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我有郵遞員情結(jié),這個情結(jié)童年時就有。在村子里,每每見到郵遞員穿著制服,騎著自行車,一路按著鈴鐺瀟灑地來回,心里便羨慕得不得了,覺得這真是個帥氣的職業(yè)。以前人們愛用什么詞形容郵遞員來著?對了,是“綠色天使”,因為他們總是帶來好的消息:誰的案件平反了、誰家的孩子被大學(xué)錄取了、誰在遠方的有錢親戚來信了……郵遞員的一聲鈴鐺響,就意味著有人的命運要發(fā)生改變了,這能不讓人激動并感恩嗎?
童年時我家極少有郵遞員上門,每次看見“綠色天使”從我家擦門而過,沒有停下來,心里就會有小小的失落。我多希望父親能把郵遞員叫停下來,哪怕請回家喝一杯茶也好,可惜父親太忙,抑或覺得他這輩子不會與郵遞員發(fā)生什么聯(lián)系,從來沒有請郵遞員回家坐坐。
初中的時候,我去鎮(zhèn)里上中學(xué),實在忍不住了,快到放寒假的時候,提前給家里寄了一封信,寫的是我自己的名字,放假回到家后,果然那封信很準(zhǔn)確地投送到了。很遺憾,我沒親眼看到郵遞員送信到我家的情形,不然的話,我肯定會和他聊幾句。后來,類似的事情我還做過幾次,每逢升學(xué)、轉(zhuǎn)學(xué)或者搬家,都會第一時間給自己寄一封信,測試一下新地址能不能收到。
為了每天都收到信,我在鎮(zhèn)政府找到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后,訂了許多份雜志與報紙。郵遞員每天都會送來一大捆郵件到傳達室,屬于我的那份會單獨卷成一卷。我每天把那卷郵件帶回辦公室細細地查看,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后來我還真如愿以償與郵遞員成了朋友,那是因為有段時間我的辦公室搬到了鎮(zhèn)郵局的二樓辦公,如此一來就方便了,每天和小鎮(zhèn)郵局的局長、郵遞員都打照面,下班沒事的時候,就和他們玩牌,贏了的人請大家去附近的小飯館吃飯喝酒,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那段時間我的郵件不需要送了,自己去分揀室拿。
北漂的時候沒有固定地址,在郵局租了一個信箱,一租就是十年。這個信箱就是我在北京最穩(wěn)固的家,無論搬家了多少次,這個郵箱總是不變的。想來,這是漂泊他鄉(xiāng)時,少數(shù)最令人感到踏實的事情之一了。
這些年,只要是與郵遞員、與信件有關(guān)的文藝作品,都會讓我產(chǎn)生很大的興趣。智利作家安東尼奧·斯卡爾梅達寫過一本書的名字叫《郵差》,講的是漁民的兒子馬里奧·赫梅內(nèi)斯為了能與詩人巴勃羅·聶魯達通信而選擇當(dāng)了郵差。在聶魯達的撮合下,赫梅內(nèi)斯成功地娶到了自己喜歡的酒館女郎阿特麗斯。這個笨拙的送信人,在聶魯達的影響下學(xué)會了寫詩,他就是用類似“即使那個女人用剃刀刮我的骨頭,我也在所不惜”這樣的句子,贏得了芳心。
中國作家的作品里也有不少有關(guān)送信人的描寫,書中寫到的送信,大多數(shù)時候還不是寫在紙張上的信,而是民間流行的口信。這些口信要么是約定時間與地點,務(wù)必相見,要么是轉(zhuǎn)告遠方親人或帶給家屬的話,甚至還帶有“匯款”功能,幫忙帶錢。幾十公里,幾百上千公里,一個口信就這么顛沛流離地“人肉”帶過來了。這個口信是多么的重要,一個記憶錯誤,本該相見的人就錯過了,一個壞心眼,改變一下詞意,就把本來美好的事變邪惡了,送口信的人,道德必須特別高尚,才能把信不變味地送到,幫人把事辦妥當(dāng)。
移動智能時代,不太需要送信人了。可我還是想念從前的郵遞員,想念文學(xué)作品里那些風(fēng)塵仆仆只為把一句話帶到的口信捎帶者。在他們那里,仿佛能看到人與人之間具有溫度的聯(lián)系。這個時代,隨著送信人的逐漸寂寞,一并消失了多少讓人感動的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