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蝶影
第一章
昌隆三十年冬, 晉朝百姓沉浸在一片歡樂中。他們大晉與隔壁的金珀國多年發(fā)生矛盾, 這次護國大將軍不僅把金珀國打得哭爹喊娘, 還在戰(zhàn)場上活捉了他們驍勇善戰(zhàn)的二王子, 讓金珀國割城賠地, 俯首稱臣, 簡直讓整個晉朝上下?lián)P眉吐氣, 走路都帶風。
一時間,護國大將軍成了老百姓口中的武曲星下凡, 他的三個兒子也是天兵天將轉(zhuǎn)世, 因為當今陛下英明神武,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 所以特意下凡輔佐明君,幫助晉朝繁榮昌盛, 八方來朝。
不管怎么說,總之就是陛下很英明,花將軍一家也很英武 。
此時離京城幾百里的驛站, 驛丞為了慶賀晉國大勝,特意在驛站大門口掛上了兩盞紅燈籠。不過近幾日大雪漫天,沒什么官員途經(jīng)此地,所以他的用心也沒什么人看見。
驛丞捧著一碟炒豆子, 蹲在門口看著院子里的積雪發(fā)呆, 寒風把他亂七八糟的胡子刮得東倒西歪。
“唉。”巡檢走到驛丞身邊,苦著臉道,“也不知道住在這里的那撥人什么時候走。”
這次送押過來的罪犯,據(jù)說是京城里犯了事的大官, 人還沒押送到這里, 就已經(jīng)有人來打招呼,說是不可怠慢。身為驛站的巡檢,他只能天天守在這里,免得這個大官出事。
這些當大官的,今年被流放,明年又官復原職。這邊有人要報復,那邊有人想保,倒霉的還是他們下面這些小嘍啰,誰都得罪不起。
“都已經(jīng)是階下囚了,還喜歡擺譜,老子就不愛伺候。”驛丞呸了一口,把嘴巴里的豆殼吐在雪地里,“沒個消停的。”
話音剛落,遠遠看到官道盡頭有馬車過來,一眼都看出來頭不小。
驛丞把手里的豆子往巡檢手里一塞,拍了拍半舊的襖袍,滿臉是笑地迎了上去。
巡檢翻了個白眼,嘴上說著不伺候,轉(zhuǎn)身看到權(quán)貴就變狗。
也不知道拉車的馬是什么神駒,即使行走在雪地中,也四蹄穩(wěn)健,煞是威猛。穿著兵甲的護衛(wèi)圍在馬車四周,眼神灼灼,與城里那些駐扎的士兵完全不同,像是上過戰(zhàn)場見過血的。
巡檢意識到這行人身份不簡單,趕緊把手里的豆子往窗臺上一擱,也湊了上去,露出了與驛丞相似的諂媚笑容。
二樓,木窗緩緩推開了一道縫,露出一雙藏在暗處的眼睛。
“花家人到了。”
“可以……開始了。”
馬車剛在驛站外停下,驛丞便滿面微笑上前作揖道:“下官乃此處驛丞,不知貴人們從何處來?”
“我等從青寒州來?!睘槭椎膶㈩I(lǐng)拿出一份通關(guān)文書,“護送大將軍的家眷先行回京?!?/p>
“原來是大將軍的家眷!”驛丞恭敬地把文書遞還給武將,“貴人們快快請進。”
最前方的馬車簾子動了動,驛丞低下頭,不敢直視貴人容顏。
只見簾角掀起,一雙幾乎不染塵土的鹿靴邁了出來,紅艷艷的斗篷在馬車上晃了晃,隱隱露出斗篷里的雪色繡紅梅錦裙。
花琉璃走出馬車,看著前方破破爛爛的驛站,沉默了片刻,扭頭坐了回去:“我覺得還是繼續(xù)趕路比較好?!?/p>
早已經(jīng)習慣她挑剔勁兒的嬤嬤神情如常地勸道:“縣主,下一個驛站離此處還有近百里,路上積雪不化,連沐浴的地方都沒有,您三思而行?!?/p>
花琉璃皺起好看的眉頭,想掩上簾子就走,扭頭見將士們鼻頭被風雪凍得通紅,繃著臉道:“在此處歇一夜,明日便走?!?/p>
嬤嬤扔了幾塊碎銀子給驛丞:“多準備熱水。”
“好嘞?!斌A丞笑著應下,他就喜歡這種出手大方的貴人,比關(guān)押在樓上的犯官省心多了。
“妹妹,小心?!眲倧鸟R背下來的花長空見花琉璃繃著臉就要從馬車上往下跳,趕緊上前扶著她,“慢點,地上雪這么厚,要不哥哥扶你進去?”
