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青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徽州契約文書是20世紀學界的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它是記錄徽州地區(qū)經(jīng)濟生活和語言文字的珍貴文獻資料,具有數(shù)量大、時間跨度長、研究價值高等特點[1]。對語言學而言,它為研究詞匯、俗字、音韻等提供了第一手材料。對疑難字詞進行解釋是深入挖掘徽州文書文獻價值的基礎(chǔ),本文主要根據(jù)《徽州文書》[2-5](下稱“徽州”)、《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6](下稱“徽州千年”)、《安徽師范大學館藏徽州文書》[7](下稱“安師大”)和《明清徽州社會經(jīng)濟資料叢編(第一集)》(下稱“叢編”)[8]等文獻資料,運用訓詁學方法,對“是身”“出拚”“ 仝“備”四則詞語進行考證,以期有助于徽州文書的解讀。
【是身】自稱性代詞,自身、自己。
“是身”一詞在明清時期的徽州文書中頻繁使用,其中清代尤為突出,從詞性上可以確定為體詞性成分。如:
(1)《清乾隆四十年(1775)凌信旺立承佃山約》:“立承佃約人凌信旺,今承到程嘉燦名下八保樓塢山一號,其山四至悉照老佃約。是身前去砍斫苗木并鋤種花利,叁年稀處裁(栽)坌苗木成林,四圍無得拋荒。日后苗木長大議作三殳(股)均分,主得貳殳,利(力)得一殳。無得變賣他人,亦無許另佃異姓人鋤種?!保ɑ罩?/7/0531)
(2)《道光二十二年(1842)汪長壽叟佃田約》:“立承佃字人汪長壽叟,今承種到汪靄堂名下,土名□塢,計田大小叁坵,共計田租九砠零壹斤正(整),是身種作,遞年秋收租谷送門交納,不得短少,倘其租谷不清,任從租主執(zhí)佃另召身無異說。今恐無憑,立此承佃字存據(jù)?!保ɑ罩萸?/426)
(3)《清咸豐三年(1853)歙縣姚增等租屋約》:“立租約人姚增、四十,今憑中租到童宅名下,土名金氏河灘,坐東朝西土庫房內(nèi)落地房二眼,門裝(窗)戶扇、板壁并地板、櫊板一應俱全,正屋外廚房四眼,門壁、四圍裝摺概行齊全。是身承租居住,當日三面言定每年租錢四千文整?!保▍簿?/543)
例(1)中長句的主語前后應一致,“是身”復指前面的主語“凌信旺”,并發(fā)出了“前去砍斫苗木并鋤種花利”的行為,為代詞無疑。該件契約中“凌信旺”是為承佃者,即買方,“是身”則代指買方自身。例(2)(3)與例(1)類似,例(2)中“是身”回指佃田者“汪長壽叟”,在語義上與下文“遞年秋收租谷送門交納……任從租主執(zhí)佃另召身無異說”相承接。例(3)中“是身承租居住”承接上文,亦可推斷出“是身”前指“立租約人姚增”,即承租者。上述三例共通點是:“是身”均為承佃者(即買方)指稱自己的代詞,分別出現(xiàn)在佃山契、佃田契和租屋約中。
徽州文書中賣契較買契數(shù)量更多,種類也更為豐富,“是身”亦可作賣方對自己的稱呼。如:
(4)《乾隆休寧黃氏抄契簿》:“立賣契人黃洪遠,今因急用自情愿將承祖山壹號土名外塢西□系新丈蓋字五千八百五十九號,本身合得山稅叁厘五毛……倘有內(nèi)外人攔占及重傷交易,來歷不明一切等情,盡是身理值,不涉買主之事。其稅隨即起推,至無異說??趾鬅o憑,立此賣契存照?!保ɑ罩萸?0/48)
(5)《清道光十七年(1837)賣婚書契》:“立賣婚書契楊銀元,今因家貧衣食無度,只得將親生女取名秋弟,生于庚寅年正月十七日卯時,自情愿央中出賣與家主吳名下為婢。三面言定當?shù)檬軆r九五平色三兩正(整)。其銀當日是身收足,其女聽憑改名使用,成人長大聽家主另行擇配,與身無涉?!保ò矌煷?211)
