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歡, 吳皓萌, 秦書敏, 黎穎婷, 陳君千(指導:黃紹剛)
(廣東省中醫(yī)院脾胃病科,廣東廣州 510006)
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IBS-D)是腸易激綜合征(IBS)的一種亞型,是臨床上常見的一種功能性腸病,腹痛、腹瀉為其主要癥狀,但未出現(xiàn)腸道結構改變等器質性病變的體征[1]?,F(xiàn)代醫(yī)學認為IBS發(fā)病機制復雜,腸道菌群失衡、感染后、腸道黏膜屏障免疫、遺傳因素、內臟高敏感性、飲食異?;驒C體代謝異常等均可導致本病的發(fā)生或加重[2]。IBS嚴重影響患者的生活質量[3,4],加重患者的經濟負擔[5]。西醫(yī)對IBS無特殊治療方法,主要采用抗生素、益生菌、5-羥色胺受體拮抗劑等藥物治療。
中醫(yī)古籍無IBS的病名記載,因其以腹痛、腹瀉或腹脹等為主癥,可將其歸屬“泄瀉”、“便秘”或“腹痛”等范疇[6]。隨著現(xiàn)代醫(yī)學的不斷發(fā)展,現(xiàn)代中醫(yī)專家對IBS的認識也逐步深入。
黃紹剛教授是廣東省中醫(yī)院大學城醫(yī)院脾胃病科主任、廣東省中醫(yī)院青年名中醫(yī),師從廣東省名中醫(yī)周福生教授,專注于IBS臨床及實驗研究多年,首次提出從“血三臟”理論辨治IBS[7],并認為基于“心胃相關”理論,采用中西醫(yī)結合綜合治療IBS,可明顯緩解患者腹部疼痛、脹氣、腹瀉、排便不盡感等癥狀,減輕其發(fā)病程度和頻率,使患者生活質量有較大的改善[8]。以下探討黃紹剛教授辨治IBS-D的經驗。
黃紹剛教授認為,肝郁與脾虛均是導致IBS發(fā)病的重要因素,且兩者相互影響而為病,形成以肝郁脾虛為主的證候。
1.1瀉責之脾脾主運化,升清氣,濁氣糟粕則直降小大腸而出。若脾虛運化失職,氣機失調,清氣不升,濁氣不降,則致水谷精微不能正常輸布,腸道氣化不力,食物糟粕不能正常排出,故見腹?jié)M、泄瀉等癥。《古今醫(yī)鑒·泄瀉》曰:“夫泄瀉者,注下之癥也。蓋大腸為傳導之官,脾胃為水谷之海,或為飲食生冷之所傷,或為暑濕風寒之所感,脾胃停滯,以致闌門清濁不分,發(fā)注于下,而為泄瀉也?!笨梢娦篂a與脾虛相關。
1.2痛責之肝從肝的生理病理來看,肝血虛,血液充盈量減少,可導致腹部所屬臟器失于濡養(yǎng),不榮則痛。肝郁則氣滯,氣機不行,血運不暢,不通則痛。從經脈循行來看,足厥陰肝經循行于腹部兩側,銜接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繞陰器、抵小腹。若肝經氣虛血少,或經氣不暢則可致陰脈失充,經脈循行之處的腹部臟器出現(xiàn)失養(yǎng)而痛或滯澀而痛。
1.3肝郁脾虛是核心盡管腹痛責之于肝,泄瀉責之于脾,但在IBS的發(fā)病過程中,肝脾兩臟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脾在志為思,肝在志為怒?!端貑枴り庩枒蟠笳摗酚小芭瓊?,思傷脾”之說,情志的改變易傷及肝脾兩臟?!毒霸廊珪分赋觯骸胺灿雠瓪獗阕餍篂a者,必先怒時挾食致傷脾胃,但有所犯即隨觸而發(fā),此肝脾二臟之病也,蓋肝木克脾胃受傷而然。”在IBS的發(fā)病過程中,不論是先有肝郁,還是先有脾虛,二者總是先后發(fā)生,相互影響。肝郁克脾太過,可導致脾虛;素體脾胃虛弱,肝木又會反侮,最終形成肝脾失調共存的現(xiàn)象。所以,肝郁、脾虛二者相互影響,互為因果,共成致病之本,正如《醫(yī)方考》所言:“瀉責之脾,痛責之肝;肝責之實,脾責之虛,脾虛肝實,故令痛瀉?!惫庶S紹剛教授認為IBS的病變主要在肝脾,肝郁脾虛在其病機演變過程中居核心地位。