嬤嬤神情平淡地看著這一幕,每個紈绔子弟的背后,都有無數(shù)個嬌慣孩子的糊涂家長,大將軍一家什么都好,就是把家里唯一的姑娘嬌寵得不像樣。
走兩步路怕累著,吹幾下風怕凍著,就連說句重話都舍不得,怕把閨女嚇著。好好一個武將世家的千金,竟是養(yǎng)得嬌氣又挑剔。
“不用。”花琉璃搖頭,理了理身上的斗篷,扶著花長空的手臂走進驛站大門。此地并不富裕,所以擠不出太多銀錢修繕驛站,屋子里的光線十分灰暗,她有些擔心,積雪太厚,會壓垮這座破舊驛站。
“貴人請坐?!?驛丞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抬頭朝兩位貴人討好一笑,這一看便呆住了。
原來大將軍家的人長得這么好看,尤其是這位看起來嬌滴滴的小姑娘,好看得像是天上的仙女兒。
花琉璃看了眼顏色暗淡,不知道什么木料做成的凳子,沒有坐下去。她伸手取下斗篷帽子,抬首看向樓梯。
樓梯上,一個戴著枷鎖的干瘦男人緩緩走下來,他發(fā)須花白,看起來五六十歲的模樣,臉上帶著苦澀與不甘,身后看管他的衙差對這個老人尤有幾分尊敬。
隨著老人下樓的動作,他腳上的鎖鏈發(fā)出碰撞的聲響。
注意到驛站里多了其他人,老人腳步頓了一下,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又緩緩收了回來。
幾名衙差雖然不知道花家兄妹的身份,但還是朝他們拱了拱手,以免得罪貴人。
“這位先生犯了何罪,竟戴這么重的腳鐐?”花琉璃把目光從老人身上移開,開口詢問。
為首的衙差見這位貴女詢問的態(tài)度很是自然,仿佛根本沒有考慮他們會拒絕回答,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這位犯官在朝堂上,彈劾大將軍窮兵黷武,邊境將領(lǐng)嗜血成性,觸怒圣上,被判了流放之刑。竟然貴人開了尊口,我們可以給他換副輕便些的枷鎖……”
“不用了?!被鹆查g改口,“我覺得這樣挺好?!?/p>
衙差:“……”
老人轉(zhuǎn)身看了眼花琉璃,語氣冷淡道:“小小年紀,心思就如此歹毒,今日老夫落難,總算看盡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
“沒關(guān)系,你后面不僅會看盡,還會慢慢習慣。”花琉璃微笑,“畢竟像你這種在將士背后插刀的人,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邊境將領(lǐng)為了守衛(wèi)大晉,拋頭顱、灑熱血,這個文官的話若是傳到他們耳中,豈不是讓他們寒心?