(6)《清咸豐五年(1855)王信誠立賣田皮契》:“立賣田皮契人王信誠,今因正(征)用無措,自情愿將六保土名栗樹坵田皮乙(一)坵計數(shù)八分,是身立契出賣與程讱祀名下為業(yè),當?shù)檬軆r大典錢肆千文正(整)?!保ɑ罩?/9/1234)
例(4)中“盡是身理值”之“盡”與“俱”“概”都是徽州文書中表示范圍的副詞,“是身”用于動詞“理值”(照料;料理)前作主語,后接“不涉買主之事”,明確可知這里“是身”與“買主”相對,即“賣主”,在該契約中,“是身”即是對賣主“黃洪遠”的代稱。例(5)(6)出現(xiàn)的句式雖與例(4)不完全相同,但“是身”一詞的詞性與詞義不存在根本性差異。從例(5)“其銀當日是身收足,其女聽憑改名使用”一句語義可知,“是身”收足銀兩之后,女兒則成為家主奴婢,“其”仍指的是“是身”,即“立賣婚書約者楊銀元”。例(6)中“是身立契出賣與程讱祀名下為業(yè)”一句中,“是身”作“出賣”的主語,代指賣主“王信誠”自身,與前幾例“是身”詞義一致。例(4)—(6)中“是身”都是賣方對自己的代稱。
為客觀反映契約內(nèi)容,契約文書一般以第三人稱的角度書寫,于是出現(xiàn)了一些代詞。“是身”是徽州文書中普遍使用的一個代詞,常用作主語復指前文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買方或賣方。因契約起首已明確顯示買方或賣方的姓名,故后文不再重復而以“是身”等居其位,或是買方對自己的稱呼,或是賣方對自身的稱呼,用法類似于現(xiàn)代漢語中的代詞。
徽州文書中除“是身”以外,在詞義和用法上與之相似的尚有“本身”“該身”“身”等表示自稱的詞語。如:
(7)《明萬歷十三年(1585)歙縣程良策賣山赤契》:“六都程良策,今有承祖買受荒山地一號,坐落本都一保,土名宋坑坳……其前山地與叔程淶相共,本身該得一半,叔分一半先單賣與林勝業(yè)訖。本身自情愿將前四至內(nèi)山地該得一半即無存留,盡數(shù)立契出賣與六都林寄富名下湊便為業(yè),面議時價紋銀二兩整?!保▍簿?359)
(8)《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歙縣鮑仲誥賣屋契》:“廿一都四圖,立賣契堂弟鮑仲誥同男鮑文貴、文林,今為欠少使用,每(浼)憑親族為中,愿將承祖分受草字三百五十四號,土名孝廉老樓廳基,該身分受除前賣過仍存屋地六步五分,內(nèi)該兄一半,該身一半。”(叢編/480)
(9)《清同治五年(1866)歙縣汪士德立頂糞草田批》:“立頂糞草田字人汪士德,今因缺用,自愿將土名白楊干白坵里大路下貳坵,計稅叁畝,憑中將糞草田盡行出頂與汪名下,當日得受頂價銀□□元整,比日親手收足,絲毫不欠。自頂之后,聽從銀主自行耕種,或另行興種,身無異說?!保▍簿?/231)
根據(jù)王躍《古代契約文書中“自稱”類詞語歷時演變研究》一文的考查,明清契約文書中表自稱的詞語陡增,且有明顯復音化趨勢[9]。單音節(jié)詞“身”和雙音節(jié)詞“是身”“本身”“該身”在徽州文書中均有自稱用法,但雙音節(jié)詞“是身”用來表示自稱的使用頻次最高。以下將對“是身”一詞的詞源進行考察。
“是”在古代漢語中已用作指示代詞,如《論語·里仁》:“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身”在秦漢之際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第一人稱代詞的用法,如《爾雅·詁釋》:“身,我也”,郭璞注:“今人自呼為身”。不過“身”廣泛用作第一人稱代詞,是在魏晉以后。可以得出,“是”和“身”均具有指稱用法,二者可能通過合成方式構(gòu)成了雙音節(jié)自稱性代詞。