黃紹剛教授臨證時發(fā)現(xiàn)難治性IBS-D患者多存在心神不寧的情況。究其原因,黃紹剛教授認為應歸之于現(xiàn)代社會工作、生活以及學習壓力大,再加上現(xiàn)代人飲食、睡眠等不規(guī)律,久之則產生焦慮、抑郁等不良情緒,而持續(xù)的不良情緒又可致心神不寧。心神失于調攝,情緒煩躁不安,加重不寐、抑郁、焦慮等?!饵S帝內經》曰:“悲哀憂愁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心為五臟六腑之首,正是由于心神不寧,導致肝脾功能不能正常發(fā)揮,肝疏泄功能失常,脾運化失司,情志不暢,氣血虧虛,才導致疾病的發(fā)生和反復發(fā)作。若久病不愈,不僅損傷肝脾之氣,更影響心神。心藏神,可以主宰人體的精神心理活動,心屬火,脾屬土,心脾為相互資生的母子關系?!端貑枴び駲C真臟論》提出:“肝受氣于心,傳之于脾?!本弥纬蓯盒匝h(huán),疾病纏綿難愈。故元代醫(yī)家張潔古云:“脾主濕,自病則泄瀉多睡,體重昏倦。若肝乘脾為賊邪,心乘脾為虛邪,肺乘脾為實邪,腎乘脾為微邪。凡脾之得病,必先察其肝心二臟。蓋肝是脾之鬼,心是脾之母,肝氣盛則鬼邪有余,心氣虧則生氣不足,當用平肝氣益心氣。若診其脈,肝心俱和,則脾家自病,察其虛實而治之”。故在臨床上若單純運用疏肝健脾的方藥治療時,效果甚微。
精神心理因素影響胃腸生理的具體病理機制復雜,尚未完全闡述清楚,但醫(yī)學界普遍認可的觀點是,精神心理等因素主要影響腦——腸軸而導致IBS-D的發(fā)病[9]。持續(xù)的精神心理刺激可導致中樞神經系統(tǒng)功能紊亂,繼而引起胃腸激素的異常分泌,最終出現(xiàn)胃腸動力減緩等一系列病理變化[10]。
黃紹剛教授提出“肝郁脾虛,心神失調”為IBS-D的病機,指出心肝脾三臟在IBS-D發(fā)病和治療中的重要作用,這與周福生教授的“三位一體”的學術思想[11]相一致。因心肝脾三臟在生理上與血密切相關,因此稱為“血三臟”。血三臟與功能性胃腸病關系密切[12]。黃紹剛教授在此基礎上進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從肝脾辨證體系的構建[13]到文獻研究[8,14-16]及臨床驗證[7,17-20],均顯示血三臟理論可作為辨治IBS-D的指導思想。
血三臟理論與現(xiàn)代醫(yī)學之“腦腸互動紊亂”有共通之處。血三臟理論的提出不僅是中醫(yī)理論自身創(chuàng)新的需求,更是中醫(yī)整體觀“心身同調”的體現(xiàn)。如情志失調及肝氣郁滯與現(xiàn)代醫(yī)學的應激相吻合[21]:應激可以引發(fā)腦腸互動的異常和相關腦腸肽分泌紊亂;肝氣疏泄不暢,亦會影響心主神志的作用,肝木橫逆乘脾犯胃,脾胃升降失調,又因脾在志為思,憂思多慮傷及脾胃,影響脾主運化的功能,脾失健運,進而產生腹部疼痛、腹瀉等IBS-D癥狀。又如精神注意力過度集中及腦力活動過度等,都會使胃腸功能發(fā)生異常,繼而導致IBS-D的發(fā)生。由此可知,心肝脾三臟共同參與了IBS-D的發(fā)生發(fā)展,契合現(xiàn)代醫(yī)學提出的腦腸軸理論。