“老夫身為人臣,自當效忠朝廷,為民請命。花應庭四處征戰(zhàn),耗盡百姓錢財……”
“大將軍為天下百姓守衛(wèi)邊疆,如今更是大勝金珀,讓我大晉邊境安寧,到了你口中,卻成了窮兵黷武?!被鹆裘?,“你腦子沒毛病吧?金珀常年挑釁我國邊境,我們不去打他們,難道任他們囂張?你住在繁華的京城,自然不知道被金珀賊兵搶劫騷擾的痛苦,嘴里說著為民請命,卻不把邊境的百姓當人看,這叫什么……”
“這叫滿口仁義道德,忠君愛國,實際滿肚子虛偽,貪圖享樂?!被ㄩL空笑瞇瞇地接下話頭,“偽君子。”
“老夫,老夫……”老人被兩個十多歲的年輕人擠對得臉青面黑,半天喘不過氣來,“爾等黃毛之輩,滿口胡言亂語?!?/p>
“爾等白毛之輩,老眼昏花,糊涂透頂?!备诨倚置蒙砗蟮男l(wèi)兵,當即便回嘴,這種需要罵人的事,不需要小公子與小姐親自動口。
樓下的動靜,傳到了樓上,屋子里的人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他扭頭看向從窗戶爬進來的人:“毒下了?”
“下了,無色無味,見血封喉,保證查不出死因?!?/p>
男人笑了笑:“彈劾花家的文官,在與花家后人爭吵后,便離奇而亡,不知道大晉的文官們,會有怎樣的反應?”
“飛鳥盡,良弓藏。花家立下這么大的戰(zhàn)功,最想對付他們的,恐怕不是大晉的文官,而是……”
古往今來,受到帝王猜忌的武將多如繁星,多花家一個不算多。
文人筆桿子雖然厲害,但是比起嘴皮子罵人的本事,還是比不了上過戰(zhàn)場的士兵,幾個回合下來,老文官便被氣得七竅生煙,只會滿嘴念叨“無知莽夫”。
“用、用飯了?”廚子端著做好的飯菜出來,見大堂里劍拔弩張,往后縮了縮。
“用飯?”花琉璃看了眼廚子端著的飯菜,有肉有菜,看來這個彈劾了她父親的犯官待遇還不錯,比守衛(wèi)邊境的兒郎們好太多。
當下她拿出一塊手帕捂住口鼻,做作地往后退了一步:“天哪,我的頭好疼。鳶尾,我聞不得葷腥味,快打翻它?!?/p>
“好的,縣主。”跟在花琉璃身后的一個丫鬟站出來,她毫不猶豫地上前踹翻飯菜,動作流暢,英姿颯爽。
飯菜倒在地上,頓時滿屋子彌漫著飯菜香味。
“這才對?!被鹆冻鰸M意之色,讓鳶尾給了廚子一塊碎銀子,“重新給這位老人家做飯,記得,不要沾半點葷腥。”
“好的,貴人?!睆N子接過碎銀子就往后廚跑,給了銀子的人,說什么都對。
驛丞默默地把倒在地上的飯菜掃走,倒在外面的雪地里,假裝沒看出這是小姑娘在故意報復。
“你什么意思?”老人氣得雙手直哆嗦。
“仗勢欺人,落井下石啊?!被鹆θ萏鹈?,“戴罪之身,還吃什么肉,邊疆的老百姓,一個月都吃不到兩回肉,大人為民為國,自然要與百姓同甘共苦啊?!?/p>
可憐的老文官,終于被花琉璃氣暈了過去。
樓上的男人半天沒有聽到動靜,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怎么回事,林輝之還沒死?”
“那、那淬了毒的飯碗,被花家下人打翻了。”
“你說……什么?”
他們費盡千辛萬苦,計算了無數(shù)次相遇的地點,特意安排了那么多看似巧合的路障,才讓他們在這個驛站相遇,現(xiàn)在跟他說,前面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第二章
片刻的死寂后, 去廚房下毒的人小心翼翼道:“那個花家的女兒, 被養(yǎng)得刁蠻任性, 沒有半點武將世家的豪爽之氣, 屬下實在沒想到……實在沒想到, 她竟然會用那么不要臉的手段刁難人?!?/p>
什么聞到葷腥味兒就頭暈, 她怎么不說自己是喝露水長大的?
簡直就是臭不要臉!