【出拚】出賣。
(1)《清嘉慶八年(1803)程君榮立出拚山約》:“□□□□程君榮,今將七保宋刀坃土名韭□彎山一號……四至內(nèi)所有杉木并山皮憑中盡數(shù)立約出拚與許瑞先名下,前來入山砍伐鋤種,五年為止……丁卯年眼仝山主點清看苗無得拋荒丈土。三面議定乙(一)丈三載,倘有山□來歷不明出拚人自理,不干客人之事?!保ɑ罩?/8/826)
(2)《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程元重等立出佃興山約抄白》:“立出興山佃約人程元重、元愷、加煥、開巽、開暢、世彭等。今有六保土名嚴培坃……其松杉二木成材之日議作三七均分,主得七力得三,出之日不得變賣他人。其價不合眼仝公拚所有沙積田是身自食挑復成田,不得累其山主?!保ɑ罩?1/8/967)
(3)《清咸豐七年 (1857)胡祖喜立承佃山約》:“立承佃山約人胡祖喜,今承到程姓眾業(yè)人名下七保土名□彎里又號樟樹塢山場貳號……日后苗木務必有養(yǎng)成林,出拚分價,主得九力得一,其力分不能交易?!保ɑ罩?/9/1243)
例(1)的“出拚人自理,不干客人之事”表達中,“出拚人”與“客人”相對而舉,即指買賣雙方?!翱腿恕笔菍ψ獾枵叩姆Q呼,這里即指上文中的“許瑞先”,“出拚人”指山主,即賣方“程君榮”。又“立約出拚與許瑞先名下”一句中,聯(lián)系前后發(fā)現(xiàn)“出拚”與“出拚人”關(guān)系密切,由漢語動詞和名詞之間相互轉(zhuǎn)化的用例可知,“出拚”動作的發(fā)出者就是“出拚人”,即賣方“程君榮”。在包括徽州文書在內(nèi)的契約中,雙方一般為租售、買賣的關(guān)系,本例中由“前來入山砍伐鋤種,五年為止”一句可知應是佃農(nóng)與佃戶之間的關(guān)系,因此“出拚”很可能是“出賣、出手”的意思。徽州文書中有“立契出賣與×××名下為業(yè)”的套語句式,與例(1)相對比,“出拚”與“出賣”出現(xiàn)在同樣的句式結(jié)構(gòu)中,更能說明“出拚”與“出賣”是詞性相同、意義相近的詞語。例(2)(3)中“出拚”前后分別指涉買賣雙方如何分利,也符合“出賣”的潛在含義。
“出”有“出賣”意,且用例豐富①詳見張靜《古代契約文書中“買”、“賣”類詞語歷時演變研究》,陜西師范大學,2017年碩士論文。,因此關(guān)鍵是如何理解“拚”字的含義?!稗铡弊衷凇稘h語大字典》中有三個讀音和意義,一是讀biàn,本義為“鼓掌、擊掌”;二是讀p àn,意思是舍棄,如“拚命”;三是又讀p ī n,義同“拼”。就以上幾個讀音和意義來看,很可能是表“舍棄”意義的“拚”與“出”同義連用構(gòu)成一個合成詞,因為二者意義相近,都有舍棄的含義。
此外,徽州契約文書中還有許多與“出拚”相類表示“出賣”義的詞語。如:
(4)《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胡守爵立賣山契》:“立賣契人胡守爵、仝弟守信共有承祖山一號,坐落本都七保土名鄭七塢……該得分股盡數(shù)立契出湊與胡敬石祀保祖為業(yè)?!保ɑ罩?/6/15)
(5)《清乾隆五年(1740)余壽生立典田約》:“立典約人余壽生,原因土名大官山秈租拾肆砠,因時年不一減硬租拾壹砠正(整),憑中出典與項姓名下耕種。”(徽州1/2/3)
(6)《乾隆三十四年(1769)吳永年佃約》:“立佃約人吳永年……今因急用自情愿央中將前佃土約出佃與袁名為業(yè)?!保ɑ罩萸?/364)
(7)《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汪加晶立賣田契》:“立賣田契人汪加晶……原租四稱五斤,二共租議玖稱拾斤,憑中立契出賣與程名下為業(yè)。”(徽州 1/7/683)