根據(jù)IBS-D患者“肝郁脾虛、心神不寧”的病機特點,黃紹剛教授提出了“疏肝健脾、養(yǎng)心安神”的治療大法,并根據(jù)多年臨床經驗,創(chuàng)制腸激靈方。腸激靈方由白芍、白術、陳皮、茯苓、酸棗仁、素馨花、延胡索等組成。方中痛瀉要方的主要組成藥物白芍、白術、陳皮意在疏肝健脾。白芍性涼,味苦而酸,性微寒,入肝、脾經,有補血養(yǎng)血、平抑肝陽、柔肝止痛之效。延胡索性溫,味辛苦,入心、脾、肝、肺,具有行氣止痛之功。素馨花性味甘平,歸肝經,具有舒肝解郁之效,因其性平,故疏肝而不傷陰。三藥合用,白芍柔肝緩急止痛,又能養(yǎng)益肝陰;延胡索行氣活血止痛,其性溫,白芍能制約其辛燥而不太過,素馨花與白芍相伍增強疏肝之效,相得益彰;白術性溫味苦、甘,歸脾、胃經,具有健脾益氣之效。如《本草求真》言:“白術為脾臟補氣第一要藥也”。而炒白術能緩和燥性,借麩入中,能增強健脾作用。茯苓甘、淡,性平,歸心、脾、肺經,能健脾滲濕,寧心安神。兩藥相伍,既能健脾以升清止瀉,又能滲濕,使水濕有路可行而治腹瀉,從不同的路徑解決患者腹瀉的癥狀。酸棗仁味甘酸,性平,酸甘化陰養(yǎng)血?!案尾匮峄辍?,養(yǎng)肝血則滋養(yǎng)心神。酸棗仁與茯苓相配,更助寧心安神;與延胡索相配,取酸辛之法,與“肝體陰而用陽”相適。酸棗仁之酸補肝陰,延胡索之辛助肝之用。本方有疏肝解郁止痛、健脾止瀉、寧心安神之效。
患者張某,男,20歲,2016年5月20初診。患者自述臍周隱痛不適,晨起眼睛干澀,大便中夾雜不消化食物,情緒緊張,胃納可,咽干,眠差,舌淡紅,苔白稍膩,脈弦。曾行電子腸鏡檢查但未見異常。西醫(yī)診斷:腸易激綜合征。中醫(yī)診斷:腹痛(肝郁脾虛)。治以疏肝解郁,健脾行氣止痛。處方用藥:太子參15 g,北黃芪30 g,炒白術15 g,茯苓15 g,白芍20 g,蒸陳皮10 g,廣木香10 g(后下),防風10 g,合歡皮15 g,廣藿香15 g,炒薏苡仁20 g,六神曲15 g。共處方7劑,每日1劑,水煎,早晚分服。
2016年7月8日二診?;颊咦栽V服藥后臍周隱痛稍有減輕,大便爛,情緒緊張,咽干,眠差,舌淡紅,苔微黃稍膩,脈弦。治以調和肝脾。處方用藥:黃連10 g,法半夏15 g,蒸枳實15 g,延胡索1 5 g,廣藿香15 g,葛根2 0 g,熟黨參15 g,防風10 g,云苓15 g,素馨花10 g,蒸陳皮10 g,炙甘草5 g。共處方5劑,每日1劑,水煎,早晚分服。
2016年8月8日三診?;颊咦栽V服藥后癥狀減輕,臍周隱痛偶發(fā),大便不爛,情緒緊張改善,睡眠良好,咽稍干,舌淡紅,苔白稍膩,脈弦。治以疏肝健脾,溫腎益氣。方用:蒸枳殼15 g,廣藿香15 g,熟黨參15 g,防風10 g,云苓15 g,素馨花10 g,蒸陳皮10 g,炒白術15 g,北黃芪20 g,鹽補骨脂15 g,肉豆蔻10 g。共處方7劑,每日1劑,水煎,早晚分服。
按:本病案患者初診時情緒緊張,腹部隱痛,大便夾雜未消化食物,失眠,心神不寧,表現(xiàn)為明顯的肝郁脾虛癥狀。肝主疏泄,主藏血;脾主運化,為氣血生化之源;心主神;不通則痛。故治以疏肝解郁、健脾行氣止痛之法,另加合歡皮寧心安神,治療眠差癥狀。二診時,腹部隱痛稍有改善,大便夾雜未消化食物的癥狀消失,轉變?yōu)榇蟊銧€,情緒仍緊張,睡眠仍差,咽干。因肝郁化熱,表現(xiàn)為咽干;木郁乘脾,脾虛則大便爛。故在初診的基礎上,治以調和肝脾,并用素馨花代替合歡皮養(yǎng)血疏肝安神。三診時,患者諸癥好轉,治病求本,故治以疏肝解郁及溫腎益氣之法以鞏固療效。
從本病案的診治過程可知,肝郁脾虛、心神失調貫穿IBS-D患者病程始終,治療時應補瀉兼施,標本兼治,綜合調理,方能取得滿意的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