屋子里再度安靜下來, 忽聽外面?zhèn)鱽泶颐Φ哪_步聲, 負責下毒的漢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面帶關(guān)切之意,把門拉開一道僅有半人寬的縫隙。
隨后,他便看到幾個衙差抬著人事不知的林輝之上來, 忍不住想,若是花家的兩個小崽子能把林輝之氣死就更好了, 能幫他們省很多事。
可惜林輝之是個命硬的文官,堅挺的文官,即使被氣暈過去, 被衙差抬著,還在無意識地念叨“忠義仁德”。
不過身為文官,被人這么抬著走,也算是斯文掃地了。
“老大, 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漢子掩上門, 轉(zhuǎn)頭看向坐在窗戶邊的男人。
“還能怎么辦,當然是趕緊走?!?/p>
“走?”
“不走難道留在這兒被他們猜忌?!”男人沉著臉,他自詡謀算過人, 沒想到竟然在這里栽了跟頭。
花琉璃整夜都沒睡好, 驛站的床又舊又窄,即使鋪上了錦被,仍舊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折騰了半宿,在她終于有些困意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尖叫聲。她把被子一掀,穿上外袍跟斗篷就下了樓。
“大清早的,叫什么?”衙差也被尖叫聲吵醒,正準備罵兩句,見花琉璃也在走道上,趕緊把話咽了下去。
花長空出門就看到自己妹妹青絲未束站在走廊上,趕緊上前替她把斗篷帽子戴上,低聲問:“發(fā)生了何事?”
“外面、外面死了很多麻雀?!斌A丞面色蒼白,“昨日下官把打翻的飯菜倒在院子里……”
花長空眼眸微沉,大步走到門外,就看到院子里躺著密密麻麻的雀鳥,地上還有一些被積雪凍僵的飯菜。
昨天被花琉璃打翻的那份飯菜里有毒。
“不是小人做的,不關(guān)小人的事?!备鰜淼膹N子看到這一幕,也被嚇蒙了,趕緊搖頭,“小的在驛站做了十多年的廚子,祖上清白,哪敢做這些事。”
“這、這、這……”巡檢看到這一幕,腿都嚇軟了,若是那位犯官真的在他們這里丟了命,他們整個驛站上下,都要跟著倒大霉。
“三哥,發(fā)生了什么事?”花琉璃跟著過來。
花長空趕緊站起身,把花琉璃擋在身后,不讓她看這惡心的一幕:“別看,免得等會兒吃不下飯?!?/p>
“那可真可怕?!被鹆牧伺男乜?,一臉“我很嬌弱”的模樣,扭頭就往回走,“我最害怕這些臟東西?!?/p>
花長空理了理她的斗篷:“回房間讓鳶尾幫你束發(fā),我讓人把院子收拾一下?!?/p>
“好?!背鰜淼么颐?,花琉璃穿得有些少,被穿堂風吹著有些冷。她回到屋子里,又賴了會兒被窩,才被丫鬟哄著更衣洗漱。
等她再次下樓,其他人早飯已經(jīng)用得差不多了。她坐到桌邊,看了眼林輝之,故意對著桌上的食物挑三揀四。
飯沒吃到兩口,挑的毛病倒是不少??墒侨螒{她矯情勁兒沖天,坐在角落里的林輝之都沒有說話。
等她把早餐吃完,都沒見林輝之來教訓她,花琉璃忍不住想,難道她把這個犯官氣出了毛???
這位老大爺,年紀很大,氣量卻不像年紀一樣大,像這種找她麻煩的好時機,應該不會錯過才對。
正想著,花琉璃就看到老文官站起身朝她這邊走來。她柳眉微挑,朝守在大堂的衛(wèi)兵們招了招手,讓他們站到自己身后,給自己撐場子。
吵架嘛,最重要的就是要人多,氣勢足。
林輝之心情十分復雜,他戴著腳鐐走路十分不方便,兩步一停,三步一喘,還是走到了花琉璃面前。
不等花琉璃開口,他忽然就朝她行了一個大禮。
花琉璃面色大變,這老頭兒想干什么,故意行大禮想讓她折福?
吵架吵不過她,就準備用這種卑鄙手段?
