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懟神”荀子：反叛的大師

○華 偉

從小，他就是一個很聽話的讀書人，但隨著年齡漸長，他個性中叛逆的一面便顯露無遺：著書立說的時候，他勇敢地對傳統(tǒng)儒學進行革新；在生活中，他變成了一個頗具質(zhì)疑精神的人，總是用最精煉、最有攻擊性的語言駁倒對方，令人啞口無言。他博學、固執(zhí)，不平則鳴。他痛恨那個時代昏庸的政治、無能的君主，痛恨儒生們的食古不化……“懟神”荀子活了75歲，擁有折騰而閃光的一生。

懷才不遇，去國懷鄉(xiāng)

荀子是趙國人，趙國大概在今山西省西南部安澤縣一帶。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不僅是荀子故里，也是藺相如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故鄉(xiāng)對于很多名人來說是一個復雜的、難以言說的詞匯，有的人一輩子都在懷念故鄉(xiāng)，寫出了鄉(xiāng)愁名篇，也有人在經(jīng)歷一番奮斗后走出養(yǎng)育他的那片土地成家成名，最終沒能再回到故鄉(xiāng)。交通不便、沒有時間……那都是托詞，實際上是心里有點小情緒，年少時遭受的種種苦難讓他想永遠遠離那個傷心地。

趙國對于荀子而言就是一片傷心地。他一身才學，在趙國奮斗了大半輩子，卻始終不為所用。深切愛國的他直到50歲才忍痛離開趙國。這是戰(zhàn)國時期名士“墻里開花墻外香”的一個縮影。當時很多有追求的讀書人去國懷鄉(xiāng)，跟荀子有著同樣的命運。

在漫長的歲月中，荀子對學問近乎瘋狂的追求，幾乎超過所有同輩人，直追比他大70歲的孟子。

齊國是荀子老年創(chuàng)業(yè)的第一個目的地。那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國家。荀子的偶像是帶領(lǐng)齊國子民打出一片天下的姜子牙，姜子牙之所以創(chuàng)下不世功業(yè)，主要是因為他既懂政治，又深諳經(jīng)濟。在他的領(lǐng)導下，齊國“通商工之業(yè)，便漁鹽之利”，由地薄民寡的小國一躍成為經(jīng)濟富庶、人口眾多的泱泱大國，后來又有了管仲的大力改革、齊威王的勵精圖治。齊國的故事深深激蕩著荀子的心。他有一個小目標，那就是用自己的學識和理念，幫助齊國重現(xiàn)輝煌。

到齊國之前，荀子到趙國西南部的秦國找過工作，恭維秦國“治之至也”，但秦國人對他不感興趣。不得已，荀子只能學習先輩孔子和孟子，出國游學。他一路往東，翻過秦嶺，經(jīng)過數(shù)月的艱苦跋涉，穿越了中原大地，終于來到了傳說中的齊國。對荀子而言，這個國家既是夢中的國度，也是他一輩子最重要的棲息地。他的思想在這里大放異彩。

堅持做自己，信自己

當時孟子辭世不久，齊魯大地儒風盛行，到處可以見到行色匆匆、神情嚴肅，穿著復古衣衫的年輕人，他們以孔孟繼承人自居。除了這些表面的東西，齊國還設(shè)有稷下學宮，這是一個非常有活力的學術(shù)場所，所有的觀點都可以在這里得到闡述。而荀子在這里既是一個外來客，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類。因為他的思想和觀點實在過于大膽出位。雖然他也奉孔子和孟子為師，自認儒家之后，但他的思想跟傳統(tǒng)儒學“性善論”的觀點完全不一樣。

孔子竭力強調(diào) “克己”、“修身”、“為仁由己”，孟子主張“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求其放心”。一言以蔽之，天下之事，不管國家大事還是社會交往，都要靠個人的素養(yǎng)，還要靠自覺。但荀子認為孔老夫子、孟大先生都太理想主義了，應該多重視社會秩序，反對神秘主義。他還認為人性本惡，即人與生俱來就想滿足欲望，若欲望得不到滿足便會發(fā)生爭執(zhí)，必須靠后天的權(quán)力和法制來克制約束，而不是靠個人自覺。

當時，孟子的地位直追孔子，被認為是孔子最虔誠的繼承人?？墒擒髯硬还?，他只認理，不認師，堅持做自己，信自己。在一次學術(shù)論壇上，荀子甚至公開羞辱孟子及其“性善論”，認為自己才是孔子的正宗繼承人。這個來自異國的老頭簡直狂得沒譜，做下這等叛逆之事，天下所有讀書人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最可怕的是，荀子的口才出奇的好，在論壇上總是把別人懟得說不出話來。當時執(zhí)政的齊襄王對荀子頗感興趣，認為他有能力對孔子以來的百家爭鳴進行歷史性大總結(jié)，稱他“最為老師”，意思是說在所有專家學者教授中，荀子是最牛的那一個。對于荀子提出的“水則載舟，水則覆舟”理論，齊襄王更是贊不絕口。

由于各方面的阻力太大，齊襄王只能任命荀子為學宮校長。此后的幾年，荀子與穿梭來往的各類學者頻繁交流，進一步豐富了自己的思想理論。也是在這里，他培養(yǎng)出了兩個最有出息的學生——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和李斯。

在蘭陵大放異彩

齊襄王剛退位，一幫別有用心的人（主要是當時的儒家大宗）就死命排擠荀子。這時，楚國令尹、戰(zhàn)國四君子之一的春申君黃歇很仰慕荀子，主動向他發(fā)出了offer。楚國是當時天下最強盛、面積最大的國家，沒有哪一個國家能與它抗衡，即便是西北方向的秦國，在面對楚國的時候也不得不收起它尚顯脆弱的獠牙。黃歇既不嫌荀子年齡大，也不嫌他的脾氣臭，主動邀請他到楚國工作，崗位都為他準備好了——蘭陵令。

荀子在擔任蘭陵令的近20年里，主要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鉆研經(jīng)濟。在這片昔日魯國實行“初稅畝”的神奇土地上，荀子大大改善了居民生活。這說明他不是一個空想家，而是一個身處亂世、心有抱負且熱愛百姓的實干家。他離任時曾憧憬的“一天下，財萬民，長養(yǎng)人民，兼利天下”的和諧景象在蘭陵初現(xiàn)。進入老年，窮困潦倒的荀子還堅持用顫抖的手，將自己的政治理想編成民間小曲 《成相篇》，希望百姓傳唱，希望有人繼承自己的事業(yè)。

第二件事是廣收弟子。荀子教導弟子們“道守禮義，行應繩墨，安貧賤”，并繼續(xù)指導韓非和李斯讓其在各自的舞臺上更加出色。

第三件事是潛心寫作。荀子最著名的作品《勸學篇》就是在這里完成的。他回憶過往，分析世事，探討正義的審判、親情的蠱惑、智者的悲哀、誹謗的力量，寫出了無數(shù)金句，比如“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青，取之于藍，而勝于藍”，再比如“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等等。

遍覽荀子的文字作品，最令人感動的不是他的勇敢和直白，而是他在漫長歲月中的忍耐與堅持——“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

荀子以他的親身經(jīng)歷告訴我們一個至簡的道理——一個人的力量雖是微弱的，但只要能在逆境中堅持，我們終究會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