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兆鵬
作者與常國武先生(左)合影
曹子建七步成詩,溫飛卿八叉手而成詩八韻,是后人艷羨的詩壇“神話”。當(dāng)今之世,有沒有可以追步“曹七步”“溫八叉”的捷才快手?
有!我的老師、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常國武(1929.12-2017.7.3)先生就有兩步成詩的“傳奇”。
謂予不信,請看常老師《未央樓詩文未是草》中所收《賀高郵縣晚晴園落成》詩序:“縣老干部俱樂部落成,園中匾額楹聯(lián)多處為余及張學(xué)棣君所撰書,故老干部局王局長邀余二人暨楊昊成君以南京貴賓身份參加慶典,并表演一節(jié)目。余行二步便得此詩,即請學(xué)棣以四尺宣書之,由昊成在會上朗誦?!痹娫唬?/p>
辛苦春蠶絲未盡,騰驤駿馬氣猶雄。君看此日華堂上,都是童顏不老翁。
此詩賀老干部俱樂部,內(nèi)容貼切,氣韻生動?!靶卸奖愕么嗽姟保羌o(jì)實,絕非夸耀。
除了這次“二步”成詩的記錄,常老師還有應(yīng)聲成詩、三十秒寫成兩絕句的佳話。那是我親身經(jīng)歷的情景。1990年11月7日,我博士剛畢業(yè),因工作單位未定,還留在南京師范大學(xué)待命,常老師帶我去江西上饒,參加第二屆辛棄疾學(xué)術(shù)研討會。會間名流云集,加拿大皇家學(xué)會院士、哥倫比亞大學(xué)終身教授葉嘉瑩先生,宋史研究的領(lǐng)軍人物、辛棄疾研究專家、北京大學(xué)歷史系鄧廣銘先生以及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袁行霈先生、時任臺灣淡江大學(xué)教授的林玫儀先生等都一一亮相。大會閉幕式上,鉛山縣女縣長指著主席臺中事先準(zhǔn)備好的紙墨,熱情邀請學(xué)者上臺揮毫賦詩留念,一時無人應(yīng)答。于是女縣長點將,首請常國武老師上臺賦詩。常老師稍作鎮(zhèn)靜后走到主席臺,拿起毛筆,無絲毫停頓,揮手就寫下兩首絕句:
每讀公詞百感生,匈奴未滅氣難平。今來拜謁先生墓,谷口猶聞殺賊聲。
千夫叱咤岱云昏,此日秋風(fēng)冷墓門。惟有青山長嫵媚,朝朝暮暮守忠魂。
兩首詩,切時切地,切景切人,如同宿構(gòu),既寫出辛棄疾的英雄氣概,又寫出千百年后稼軒墓地的寂寞,充滿了對辛棄疾的敬意。“谷口猶聞殺賊聲”,尤悲壯有力,生動傳神,將歷史與現(xiàn)實時空疊映,內(nèi)蘊豐饒。
這兩首詩,題作《謁稼軒墓二絕句》。老師后來收入《未央樓詩文未是草》時,特地在詩后加注說:“此鉛山女縣長在一百余名國內(nèi)外研究辛詞專家中獨倩余即席口占之作,費時僅三十秒而已?!?/p>
“三十秒”即吟成詩二首,既是老師才思敏捷的體現(xiàn),也是老師平生積學(xué)所至。老師平生精研辛棄疾詞,曾出過三本辛棄疾研究的著作:第一本是1978年在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辛棄疾的故事》,第二本是江蘇人民出版社1983年印行的《辛棄疾》,第三本《辛棄疾詞集導(dǎo)讀》,是巴蜀書社1988年出版。老師對辛棄疾其人其詞其事,早就了然于心。
常老師能兩步成詩、半分鐘成詩,并非偶然。他本有“金陵才子”之譽(yù),其詩《去天目湖車中,江城詩社社長李靜鳳女史稱俞律、單人耘及余為金陵三大才子。余愧弗敢當(dāng),口占此絕自嘲。末句至望湖嶺后始改定之》曰:
可憐書劍兩無成,浪得石城才子名。老病江郎詩思盡,坐看秋色與云平。
“浪得石城才子名”,自謙中不無自信。在夫子自道的《某先生別傳》里,老師也自稱“能詩工書,有才子之目”。
老師少年時即顯露出不凡的才情。1948年,南京《中央日報》副刊《泱泱》連載了幾篇舊體詩文,詩有唐人風(fēng)致,文傳桐城義法,人們爭相傳誦。但作者只署名“翼謀”,究竟出自何方老成高手,報社也不知曉。副刊主編盧冀野只好在用稿通知中附言希望“老先生”有緣“賜晤”,以識廬山真面,但許久沒有得到作者的回應(yīng)。一日,一位舉止儒雅的翩翩少年到報社求見盧冀野主編,主編漫不經(jīng)心地問尊姓大名,來人謙稱:“學(xué)生即是翼謀?!北R主編大驚失色,上下打量,連稱“久仰!久仰!”,然面露狐疑之色。少年會意,拿出用稿通知、稿費通知和作品原稿給對方過目。盧主編大喜過望,連說:“失敬!失敬!”“請坐,請坐!”這位“翼謀”,就是當(dāng)時在南京讀高中二年級的常國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