“多謝姑娘昨日救命之恩。”他能成為朝中三品大員,在朝堂上雖然有自己的私心與立場,但不是笨蛋。
早上起來,得知有人想要毒殺他,并且是在花家后人出現(xiàn)后毒殺他,林輝之就察覺到這背后掩藏的重重陰謀。
他若是一死,原本簡單的朝堂政見不合就有可能變成血海深仇,文人氣傲,花應庭因大勝金珀國,在民間威望極高,若是兩邊爭斗起來,定會引起朝廷大亂,最后恐怕連整個大晉都會受到影響。
好個一石幾鳥的毒計,定是敵國的陰謀。
昨天傍晚,花家下人打翻他飯菜的舉動,不僅是救了他,也救了其他有可能被牽連進來的人。
林輝之雖不喜歡好戰(zhàn)之人,但不代表他不記恩情。
再看花琉璃,他覺得這小姑娘雖然驕縱些,尖牙利嘴了些,脾氣差了些,挑剔矯情了些,但還是有優(yōu)點的。
比如……
林輝之想了想,比如長得好看?
文人若想夸獎一個人,總能找到溢美之詞,所以盡管林輝之對花琉璃這個救命恩人滿腹意見,還是說出了一串贊揚感激的話。
花琉璃:“……”
厲害還是文官厲害,能把她刻意挑事的行為,說成明察秋毫,行事機警,救人于危難之間,連她自己都差點信了。
“這位大人,你說再多好聽的話,也吃不上肉的?!被鹆в檬峙凛p輕擦拭了下嘴角,“沒用?!?/p>
林輝之頓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老夫并無此意。”
“既然沒有這個意思,那就不必再說?!被鹆мD(zhuǎn)頭點了幾位衛(wèi)兵,“你們護送這位大人一起走。記得,一定要好好看顧大人的吃食?!?/p>
決不能讓他沾半點葷腥,饞死他。順便再護衛(wèi)一下他的周全,免得真被人害死了。
林輝之愣住,良久后再次朝花琉璃作揖:“姑娘大義,老夫不及姑娘?!?/p>
花琉璃瞥了他一眼,不著痕跡地往旁邊避開了一步,起身對花長空道:“三哥,我們該走了。”
再不走,這老頭兒就要繼續(xù)給她行禮了。
她年紀輕輕,受不得老人的大禮。
“好?!弊谂赃叺幕ㄩL空笑瞇瞇點頭,對花琉璃的行為沒有半點質(zhì)疑,甚至還覺得林輝之在夸獎他妹妹這一點上,很有可取之處。
上了馬車,花琉璃看了眼點頭哈腰把他們送到路邊的驛丞,還有他身后破破爛爛的驛站,在馬車匣子里拿了個裝銀子的錦袋扔給驛丞:“方圓幾百里,就你這家驛站最破,拿著這些錢好好修繕一番。”
真怕風雪太大,把驛站壓垮,讓無辜的人喪命。
“謝貴人,多謝貴人?!倍潭桃灰咕汪[出這么大的事來,驛丞早已經(jīng)嚇破了膽,以為這位挑剔的貴人會找他麻煩,沒想到對方什么都沒說,還拿錢給他修繕驛站,這哪里是普通貴女,分明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兒。
花家兄妹離開以后,林輝之請衙差找來了紙筆,修書一封,托驛站的驛卒送往京城。
花家兄妹高義,雖因他彈劾花應庭,對他心存怨氣,但見他有性命之危時,仍舊摒棄前嫌,派兵護送他到流放之地,這等心胸,令他汗顏。
難道……真的是他對花家軍抱有偏見,是他錯了?