(8)《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張德茂等立便地契》:“立便契人張德茂等……計地稅八分七厘,土名化木塢口,憑中出便與吳名下為業(yè)?!保ɑ罩?/7/61)
(9)《清嘉慶九年(1804)王文貴公秩下起松等立出租水碓等約》:“立出租約人王文貴、公秩下、起松等……另立清單,自愿托中一并出租與謝友玉名下?!保ɑ罩?/1/104)
(10)《清咸豐八年(1858)汪宏達立當大賣田契》:“立當大賣契人汪宏達,今因欠少錢糧正用,自愿將承祖遺受己業(yè)方字壹千捌百捌拾捌號田稅柒分柒厘捌毫九線土名鋤頭坵立契出當與馮名下為業(yè)。”(徽州3/2/30)
例(4)—(10)中,“出湊”“出典”“出佃”“出賣”“出便”“出租”“出當”都與“出拚”處在同樣的句式結(jié)構(gòu)中,即“立契……與某某名下為業(yè)”,承擔的句法功能也一樣,即作謂語動詞。它們的構(gòu)詞方式與“出拚”類似,“出”作核心意義的承擔者,雖不完全等同,但都含有“出賣”的意義。
同眼相見,共同,一起。
(1)《清嘉慶五年(1800)胡豹等立興佃山約》:“立承佃興山約人胡豹、趙百松、趙雙全……其山四至悉照老佃約,是身承去砍伐鋤種花利等項概行議作三七,仝監(jiān)分?!保ɑ罩?/8/797)
(2)《清嘉慶七年(1802)汪自育等立承興山佃約》:“……四至之內(nèi)山場系存留墳壟老林不在約內(nèi),其余是身等承佃前去入山砍伐鋤種花利栽扦苗木,其花利面議定迭年秋收之日接山主登山仝概行作四股監(jiān)分,主得壹股,力得三股?!保ɑ罩?/8/811)
(3)《清嘉慶十七年 (1812)汪進祿立投承約》:“立投承佃人汪進祿……是身承耕種,迭年接田主仝主力對半均分?!保ɑ罩?/8/908)
(4)《清咸豐三年(1853)吳大善立承荒山約》:“立承約人吳望天侄大伯……是身承去砍伐開挖,鋤種雜糧頂(等)物,面言定迭年秋收之日,接東登山仝二八均分,主得貳,力得八?!保ɑ罩?2/2/68)
再如:
(5)《清嘉慶五年(1800)吳大晌立承佃山約》:“立承佃約人吳大晌……其苗木成林之時議作三七均分,主得七,吳得三,日后出之日仝利分,不得松?!保ɑ罩?/8/794)
(6)《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程元重等立出佃興山約抄白》:“立出典山佃約人程元重、元愷、加煥、開巽、開暢、世彭等……其松杉二木成材之日議作三七均分,主得七,力得三,出拚之日不得變賣他人,其價不合仝公拚所有石沙積田,是身自食挑復成田,不得累其山主。”(徽州1/8/967)
其他傳世文獻中,也存在“眼同”的用例,可作為增補。如:
(7)元·孫仲章《勘頭巾》第三折:“你到瘸劉家菜園里,曾叫那地主和房鄰眼同一齊取來么?”
(8)明·馮夢龍《喻世明言》卷26:“沈昱眼同公人,徑到南山黃家,捉了弟兄兩個,押到府廳。”
例(7)中“地主和房鄰眼同一齊”,“眼同”與“一齊”同義連用。例(8)中“沈昱眼同公人”的“沈昱”和“公人”是并列的兩個成分,“眼同”暗含了“一起”。綜合例(1)—(8),“仝”是為“眼同”,表示“同眼相見,共同,一起”。
【備】描述土地的概稱性量詞,完整無缺的一塊可稱一備。
在此可以通過對比研究的方法,來考察徽州文書中“備”這個詞語的詞義。
(1)《明成化九年(1473)休寧縣汪異榮賣田赤契》:“十一都汪異榮,承祖父有田壹備,坐落陸保,土名莊坑前岸,系坐字叁佰貳拾玖號?!保▍簿?/47)
(2)《明萬歷四十八年(1620)舜良等賣基地赤契》:“顯宗祀五大分舜良等,今有買受得基地一備,坐落本都三保,土名北岸祖宅基地,新丈一千三號,計地一畝八分。”(叢編/512)
