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渺
在遇到夜班公交車這個選題之前,我從未了解過,其他那些需要在夜晚保持清醒的人,有著什么樣的生活。比如夜班公交車的司機、乘務(wù)員,比如需要坐夜班車的代駕們。我的清醒之夜足不出戶,而他們需要在夜色中奔波。
北京這座城市,在我認識它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個龐然大物。無論白天還是深夜,這座城市蓬勃的生命力都遠遠超過我所了解的其他城市。還未真正開始采訪,對于我即將接觸到的故事,我已經(jīng)有了很多的想象。
采訪到的事實也證實了我的大部分猜想——北京的夜班公交車線路,的的確確是在這幾十年里,隨著這座城市一起蔓延生長的。
(一)
有采訪對象講述了首鋼工人與夜班公交車的關(guān)系,事實上,他說的內(nèi)容是我整個采訪階段最想得到的內(nèi)容。
真正開始采訪前,必然是有收集資料和做功課的階段,這個階段讓我已經(jīng)對我需要的內(nèi)容有了預(yù)設(shè)。有時候,在采訪時找到一個恰當(dāng)?shù)娜酥v出恰當(dāng)?shù)脑挘⒉皇且患菀椎氖?。尤其是這一回,很多司機師傅更加容易講述自己經(jīng)歷的故事,卻很難提供對整個公交線路發(fā)展歷程的了解。
顯然,這篇特稿的體量,使得“蔓延生長”這一部分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即使再艱難,我也必須找到一個能夠講述這些的采訪對象。幸好,北京公交集團的配合度高得超乎我的想象。
在一個半月的時間里,我踏入過3個公交場站,至少跟隨4條線路坐過來回。我在調(diào)度室里跟司機師傅聊天,大概很少有人采訪他們,大多數(shù)師傅面對我的錄音筆都顯得十分緊張。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讓他們覺得,這不是采訪,只是一次跟朋友閑聊。
但這當(dāng)然不是真的閑聊,我需要在他們稍微放松下來一點之后,在聊天時問出更多的細節(jié)。夜38路司機劉佳給我講述了醉酒的女乘客的故事,于是我一句一句地追問,時間,地點,季節(jié)。我問他是否記得那位乘客下車的站點,是否記得她下車后的表情和動作。他全都記得,時隔兩年,他甚至還能說出她下車那一站具體的站名。我想,這件事真的留給他很深的印象。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樣好的記憶。另一位師傅就很難回憶起自己在奧運會期間遇到過什么樣的事和人。那一回的采訪格外艱難一點,我不得不根據(jù)我對奧運會當(dāng)時情形的了解,一點一點追問他,某些可能會發(fā)生的情況是否發(fā)生了。比如,當(dāng)他開著夜班車從鳥巢附近發(fā)車,是否遇到過看完比賽的人從場館里出來,制造嚴重的交通堵塞。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下一步則是盡可能地喚起他的回憶:“那一夜上車的人都是什么樣的,外國人多嗎,他們會說中國話嗎,會跟您打招呼嗎?”
遇到一個健談的采訪對象是一種幸運,可惜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大部分人都不是那么擅長表述。不過,比起跟不愛說話的人聊天,更叫人為難的,恐怕是跟陌生人搭訕。
而在北京夜班公交車這個選題中,恰恰就需要這么做。
(二)
盡管有著公交集團最大程度的配合,同樣,基于這篇特稿的體量,最終的文本中不能只體現(xiàn)司機群體的視角。我需要普通乘客,需要那些上夜班的人,看演出的人,代駕和晨練大爺?shù)囊暯?。而這視角,公交集團沒辦法提供。我只能在公交上找到我需要的乘客,強行跟他們說話,問他們愿不愿意和我聊聊。
被拒絕是必然的,十個人里能有一個愿意,其實就已經(jīng)算是成功了,何況我不止找到了一個。我盡量會選擇那些看起來更健談的,更“面善”的。如果他們上車時會跟司機打個招呼,往往我就可以試試。有時我跟某一個乘客聊著天,興許會有他認識的人在旁邊搭腔。我遇到的人有著不同的反應(yīng),有的很愿意跟我閑聊,毫無芥蒂地講述著他知道的一切,但是卻完全不愿意提供任何聯(lián)系方式。有的人說話時很謹慎,反而會同意把家里的電話號留給我。
這樣的采訪往往很難直接拿出錄音筆,那會“嚇跑”我的采訪對象,或是讓他們?nèi)}其口。我能依仗的就只剩下我的記憶力,每一次“聊天”結(jié)束后,我都需要立刻拿出筆記本,把剛才用腦子記住的關(guān)鍵詞寫下來。這樣當(dāng)我開始動筆之后,那些關(guān)鍵詞能幫我回憶起我聽到過什么樣的故事。最終的文本中,關(guān)于晨練大爺?shù)牟糠郑旧暇褪沁@樣完成的。
除了和乘客聊天,更多的時候我在觀察他們。我跟他們一同坐在深夜的公交車里,這個密閉的小空間里亮著燈,除了電子報站的聲音,只能聽到發(fā)動機的聲音。夜30路的線路算是最熱鬧的了,三環(huán)即便是在深夜,也仍然有車輛行駛。那些開往通州、回龍觀的線路,越到最末幾站越顯得寂靜。
到終點站下車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北京。街道上空無一人,四周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昏黃的街燈還在提醒我,我仍在這座城市當(dāng)中。
難怪公交集團的人告訴我,夜班線路真的沒有什么利潤,幾乎就是福利性質(zhì)。
(三)
北京的夜班公交車線路,觸角一直在延伸,還在繼續(xù)往各個空白的角落里蔓延。不是沒有乘客抱怨,比如站點的設(shè)置不夠合理,或是某些區(qū)域至今沒有夜班車通過去,但最終成稿的時候,我沒有把這些抱怨寫出來。因為在采訪的過程中,我更多時候感受到的是這些線路生長的不易。
素材太少時寫稿會難為無米之炊,而這次我面臨的境況是素材太多,太雜。我得到了許許多多的故事,用什么樣的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這些故事讓我焦頭爛額。最終我決定用一夜的時間作為結(jié)構(gòu),分了23:20、0:00、2:00、4:00、4:50這五個時間節(jié)點,形成了《誰坐在北京夜班車里》這篇7000余字的稿子。
我在夜班的公交車上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北京,有些是我能夠想象到的,有些不是。我很高興能有這樣的機會呈現(xiàn)它,即便這個呈現(xiàn)的方式并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