花琉璃一路挑剔,走走停停,林輝之的信竟先他們一步到達京城。
尚書府中,戶部尚書曹進伯正在與戶部侍郎左蘊德議事,聽下人說,有好友的信送到,便讓下人拿了過來。
“唉。”曹進伯把信拿到手里,卻沒有立刻拆開,反而苦笑道,“這次我與輝之政見不合,鬧得不太愉快。”
他甚至有些怕拆開這封信。
輝之堅持認為花將軍擊退金珀大軍,拿下對方城池是窮兵黷武,而他卻十分贊同花將軍的做法。所以輝之一直試圖說服他,后來他們還因為這件事,在朝堂上爭辯了幾句。
只怕這封信里,寫的也不是好友的思念之情。
“大人,您為了幫林大人求情,四處走動,若是林大人知道這些,定會明白您的苦心?!弊筇N德安慰道,“您與林大人幾十年的交情,怎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受到影響。”
“輝之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倔又硬,他認定的事情,八匹馬都拉不回來?!辈苓M伯嘆了一口氣,還是慢慢拆開了信封。
左蘊德知道兩人前些日子因政見問題鬧了矛盾,以林大人的脾性,這封信多半是罵曹尚書的。在幾息之間,他已經(jīng)想出好幾個安慰曹尚書情緒的辦法。
他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曹尚書說話,再看對方的神情,似驚似疑,仿佛信里寫了什么荒誕至極的事。
“大人?”左蘊德想,該不是被林大人信里的內(nèi)容,氣糊涂了吧?
“蘊德啊?!辈苓M伯滿臉糾結(jié)地放下信,“你覺得以輝之的性格,若是被人威脅,會不會說些違心之言?”
“大人這話……是何意?”左蘊德滿頭霧水。
“比如說,盛贊他厭惡之人的兒女?”
聞言,左蘊德干笑:“這大概要看是誰吧?!?/p>
“比如花將軍的兒女?”
“絕無可能!”說完這句話,左蘊德覺得自己否認得太直接,太快速,有認為林大人小心眼之嫌,于是又委婉地描補幾句,“花將軍的兒女都在邊陲長大,由花將軍與衛(wèi)將軍親自教養(yǎng),行事上肯定有雙親的作風,以林大人的脾性,可能不會太欣賞這樣的后輩?!?/p>
盛贊那是不可能的,死都不可能,把人從頭到尾挑剔一番才是正常。
以林大人的性格,恐怕寧可一頭撞死,也不會說花家的好話。
第三章
與此同時, 林輝之差點被暗殺的密函, 被送到了帝王的御案上。
昌隆帝沉著臉看完這封密函, 沒有說話。伺候他的太監(jiān)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怕惹得帝王不滿。
屋內(nèi)死一般寂靜, 無人能夠打破。
就在此時, 殿外有腳步聲傳來, 步伐很是輕快。
“父皇?!?/p>
聽到這聲呼喚, 宮侍們不自覺便放松下來。
進來的年輕男子身著錦衣, 長身玉立,容貌更是脫凡出眾, 他一出現(xiàn),仿佛整個大殿都亮堂了幾分。
宮侍們齊齊彎腰行禮:“太子殿下安。”
太子走到帝王面前, 樣子有些懶散,他給昌隆帝行了一個禮:“又是朝中哪個不長眼的惹您生氣了?”
“誰惹事的本領(lǐng)都比不上你?!辈〉壅f著嫌棄的話, 放下手里的密函,抬頭看向來人,“昨日老大建府,你跟著去喝酒了?”
“大哥要敬兒臣的酒,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 兒臣總不能落他的面子?!碧討醒笱蟮卦谝巫由献拢暗綍r候傳出我們兄弟不和的流言,難受的不還是您?”
昌隆帝看他沒骨頭的樣子, 想呵斥兩句, 又舍不得,只好道:“林輝之在黃淮縣驛站中,遇到了刺殺?!?/p>
太子看著昌隆帝,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幸而這件事出了意外,讓他逃過一劫。”
“哦?!碧哟沽舜寡鄄€,那還挺可惜的。
“看你的樣子,似乎還很失望?”
