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美艷
提 要: 竺可楨1936 年臨危受命出任浙江大學校長, 經過短短13 年, 使一所地方院校一躍成為國內最好的四所大學之一。 這固然離不開浙江大學師生員工的群策群力, 但作為校長的竺可楨厥功至偉。 竺可楨曾留洋于美國哈佛大學, 并深受艾略特與洛厄爾兩位校長的影響。 他掌浙大后積極引進哈佛大學的先進大學理念, 并根據(jù)本土實踐加以改革和創(chuàng)新, 塑造了以“求是” 精神為核心的獨具一格的大學文化, 從而促成浙江大學迅速崛起。
竺可楨(1890 ~1974) 是我國著名的氣象學家與教育家。 他1890 年出生于浙江紹興, 1910 年赴美國伊利諾伊大學留學, 1913 年考入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 其時哈佛大學的校長為阿爾伯特·勞倫斯·洛厄爾(Abbott Lawrence Lowell, 1856 ~1943)。
查爾斯·W·艾略特(Charles W. Eliot, 1834 ~1926) 校長是洛厄爾校長的前任, 1869 年開始執(zhí)掌哈佛大學。 在任期的四十年內, 他通過實施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 推行選課制、 廣羅優(yōu)秀師資等舉措, 幫助哈佛大學完成從學院制向現(xiàn)代大學的轉型, 并使哈佛大學從“偏安一隅的傳統(tǒng)學院發(fā)展成為世界頂尖大學”[1]。 艾略特不僅是哈佛大學歷史上任期最長的校長, 也是哈佛大學最偉大的校長之一。 洛厄爾1909 年接任哈佛大學校長, 他通過完善選課制、 推行導師制等措施, 使哈佛大學的本科生教學質量進一步獲得提升, 并成功把哈佛打造成一個教師熱愛教學、 學生追求卓越、 學習熱情高漲的高等學府[2]。
竺可楨在日記中曾多次記載, 哈佛大學艾略特和洛厄爾兩位校長對他的影響頗深。 前者主要是大學的功能、 大學的培養(yǎng)目標等大學理念和教師選聘制度舉措[3],后者主要是“博雅” “精?!?并重的課程體系設置和導師制方面[4]。 艾略特雖然已于1909 年退休, 但家尚住在劍橋, “時時出來演講”[5], 竺可楨對他的大學理念可謂是耳濡目染。 竺可楨1936 年臨危受命出任浙江大學校長后, 根據(jù)中國的實際, 以哈佛大學為“標準” 與“偶像”, 對艾略特的大學教育理念進行吸收和改造; 對洛厄爾的導師制等舉措進行積極引進和改良, 并著力培養(yǎng)學生學會自我教育和追求卓越, 從而使浙江大學即便處在不斷西遷、 顛沛流離的困境, 依然異軍突起, 一躍成為“中國最好的四所大學之一”[6]。 對于哈佛大學校長艾略特與洛厄爾的大學理念,竺可楨如何洋為中用、 推陳出新? 他的這些舉措對于當今“雙一流” 的建設又有何啟迪?
