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
母親是個普普通通的鄉(xiāng)村婦女,她一年到頭忙碌不停,春天忙于春耕播種,夏天忙于除草施肥,秋天忙于收割晾曬,好不容易到了冬閑,似乎剛喘了口氣,母親又要忙年了。
一進入臘月,母親便準備“洗年”。所謂“洗年”,就是拆洗棉被、墊被及窗簾等?!跋茨辍币诖笄缣爝M行。母親那幾天特別關(guān)注天氣預(yù)報,一聽說翌日天氣晴朗,就早早起床,做飯吃飯,隨即拆被褥、放帳子、卸窗簾,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堆在大木盆里;再到井邊打來幾桶水倒進盆中,撒些洗衣粉,就開始搓洗起來。正是寒冬時節(jié),早晨更加寒冷,母親的手被凍得通紅,但她仍然奮力搓著、洗著。有時大姐也幫著母親,把洗干凈的被罩、窗簾等掛在院子里的晾衣繩上。
接下來是熬炒米糖,這是母親的拿手好戲。在院中置一口大鐵鍋,鍋內(nèi)倒些冷水,再倒進糖稀,摻些姜末、橘子皮、紅棗,母親一會兒燒火,一會兒用勺子在鍋里輕輕攪拌。豆秸在灶膛內(nèi)“畢畢剝剝”作響,小院里彌漫著甜味和煙味。母親適時添進半勺豬油,最后把炒米倒入鍋內(nèi)翻攪,待炒米晶瑩圓潤,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時,母親便拿來一只大木盆,盛入滾熱的炒米糖,等到糖稍微冷卻,便用刀切成小塊的長方形或正方形。她手起刀落,敏捷麻利,順手拿起一塊糖遞給站在一旁垂涎欲滴的我。我丟入口中一咬,“咯嘣咯嘣”的,脆香甜酥。
臘月二十四,是撣塵的日子。母親從后院竹園里砍下一根長竹子,竹竿頂部綁上一大把干稻草。她頭戴草帽,身上穿著舊褂子,便開始了大掃除。她叫我們和她一起先將八仙桌抬出屋外,再將柜上的神龕和祖先的牌位請到院子里的八仙桌上,供上香;然后將屋里搬得動的壇壇罐罐、桌凳櫥箱等全部搬到室外,搬不動的則罩上草席、布簾。母親揮舞著長竹竿,毫不留情地把犄角旮旯的蜘蛛網(wǎng)清掃一空,又用掃把將屋頂、墻面的灰塵一掃而光。用嶄新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神龕、牌位、香爐、燭臺,里里外外擦得一塵不染。最后一項是擦洗家具,那些蒙塵納垢的家具一經(jīng)擦拭,就露出斑駁紅漆。母親又把破舊、不能再用的家什全都扔掉,寓意把一切“窮運”“晦氣”統(tǒng)統(tǒng)清除出門去。我家住的小瓦房飽經(jīng)風(fēng)霜,白灰墻皮脫落嚴重,有礙觀瞻,母親便把舊掛歷一張張貼在墻壁上,頓時屋內(nèi)煥然一新。
緊接著,炸肉圓、打年糕、蒸年饃……母親就像上足了弦的鐘表一樣,一天到晚忙碌不停。而大年三十則是母親最忙的一天。洗菜、切肉、砸蒜、打雞蛋,把半成品食材一一料理好放在灶面上,再進行煎、炒、燴、蒸、炸,忙忙碌碌一上午后,一盤盤色香味俱佳的美食就赫然擺在八仙桌上。祭祀完祖先后,一家人團團圓圓在一起,品嘗著母親精心制作的大餐,談?wù)撝荒陙砑抑械淖兓惺苤H家團聚的溫馨,笑容蕩漾在全家人的臉龐上。
吃完午餐,母親洗好碗,又拿來紗布倒入些許面粉,再扎緊紗布,用長繩系牢撲打在地上,叫作“打糧囤子”。她從廚房打到堂屋,再打到房間,又打到院子里,還打到豬圈、羊圈里。地面上密密麻麻布滿了一個個雪白的橢圓的“糧囤”,意味著來年莊稼豐收,收獲滿囤。
待到除夕夜鞭炮“噼噼啪啪”炸響時,母親終于可以坐下來歇會兒了。我們一邊幫她捶背,一邊說:“娘,忙了這么多天,可把你累壞了?!蹦赣H笑笑說:“不累,不累!只要你們能過個開心年,娘就心滿意足了?!笔前。赣H忙年,忙出了家的溫暖,忙出了生活的甜蜜,更忙出了兒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