“他天天在您面前夸大皇兄好,挑兒臣的毛病,恨不得把兒臣從太子位置上拽下來,再把大哥塞上去?!碧泳従彽?,“您知道的,兒臣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愛記仇?!?/p>
“他如果真的死了,麻煩的是你?!辈〉蹏@氣,“滿朝皆知你不喜林輝之,他若死得不明不白,其他人面上雖不敢說,但心里定會認為是你做的?!?/p>
太子輕笑出聲,他就喜歡那些看不慣他的人,心里不舒服,面上卻不敢說的樣子。
坐在他這個位置上,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會有無數(shù)人挑他的毛病。
見他這副模樣,昌隆帝就知道這孩子仗著有他撐腰,根本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你啊,你啊……”
父子二人正說著話,有太監(jiān)進來傳話,說是賢妃求見。
昌隆帝近來正在考慮大兒子的婚事,聽到賢妃求見,便讓她進來了。在賢妃進來之時,他順手合上了放在桌上的密函。
“妾見過陛下?!辟t妃雖已年近四十,但是容顏依舊出眾,她朝昌隆帝盈盈一拜,順便還朝太子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可惜太子并沒有感受到她的慈祥,朝她拱了拱手,便靠著椅背不動了。
賢妃:“……”
這太子當真不識趣,她與陛下議事,懂規(guī)矩又識趣的就該自動離開,他倒好,不僅不走,還要挑個舒服的姿勢坐著,究竟有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注意到賢妃殷切的眼神,太子眼瞼動了動,可他是那種善解人意的人嗎?
不是啊。
所以他不僅挑了一個舒適的坐姿,還讓宮侍給自己換了盞熱茶,臉上帶著“你們慢慢聊,我只想湊個熱鬧”的微笑。
賢妃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昌隆帝:“陛下,妾今日來,是為了昊兒的婚事。昊兒這孩子,整日只知道勤奮上進,連自己的親事都顧不上,我們做長輩的,只能為他多操心一些了?!?/p>
“老大今年已經(jīng)二十有一,婚事確實不能再拖。”昌隆帝點了點頭,“明昊擅武,又喜排兵布陣之法,給他找個志趣相投的王妃如何?”
“陛下,您的意思是?”賢妃面上并無太多喜色。
“護國大將軍有一愛女,容顏出眾,年十五,配明昊正好。你若是沒有意見,朕便厚顏向應庭提了這門親事?!?/p>
賢妃聞言,心頭一顫,陛下果然有這個心思。以護國大將軍現(xiàn)在的地位,娶了他家的女兒確實是好事,可是……
歷史上多少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被帝王猜忌,尤其是像花應庭這樣的,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牽連滿門。陛下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對花家定有忌憚,不然何必要花家女成為皇室媳婦?
娶花家女只能一時風光,從長遠來看,卻是不利的。當陛下對花家越來越不滿時,對娶了花家女的兒子,也會生出反感之情。
帝王之家的親情,就是如此涼薄。
“陛下,花家姑娘,自然是萬里挑一的好。”賢妃賠笑道,“只是昊兒性格太過剛硬,若是再娶一位武將家的閨女,我怕他們?nèi)蘸髸[出矛盾。不如給他挑一位知書達理,性情溫和的女子,夫妻二人性格互補,方是圓滿。”
聽到賢妃拒絕了自己的提議,昌隆帝深深地看了賢妃一眼,直把她看得忐忑不安后,才收回目光,語氣平靜道:“既然如此,便依你的意……”
“父皇,兒臣不打擾您與賢妃娘娘的交談,兒臣告退?!碧哟蛄藗€哈欠,懶洋洋地站起身,朝昌隆帝作揖行禮后,就準備離開。
“等等。”昌隆帝叫住他,“外面冷,你把朕的披風穿上再出去?!?/p>
御前總管捧了披風,親手伺候太子穿上,送他出了殿。
“殿下,您慢走?!碧O(jiān)總管趙三財目送太子走遠,直到太子車駕看不見影之后,才拍去身上的積雪,換上一雙干凈的鞋子,回內(nèi)殿伺候。
等賢妃離開以后,昌隆帝問趙三財:“太子走的時候,可有說東宮缺什么?”
趙三財搖頭:“殿下離開之前,只說了讓奴等伺候好陛下,并未提及其他?!?/p>
“英王昨日建府,朕賞賜了他不少東西……”昌隆帝沉吟半晌,“英王有的東西,太子卻沒有,豈不是有偏心之嫌?”