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曾說, “教育不是灌輸頭腦而是點燃心火”。 而要點燃心火, 培育具有共同核心追求的大學文化至關重要。 竺可楨根據(jù)大學的使命和中國的具體實際, 確立“領袖人才” 為大學培養(yǎng)目標, 塑造以“求是” 精神為核心的大學文化, 這些舉措對我國當前一流大學的建設依然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大學不是孤立的事物, 它是“時代的表現(xiàn), 是對現(xiàn)在和未來都會產生影響的一種力量”[7]。 正因如此, 大學作為一種高等教育機構, 承擔著連接歷史與未來、 把握當下、 滿足社會需求的重要作用。 作為其頭號舵手的大學校長如何勾勒藍圖、 清晰定位大學的功能與培養(yǎng)目標, 往往對其所掌大學的發(fā)展至關重要。
1. “蘄求真理、 培養(yǎng)領袖人才” 的大學使命
關于大學的使命, 竺可楨主要從大學功能與大學的培養(yǎng)目標兩方面進行過闡述。首先, 關于大學功能, 竺可楨認為, 大學應該是“承先啟后, 以精研學術, 而且不忘致用試行為國效勞”[8]; 大學之最大目標是求真理。 除了“精研學術、 蘄求真理”的大學首要使命, 與艾略特校長一樣, 竺可楨也很看重大學的社會影響與社會服務功能[9]。
竺可楨指出, 畢業(yè)生的培養(yǎng)應重視國家和社會的需求, “今后大學應該和中央各部院、 省政府、 市政府通力合作, 以免閉門造車之弊”[10]。 不僅如此, 竺可楨還根據(jù)中國當時飽受戰(zhàn)爭威脅的實際, 提出“大學是社會之光, 不應隨波逐流”, 大學亦是“海上之燈塔, 吾人不能于此時降落道德之標準也”。 因此他認為, 大學應承擔弘揚道德、 引領社會風尚的責任[11]。 事實上, 浙大的確做到了這一點。 “在竺可楨的領導下, 浙大每到一地, 都為當?shù)氐奈幕?教育、 科學事業(yè)做出貢獻, 其影響在六七十年后的今天也清晰可見?!盵12]
其次, 關于大學的培養(yǎng)目標, 竺可楨認同艾略特校長的大學應培養(yǎng)具有愛國情懷的國家領袖人才的理念[13]。 他認為, “培育良好公民, 作中流砥柱, 社會領袖”是大學的一項重要使命。 竺可楨掌校的20 世紀30 年代,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fā)展和國家建設的需要, 中國的大學教育越來越轉向“注重實用科學”。 但他認為, “在大學內通才教育與技術教育, 理應并重”[14]。 大學教育的目標, 絕不僅是造就多少專家如工程師醫(yī)生之類, 而尤在乎“養(yǎng)成公忠堅毅, 能擔當大任, 主持風會, 轉移國運的領導人才”。
為了切實落實“領袖人才” 的培養(yǎng)目標, 竺可楨1936 年與浙大師生第一次見面時, 就對同學們提出了具體要求, 希望他們加強學業(yè)、 道德、 體格各方面的修養(yǎng),特別是養(yǎng)成縝密深沉的思考習慣。 除了學業(yè)方面須注意學習方法和研究能力、 反省精神的習得之外, 竺可楨同時強調, 德育、 體育和美育也不可偏廢。 德育方面, 竺可楨倡導“訓教合一”, 教師以身作則來對學生的品行進行潛移默化的熏陶。 體育方面, 則規(guī)定體育不及格者不予畢業(yè), 還特意聘請了著名的舒鴻老師, 自己也每日體育鍛煉, 以身示范。 1940 年西遷遵義時, 雖然經費緊張, 但浙大還特意為學生修建了400 米跑道的大運動場[15]。 美育方面, 竺可楨聘請了著名畫家豐子愷教授為學生開設藝術欣賞課, 聘請了聲樂家沈思巖教授開設音樂欣賞課等, 讓浙大學子即使身處困境, 也能時刻享受藝術的熏陶。
2. “只顧是非, 不計利害” 的“求是” 精神
清晰的大學功能定位與明確的大學培養(yǎng)目標就像啟明星, 代表了一所大學的發(fā)展愿景。 而要實現(xiàn)這個愿景, 則需要精神內核的指引、 行為文化的熏陶和切實制度的保障, 其中第一項尤為關鍵。