(3)《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凌信旺立賣田契》:“立賣田契人凌信旺,今因無錢用度,自情愿將買受得七保水田壹備,坐落土名中波,原租貳拾伍稱整?!保ɑ罩?/7/598)
(4)《清嘉慶十九年(1815)黃阿王氏等立出頂田坦字》:“立出頂字人黃阿王氏仝子黃必俊,今因日食難度自情愿將承父所開荒田坦一備七保羅家坃,土名嶺下大眼塢小八塢等處,大小計數(shù)不盡?!保ɑ罩?/8/921)
(5)《清咸豐十年(1860)戴圭田立出當茶萪杉苗并地骨契草底》“立出當茶萪杉苗并地骨契人戴圭田,今將承父鬮分得土名大培路下茶萪山苗一備。”(徽州4/5/12)
例(1)—(5)中每處表示土地數(shù)量結(jié)構(gòu)的“一備”都處于相同的句法位置,且都符合古代漢語數(shù)量詞表示方法中的“名詞+數(shù)詞+量詞”?!皦K”也是徽州文書中常見的土地量詞,如“立承佃人石邑徐成花,今承到程加燦兄名下七保富村楊家巷口坦一塊,又占家塢坦一塊”(徽州1/7/576)。由此對比得出,徽州文書中的“一備”是與“一塊”類似的數(shù)量結(jié)構(gòu),都用來修飾前面的土地名詞,“備”與“塊”同屬量詞?,F(xiàn)代漢語中未見“備”作量詞的用法,在徽州文書作為量詞是否有獨特的用法呢?試看下例:
(6)《隆武元年(1645)謝志瑞當田契》:“立當契人謝志瑞,今有承父買受水田壹備,土名橫□頭,大租捌稱零柒斤;又壹備土名青林源,早租壹秤;又一備土名拾伍斤。前田叁備共計早大租拾秤零貳斤?!保ɑ罩萸?/10)
(7)《清雍正十二年(1734)程之來兄弟立召佃田約》:“立召佃業(yè)主程之來兄弟,今有七?;奶镆紓?,土名墻尾角,大小拾壹塊,約計壹畝伍分?!保ɑ罩?/7/337)
(8)《清咸豐七年(1857)桂興九立暫承種田坦字》:“立暫承種人桂興九,今承到程彭祀、程彩祀、瑞培等名下羅家?guī)X下大八塢小八塢等處熟坦一備,內(nèi)有成熟田大小八塊并坦?!保ɑ罩?/9/1245)
徽州文書“塊”作為修飾土地的量詞的用法十分常見,且所搭配的數(shù)詞較為自由,并不拘于某一個或某幾個數(shù)詞。“備”在徽州文書中用法顯然不同于“塊”。例(7)中,既用“備”也用到“塊”,具體表述為“荒田壹備……大小拾壹塊”,從語義上先說“壹備”,繼而又說“七保荒田”中包括“大小拾壹塊”,顯示出“備”可能是一個較“塊”上位的概念。例(8)中與此類似,“熟坦一備,內(nèi)有成熟田大小八塊”一句,也表達出了“一備”的“熟坦”中包括了“成熟田”共有“八塊”。
例(6)較為特殊,徽州文書中“一備”最為常見,極少有除“一”以外的數(shù)詞與量詞“備”搭配。通過該例中“水田壹備,土名橫□頭,大租捌稱零柒斤;又壹備土名青林源,早租壹秤;又一備土名拾伍斤”一句可知,每“一備”都有自己的土名并可以單獨計租,說明“備”所修飾的名詞在空間距離上是不可分離的,類似于現(xiàn)代漢語“處”“片”。
根據(jù)張傳璽的解釋,“一備就是一片、一塊。一塊田完具無殘缺者為一備”[11]553,該釋義解釋了“一備”的含義,為理解“備”如何成為一個量詞提供了啟示,即“備”借用“完備”本義,卻未具體解釋“備”是為何種量詞及與其他土地量詞的關(guān)系?;罩菸臅忻枋鐾恋氐牧吭~可大致歸為兩類,一類是“畝、角”等表示具體面積單位的量詞;另一類是“塊、處、片、段”等沒有明確量值的量詞。根據(jù)認知語言學中的原型效應,“備”理應歸為第二類,屬于古代契約土地形狀量詞中的典型成員[12],用在契約文書中描述形狀完整的土地,可作為“塊”等一般量詞的上位概念或同義位概念,是個概稱性量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