“你去朕的私庫里看看,挑一些太子喜歡的東西,給他送過去?!辈〉塾忠幌?,“把前些日子進貢的御馬,挑幾匹送去東宮?!?/p>
“是?!壁w三財笑著退下。
太子出了宸陽宮,半道上遇見了大皇子英王,他坐在車里,懶洋洋地朝英王拱了一下手。
英王繃著臉從馬背上下來,回了他一個禮。
太子是半君,他的禮,皇子們受不起。
“不知太子從何處來?”英王皮笑肉不笑地問。
太子挑眉,慢吞吞地理了一下袖擺:“去父皇那里坐了會兒?!?/p>
英王扯著嘴角笑,突然道:“昨日太子看上了我府中的駿馬,我本該拱手相讓,只是那馬乃父皇賜下,我便不好再轉(zhuǎn)送他人了?!?/p>
“哦?”太子拖長語調(diào),“你不說這事,孤都忘了?!?/p>
他抬眉看著面帶得意之色的英王:“無礙,正好孤比較喜歡顏色純一些的馬,你那匹馬的尾毛雜了些,若真送到東宮來,會被其他駿馬排擠的。”
英王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能動怒:“太子,父皇賜下的乃千里良駒,尾巴上有幾根雜色毛算什么?”
太子的目光落到英王臉上,半晌后淡淡道:“可能是因為孤不僅以貌取人,還以貌取馬吧?!?/p>
英王:“……”
提起以貌取人時,太子這個王八蛋盯著他的臉看,是什么意思?!
沒過兩日,京城里不少官員都知道陛下送了好幾匹進貢的御馬給太子的事,一時間引起無數(shù)人唏噓,幾個皇子中,陛下最心疼的還是太子。
到底是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情分也與其他皇子不同。
太子幼時體弱,不知是哪位高人說,太子命格奇特,一般人教養(yǎng)不了他。陛下一想,一般人教養(yǎng)不了,他身為真龍?zhí)熳?,自然不是一般人,所以就決定親自來養(yǎng)。
說來也是巧,太子被接到陛下的宮中后,很快就能吃能跑能跳,身體也壯實了不少。
就因為這樣,太子在陛下的宸陽宮住到十二歲,才搬去東宮。
上一個被皇帝這么偏寵的太子,最后被寵愛他的父皇貶去苦寒之地,直到病死都沒能回到京城。
不知道當今太子,結(jié)局會不會好一點?
花家兄妹趕到京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個月以后。兄妹二人剛進城門,就聽到馬蹄聲傳來,時不時夾雜著路人的尖叫。
花琉璃掀起車窗簾子朝外看了看,幾個身著華服的青年騎在馬背上,對路人的驚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幾個年輕人騎著馬,意氣風發(fā)地行走在大街上,正準備去酒樓里喝上兩盞酒,卻被幾個穿著甲胄的士兵攔住了。
“爾等何人,竟敢攔公子們的去路?”
“諸位公子,我大晉律法規(guī)定,鬧市不可縱馬。我家小姐體弱,受不得驚嚇,現(xiàn)在被你們的馬蹄聲嚇得幾近昏厥,你們應該給我們一個說法?!笔勘鴤兡抗庾谱疲治盏侗?,大有他們不說清楚,就別想走的架勢。
“啥?”幾位公子看了看離他們還有幾十步遠的馬車,驚嚇?昏厥?
這是來故意找碴的吧?
他們還沒開口置疑,就聽到馬車那邊傳來一陣騷動,幾個丫鬟圍著馬車來回奔跑,神情驚惶,隱隱聽到她們嘴里說著“藥”“縣主”“大夫”之類的字眼。
難道真被他們嚇出病了?
京城里,哪位縣主身體會嬌弱到如此地步?
這要真出了什么事,他們回家后會不會被長輩打死?
下期預告:花琉璃竟然被這群紈绔子弟嚇得吐血了!皇帝表示很生氣。什么?英王還幫著他表弟訓人家小姑娘,嚇得人家臥床不起了?太子表示,要不咱積點德,就別讓老大禍害人家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