1936 年, 中日爆發(fā)全面戰(zhàn)爭的危險日益迫近, 在這時局動蕩的關頭, 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深受其擾。 為了躲避戰(zhàn)亂, 竺可楨帶領全校師生, 歷經艱難困苦, 一次次西遷, 盡最大可能保持了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 在這過程中, 他成功營造了以“求是” 精神為核心的浙大文化。 竺可楨1938 年提出以“求是” 為浙大校訓, 通過一次次演講, 他從浙江大學前身“求是書院” 的傳統(tǒng)與哈佛大學校訓“faith of truth” 的不約而同出發(fā), 幫助學生明了所謂“求是” 即“只顧是非, 不計利害”;而求是的路徑在于“博學之, 審問之, 慎思之, 明辨之, 篤行之”。
竺可楨求學時, 或許受到艾略特校長不計名利的科學精神[16](scientific spirit)的啟發(fā), 不過, 作為一名科學家, 他更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他認為, 中國應先“培養(yǎng)這種移來的科學的空氣”[17], 即“只問是非, 不計利害” 的“科學精神”。
為了能讓年輕的浙大學子養(yǎng)成“只問是非, 不計利害” 的科學精神, 竺可楨通過一次次校園演講, 旁征博引, 談古論今, 循循善誘。 從領袖人才必須具有“明辨是非、 靜觀得失、 縝密思慮、 不肯盲從” 的習慣, 到歷史傳承, 即一脈相傳的浙大的傳統(tǒng)—— “肯犧牲肯吃苦” 的風氣與“可以誠勤兩字代表它的學風”[18]; 從殷殷期望畢業(yè)生能“但知是非、 不計利害”, 并負起責任, 慎思明辨, “不求地位之高,薪水之優(yōu), 而在于努力去干”[19], 到明確浙大的校訓——求是精神, 強調“只顧是非、 不顧利害的精神是每個浙大畢業(yè)生應具有的”[20]責任。 這些演講如春風化雨一般, 讓“求是” 精神悄然浸潤到浙大師生的心田。
不僅如此, 竺可楨還把培養(yǎng)目標與“求是” 精神的內涵進行了整合。 他指出,領袖者, 因其能知眾人所未知, 為眾人所不敢為。 因此, 作為“未來的領袖人才”,必須具有清醒而理智的頭腦, 明辨是非而不徇利害的氣概, 深思遠慮、 不肯盲從的習慣。 同時還要有健全的體格, 有吃苦耐勞、 犧牲自己、 努力為公的精神, 從而能“培植真正之學問技術, 將來貢獻國家”[21], 無負國家作育與社會期望, 把拯救中華民族、 拯救我們的祖國作為共同使命。
由此可見, 竺可楨提出“求是” 精神, 不光是吸收了艾略特“scientific spirit”的理念和求是高等學堂的浙大傳統(tǒng), 也是他根據(jù)自己的治學經驗和當時所處環(huán)境的進一步創(chuàng)新。 20 世紀30 年代末40 年代初的中國, 由于遭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國家與民族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為了保全自己, 一部分國人失去民族氣節(jié), 只顧利害, 不顧是非。 竺可楨提出“求是” 精神, 正是針對此種現(xiàn)象有感而發(fā)。 因為只有發(fā)揚“求是” 精神, 才能把浙大學子培養(yǎng)成“公忠堅毅, 能擔當大任, 主持風尚,轉移國運的領導人才”[22], 才能扭轉國家和民族的命運。
隨著竺可楨和眾多師生的努力, 即使在戰(zhàn)亂頻繁的20 世紀三四十年代, 浙大的“求是” 精神也早已是春風化雨, 日夜踐行。 這一點, 浙大的學子最有體會。 在回憶浙大龍泉分校時, 學生寫道, 課堂上, 對同學提出的疑難問題, 有的老師除了當場解答外, 有時還會補充說: “很抱歉, 現(xiàn)在我只能作這樣簡單的回答, 不能使你滿意, 課后我查一下有關書籍資料, 下次再給你作解答?!?對于學生的實驗報告,要求也非常嚴格。 老師看得非常仔細, 甚至是一個標點符號寫錯了也不會放過; 若是有較大的錯誤, 就必須重做實驗[23]。
