地望著厲雷,氣得嘴唇直哆嗦。

      厲雷顫抖著手點燃一支香煙,煙霧彌漫,空氣黑了許多。

      田田幽靈一樣飄回了家。她找出自己的旅行包,嗖嗖嗖嗖往里面塞了許多衣服,塞進一本書又掏出來,毫不猶豫地扔進垃圾桶。那本書是《麥田里的守望者》。

      從進門起,田田的爸爸就不遠不近沉默著站在客廳注視著女兒的一舉一動。田田走過爸爸身邊的時候沒有告別,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我可能很久才會回來?!?/p>

      爸爸平靜地問:“很久是多長時間?”

      田田拉上旅行包的拉鏈:“不知道?!?/p>

      “你要去哪兒?”

      田田背起巨大的旅行包:“不知道?!?/p>

      爸爸低頭沉思了兩秒:“你,不會不回來吧?”

      “不知道?!碧锾锵蜷T口走去。

      “能不走么?”

      “不能。”

      厲雷蹲在田家門外一個垃圾箱旁邊,拿截小樹枝撥拉著地上一只碩大的毛毛蟲玩,玩著玩著毛毛蟲就給玩死了。他蔫兒吧唧走到田家房門前,舉手剛要敲門,門突然打開,差點兒把他的鼻子碰塌,一陣悶疼,抬頭見田田的爸爸正愁容滿面地打量他。

      田田背著一個巨大的旅行包走出來,見到厲雷,皺起了眉頭:“那天不是說讓我以后不認識你么?”

      厲雷慌亂中結(jié)巴起來:“田田……那個……叔叔好?!?/p>

      田田的爸爸不理厲雷,轉(zhuǎn)臉對田田說:“路上小心,到地兒了給我打個電話?!?/p>

      厲雷跟著田田走,田田一臉焦躁:“別煩人了!再煩人我一腳踹死你!”

      厲雷笑了:“我被老爸打多了,皮厚,你要不是香港腳我還真不怕你踹。哥兒們,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帶咱一塊兒去唄?!?/p>

      田田橫厲雷一眼:“你管得著么?”

      厲雷鍥而不舍:“你到底要去哪兒?不告訴我,你就是小狗兒。”

      “我誰都告訴,就是不告訴你!氣死你!氣死你!”

      厲雷嗲聲嗲氣:“哎呀喂!我好生氣好傷心啊!”然后擺出一臉無賴相,“你不告訴我,我就一直攆著你問,問到你撞墻。到底去哪兒?到底去哪兒?到底去哪兒?”

      田田急了,朝厲雷的屁股踹過去,結(jié)果踹空了,自己差點摔倒。她氣呼呼地盯著厲雷,發(fā)現(xiàn)了他那只熊貓眼。兩人沉默著往前走。包太重,她出了不少汗,衣服貼在身上特別難受,只好用一個肩膀背著,這邊肩膀酸了再換另一個。厲雷上來奪她的包,她奪不過他,憤怒地把包扔了過去。

      田田舒展一下肩膀:“你眼睛怎么弄的?”

      厲雷茫然地望著前方:“高考落榜被老爸打的。”

      田田氣憤地說:“榜上有名又怎樣?沒錢上還不是白忙活?”

      厲雷苦笑:“我挺羨慕你的,天大的難事也能扛。”

      田田別過臉:“不扛咋著,去死?死也要唱著歌死,那才叫悲哉壯哉!”她是借貸無門,又不想眼睜睜看著身患胃癌的老爸不去醫(yī)院買藥打針輸液做化療,就那樣蔫兒吧唧,日復(fù)日月復(fù)月,坐天等死,于是憑借自己有歌唱天賦,打定主意出去拼一把。

      “哦,”厲雷說,“我明白你要去干啥了。你先走,我回家取點東西麻利趕往火車站?!?/p>

      兩人在火車站售票處會合。

      田田用手輕輕觸碰一下厲雷眼睛周圍的淤青:“疼么? ”

      “不怎么疼了?!眳柪淄锾锏难劬?,從她的瞳仁里看到了被淚水洇濕的自己,有點模糊不清。

      田田的手機響了,打開瞥一眼,干脆把電池摳了。

      到售票口了,田田問售票員:“最快發(fā)車的是哪趟車?”

      售票員一臉的不耐煩:“你到底去哪兒?。俊?/p>

      “隨便?!?/p>

      售票員瞪一眼田田:“44次,到終點站硬座一張票一百塊?!?/p>

      田田把一張百元鈔遞給售票員:“一張票。”

      厲雷也掏出一張百元鈔遞進去:“一張票,44次終點站?!?/p>

      田田木然地接過一張票,又接過一張票。

      剛從售票處出來,就聽到喇叭廣播:“44次列車馬上就要發(fā)車了,沒有檢票的旅客請趕快檢票進站!”

      兩人不敢怠慢,撒腿跑動起來??上柪着懿豢?,他背負得行李太多,尤其那個米把長的電子琴盒老碰腿,本來是他拉著她,現(xiàn)在倒過來,是她下死力拽著他在奔跑。黑發(fā)飛揚,燦爛的笑容在陽光反照下亮得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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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銷界(2015年22期)2015-02-28 22: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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