大學中良好的人際關系, 特別是融洽的師生關系, 集中體現(xiàn)了大學的行為文化。在這一點上, 竺可楨大力推行的導師制功不可沒。
1936 年, 竺可楨剛出任浙江大學校長時, 對當時“教而不訓” 的教學狀況十分不滿。 他指出, 哈佛大學要求導師“有指導學生行為之任務”[24]的做法十分值得浙江大學借鑒, 認為“行導師制更易見效”[25]。
竺可楨在哈佛大學讀書時, 曾受惠于導師制, 因此他對母校的導師制推崇有加。哈佛大學的導師制主要在洛厄爾校長時期得到完善與推廣, 它是對選課制的一種重要補充, 非常重視培養(yǎng)學生的自我教育能力。
不過, 根據(jù)中國當時“教而不訓” 的實際, 竺可楨對洛厄爾的導師制進行了改良。 他推行的導師制不僅僅在于課程和學習指導, 甚至也不在于單純的改善師生關系,而是在于, “本訓教合一之精神, 提高學術興趣, 輔導課外活動, 以培養(yǎng)高尚道德”[26]。
1937 年, 在臨安西天目山, 浙江大學開始試行醞釀許久的導師制。 同年10 月,浙大抵建德后也實行導師制, 并對實施細則進一步細化。 隨著浙大的一再西遷, 竺可楨不斷根據(jù)實際情況對導師制加以改革與完善, 直到1946 年, 浙江大學奉教育部令, 停止導師制[27]。
洛厄爾校長認為, 理想的教育是達成學生“門門博通、 某門精通” 的目標。 對此, 竺可楨深表認同。 他指出, 浙大培養(yǎng)的學生應是“各方平均發(fā)展, 使學生既得基本訓練, 又能各具專長, 俾成全才”[28]。 為實現(xiàn)這樣的辦學理想, 竺可楨對原來的學分制進行了改革, 并參照哈佛大學在實施學分制中的做法, 提倡通過嚴格的考試來促進學生追求學術榮譽, 通過課程的分組及必修方法保證學生學習知識的系統(tǒng)性。 他要求學生選課時, 在人文學科中及自然學科中, 以各選至少9 學分為原則;主系學分至少40 學分, 輔系學分至少24 學分。 因個別需要, 輔系科目, 可不限于一系, 但須各有關聯(lián), 經系主任與院長之認可[29]。 這些規(guī)定, 可以有效避免學生選課時的盲目性與取巧性, 保證了學生學習的系統(tǒng)性和全面性, 從而保證學生的“專精” 與“博通”。
導師制促成了浙江大學即使身處困境, 學生依然刻苦求學的良好學風。 同時,這一時期的師生關系極其融洽, 有時像是親人一般。 當然, 無論是導師制的成效,還是學風的養(yǎng)成, 都離不開優(yōu)秀的師資。 竺可楨認為, “假使大學里有許多教授,以研究學問為畢生事業(yè), 以教育后進為無上職責, 自然會養(yǎng)成良好的學風, 不斷地培植出來博學敦行的學者”[30]。 以數(shù)學系為例, 當時浙大高年級數(shù)學系的學生須選定研究方向, 并和全體教師一起輪流報告論文。 蘇步青教授和陳建功教授要求非常嚴厲, 如果報告不令人滿意, 無論教師還是學生, 都會被當眾批評甚至訓斥。 所以,每次報告, 無論師生都會精心準備, 也因此愈加受益匪淺。 兩位教授既有對學生嚴格要求的一面, 更有對學生的學業(yè)倍加呵護、 精心培育的一面。 如他們對于學生的投稿論文不僅一一審閱, 而且逐篇批改。 正因如此, 當時的數(shù)學系后來被國際數(shù)學界稱為“浙大學派”[31]。
師生融洽、 教授云集的浙江大學, 很快成為考生爭相報考的高等學府。 1946 年浙江大學招生時, “預計此次以浙大為第一志愿者當有5000 人, 而所取名額不過400 人, 則是12 人中取1 人而已”[32]。
浙江大學西遷時期, 條件非常艱苦。 竺可楨與其團隊通過建立一套完備而有效的大學制度, 從教師聘用、 學生培養(yǎng)、 學術風氣各方面保證了一切活動井然有序地展開。 因此即使屢次被迫西遷, 浙江大學的教學科研活動也從未中斷, 有效地保障了學生的求學和成材。
1. 保證優(yōu)秀教授人選的師資聘用制度
竺可楨上任伊始, 就一再強調教授的重要性。 竺可楨認同艾略特校長“教師是辦學第一要素” 的觀點, 他提出, 一個學校實施教育的要素, 最重要的不外乎教授的人選; 因為教授是大學的靈魂, 一個大學學風的優(yōu)劣, 全視教授人選為轉移。 竺可楨明確表示: “決將竭誠盡力, 豁然大公, 以禮增聘國內專門的學者, 以充實本校的教授?!盵33]
為了保證有優(yōu)良的師資, 竺可楨上任之前就開始謀劃教授人選, 并作為條件之一向政府部門鄭重提出: “校長有用人全權, 不受政黨之干涉?!盵34]竺可楨為了浙江大學擁有更好的師資, 四處搜羅專家學者。 蘇步青教授說: “竺先生是最愛惜人才的。 只要有好教師, 他總是毫不猶豫立刻聘請, 而且是千方百計地去聘請。 所以,許多有才干的教授都肯來浙大任教了?!盵35]如為聘請國學大師馬一浮, 竺可楨曾三顧茅廬, 卻無功而返。 馬一浮后來主動表示愿意來校時, 竺可楨不計前嫌, 立即派專人將其迎至校中。 竺可楨不僅四處聘請人才, 對已有人才也是呵護備至。 如1940 年初浙大剛到遵義, 竺可楨便馬上安排蘇步青回去接家眷, 并由學校提供全部經費。“這樣的校長, 他把教授真當作寶貝, 我們當教授的怎能不受感動??!”[36]
竺可楨聘請教師的標準是: “只要學問精湛, 熱衷于教育事業(yè), 皆兼容并蓄,不拘一格?!盵37]為了壯大浙大的師資隊伍, 他把知名學者胡剛復、 王琎、 孟憲承、 梅光迪、 蔡堡等教授從別處辛苦請來; 積極回聘因不滿前任校長郭任遠獨斷專橫作風而憤然辭職的蔡邦華、 吳耕民、 梁希、 張紹忠、 何增祿、 束星北等教授。 他非常重視對年輕教師的任用, 認為“要發(fā)展一個大學, 最重要的是能物色前途有望的青年”[38]。如任美鍔、 談家楨和盧鶴紱教授受聘時, 分別只有27 歲、 28 歲和31 歲。 另外, 本校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也積極留用, 如程開甲、 朱祖祥、 姚鑫、 陳述彭、 胡濟民、 谷超豪等。 竺可楨對于“校中用人, 素不管黨派如何”[39]。 當時, 教會學校的畢業(yè)生一般很難為國立大學錄用, 但竺可楨唯才是舉, 聘請了燕京大學畢業(yè)的談家楨、 譚其驤和滬江大學的涂長望等人。 竺可楨海納百川、 招賢納士在教育界有口皆碑, 當時社會上曾流行一句話: “為竺可楨而來。”
2. “教授治?!?制度
關于治校的核心理念, 竺可楨充分吸收本國文化與世界文化的精華, 既本土化又國際化; 既教授治校又保持學府與政府的平衡, 以保證充足的治校經費。
竺可楨主張校務公開和教授治校。 浙大最高權力機構為校務會議, 由校長、 各院長、 總務長、 訓導長以及大多數(shù)教授代表組成[40], 教授代表每年通過民主投票方式選舉產生。 各種專門委員會由教授擔任負責人, 分任經費預算、 章則修訂、 圖書設備、 招生、 訓育、 福利等各種具體事務。 竺可楨經常通過開座談會、 個別交談等形式聽取教師的意見, 以改進工作[41]。 王琎曾回憶說, 浙大的教授不僅擔任領導職務, 而且在新生錄取工作、 教授的聘任和提拔、 學術課題的選擇和評估、 研究經費的申報等具體事務中, 都能充分行使自己的權利[42]。
3. 一年級基礎課的教授上課制度和本科生參與科研制度
竺可楨作為一名科學家, 深知科學研究的重要性。 1927 年他就指出, 要“取消學術上的不平等”, 科學“是追尋真理的唯一途徑”[43]。 為了和世界列國相抗衡,不能不腳踏實地地去研究。 他認為, 作為重要學術機構的大學, 自然須重視科學研究工作。 同時, 竺可楨認為, 蘄求真理這項大學的重要使命, 也要求師生重視科學研究工作。
為了達成蘄求真理的目標, 要求學生須具備扎實的基本功。 因此, 竺可楨非常重視一年級的基礎課教學。 西遷遵義期間, 在湄潭永興專門設立浙大一年級分部,特意為此聘請了不少博學篤行的名教授前來擔任基礎課的教學工作, “如朱福炘的‘普通物理’, 錢寶琮先生的‘數(shù)學’, 儲潤科先生的‘化學’”[44], 再如孟憲承教授的“教育概論” 和蔡堡教授的“普通生物” 等。 當時浙大一年級的基礎課教師, 可謂是群星璀璨, 教授云集。
浙江大學不僅要求學生具備扎實的基本功, 對高年級學生更提出了較高的學術要求。 當時的浙江大學科研風氣濃厚, “陋屋之下, 浙大師生專心‘精研學術’” 的畫面隨處可見。 如數(shù)學系就要求學生讀完三年級就要選定一個研究方向, 并和全體教師一起輪流報告論文; 學生也經常向國外投稿論文, 1940 年畢業(yè)的白正國就曾在國外發(fā)表數(shù)篇數(shù)學論文[45]。 學生勤學苦讀, 教師也不例外, 即使已是功成名就的大教授也相互學習問答, 孜孜不倦。 “如束星北教授講授‘相對論’, 聽課的一般是研究生、 講師、 助教, 但榮獲日本國家博士的蘇步青教授也坐在最前面聽課”[46], 并且筆記記得密密麻麻。 “教師們從系主任起, 除了上課外, 其余的時間都在實驗室進行科研工作, 學術空氣十分濃厚?!盵47]正是這些身處困境, 卻心無旁騖, 一心向學向教的浙大師生, 使“求是” 之風愈加興盛。
竺可楨掌浙大之后, 對哈佛大學校長艾略特與洛厄爾的大學理念積極加以引進,并根據(jù)本土實踐進行改良; 通過以“求是” 精神為核心的大學文化的營造, 促成了浙江大學濃厚的勤學苦讀之風。 1944 年, 世界著名的生物化學家和科學史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 參觀浙大后, 對浙江大學評價甚高, 稱“浙江大學是與昆明的著名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齊名的學術機構, 可能在中國的大學中排名最高”[48]。
竺可楨在浙大13 年, 學校從文理工三院, 發(fā)展到七院[49], 共計培養(yǎng)3000 多名高級人才。 他們有的是科技界的精英, 有的擔任高等院校管理者等[50], 真正成為社會各界的領袖。 以農學院為例, 1940 ~1946 年在湘潭畢業(yè)的學生, 有本科生418人、 研究生13 人。 他們中有的成了專家、 教授, 有的擔任了大學校長, 有的取得了卓著的成績。 他們基礎扎實、 知識面廣, 能吃苦耐勞, 做事勤懇負責, 一絲不茍,在社會上很有聲譽[51]。 “1945 年, 英美獎學金留學生共錄取176 名, 其中浙江大學獲獎者19 名, 比例不可謂不高。 這足以證明當時浙江大學的教學水平及抗日戰(zhàn)爭時期教學不輟的優(yōu)秀智力和‘求是’ 精神?!盵52]
竺可楨治校時, 沒有卻步于學校當時經費不足、 校址一遷再遷的發(fā)展困境, 他以遠大的目光和宏闊的胸襟, 大力打造大學的精神內核——以“求是” 精神為核心的大學文化。 其關鍵內容為: 大學應時刻不忘蘄求真理的使命, 教研并重以達成知識傳承的使命, 同時注重社會影響與社會服務的間接功能; 大學的培養(yǎng)目標應結合時代背景和國家社會的發(fā)展需要; 師資選聘, 須才華與品格兼?zhèn)洌?無門戶之分, 兼容并蓄; 嚴格大學的入學標準; 推行導師制來保證“訓教合一”; 改革學分制和選用教研俱佳的教授擔任基礎課教學, 以保證學生文理兼修, 力求“專精與博通”等。 這些高瞻遠矚、 獨具匠心的舉措, 使當時的浙江大學迅速崛起, 名揚國內外。對于當今高等教育的“雙一流” 建設, 依然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注釋
[1] 〔美〕 亨利·詹姆斯: 《查爾斯·W·艾略特傳——他締造了哈佛》, 朱建訊等譯,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7, 第1 頁。
[2] Morison S. E. , Three Centuries of Harvard (1636 - 1936), The Bele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36.
[3] 劉正偉、 盧美艷: 《竺可楨對哈佛大學校長艾略特大學理念的接受與改造》, 《高等教育研究》 2018年第9 期。
[4] 劉正偉、 盧美艷: 《竺可楨對哈佛大學導師制的引進及實踐》, 《浙江大學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6 期。
[5] 《竺可楨全集》 (第4 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4, 第89 頁。
[6] Needham J. , “Science in Kweichow and Kuangsi,” Nature, 1945, 156 (496).
[7] 〔美〕 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 《現(xiàn)代大學論——美英德大學研究》, 徐輝、 陳曉菲譯, 浙江教育出版社, 2001, 第1 頁。
[8]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萍冀逃霭嫔纾?2004, 第333 頁。
[9] 劉正偉、 盧美艷: 《竺可楨對哈佛大學校長艾略特大學理念的接受與改造》, 《高等教育研究》 2018年第9 期。
[10]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萍冀逃霭嫔?, 2004, 第352 頁。
[11] 《竺可楨日記》 (第2 冊), 人民出版社, 1984, 第838 ~840 頁。
[12]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萍冀逃霭嫔?, 2004, 第14 頁。
[13] 劉正偉、 盧美艷: 《竺可楨對哈佛大學校長艾略特大學理念的接受與改造》, 《高等教育研究》 2018年第9 期。
[14]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4, 第640 頁。
[15] 姚庭華: 《竺可楨體育思想研究》, 浙江大學校友總會·電教新聞中心編《竺可楨誕辰百周年紀念文集》, 浙江大學出版社, 1990, 第245 頁。
[16] 劉正偉、 盧美艷: 《竺可楨對哈佛大學校長艾略特大學理念的接受與改造》, 《高等教育研究》 2018年第9 期。
[17] 竺可楨: 《厲害與是非》, 《科學》 第19 卷第11 期, 1935 年。
[18]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4, 第371 頁。
[19] 《竺可楨日記》 (第1 冊), 人民出版社, 1984, 第120 頁。
[20] 《竺可楨全集》 (第9 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6, 第444 頁。
[21]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4, 第451 頁。
[22]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萍冀逃霭嫔?, 2004, 第455 頁。
[23] 許高渝: 《從求是書院到新浙大——記述和回憶》,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17, 第114 ~115 頁。
[24] 《竺可楨全集》 (第6 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5, 第67 頁。
[25] 竺可楨: 《竺校長答詞》, 《國立浙江大學校刊》 第250 期, 1936 年。
[26] 《訓育委員會第一次會議記錄》, 《國立浙江大學日刊》 第27 期, 1936 年。
[27] 劉正偉、 盧美艷: 《竺可楨對哈佛大學導師制的引進及實踐》, 《浙江大學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6 期。
[28] 《國立浙江大學第一次校務會議記錄》, 《國立浙江大學???第250 期, 1936 年。
[29] 《第三次校務會議記錄》, 《國立浙江大學校刊》 第254 期, 1936 年。
[30]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萍冀逃霭嫔?, 2004, 第334 頁。
[31] 許高渝: 《從求是書院到新浙大——記述和回憶》,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17, 第98 頁。
[32] 《竺可楨日記》 (第1 冊), 人民出版社, 1984, 第960 頁。
[33]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4, 第335 頁。
[34] 張彬: 《倡言求是培育英才——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 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3, 第48 頁。
[35] 蘇步青: 《懷念竺可楨先生》, 《浙江大學在遵義》, 浙江大學出版社, 1990, 第302 頁。
[36] 蘇步青: 《與竺可楨校長共事13 年》, 《一代宗師竺可楨》,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0, 第4 ~5 頁。
[37] 張彬: 《倡言求是培育英才——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 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3, 第53 ~57 頁。
[38] 《竺可楨日記》 (第2 冊), 人民出版社, 1984, 第1120 頁。
[39] 《竺可楨日記》 (第2 冊), 人民出版社, 1984, 第1045 頁。
[40] 竺可楨: 《國立浙江大學日刊復刊》 第67 期, 1948 年。
[41] 張彬: 《倡言求是培育英才——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 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3, 第247 ~248 頁。
[42] 王琎: 《竺可楨師資隊伍建設的思想》, 《浙江大學“竺可楨教育思想研討會” 論文選集》,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10, 第87 ~89 頁。
[43] 《竺可楨全集》 (第1 卷), 上??萍冀逃霭嫔?, 2004, 第571 頁。
[44] 錢永紅: 《求是憶念錄: 浙江大學百廿校慶老校友文選》,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17, 第124 頁。
[45] 許高渝: 《從求是書院到新浙大——記述和回憶》,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17, 第99 頁。
[46] 錢永紅: 《求是憶念錄: 浙江大學百廿校慶老校友文選》,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17, 第138 頁。
[47] 許高渝: 《從求是書院到新浙大——記述和回憶》,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17, 第102 頁。
[48] 李約瑟、 李大斐: 《中國科學(攝影集)》, 1945 年。 中譯稿參見《李約瑟游記》, 貴州人民出版社,1999, 第346 頁。
[49] 《竺可楨全集》 (第2 卷), 上??萍冀逃霭嫔?, 2004, 第689 頁。
[50] 張彬: 《倡言求是培育英才——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 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3, 第303 ~326 頁。
[51] 許高渝: 《從求是書院到新浙大——記述和回憶》,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17, 第104 頁。
[52] 錢永紅: 《求是憶念錄: 浙江大學百廿校慶老校友文選》,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17, 第165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