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上海龍之隊

臨近2019年春節(jié)假日，編輯部集體找了家網吧進行“電子競技雜志社式”團建，團建的內容是《守望先鋒》友誼賽。

待所有人落座之后，十個屏幕上逐一亮起熟悉的《守望先鋒》游戲界面，連成一排，看起來頗為壯觀。路過的一個上網的小哥瞥了一眼，驚訝不已：“喲！這么多人玩《守望先鋒》呢？”大家忙著加好友，建房間和拉語音，似乎并未注意。我在戴上耳機前聽到了這句話，笑了笑，點擊進入游戲，沉浸在久違的槍林彈雨之中。

半個月后，2月15日，OWL第二賽季正式開賽，如今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距離第一賽季結束過去了7個月，

這段時間里，包括我在內不少《守望先鋒》玩家點開《守望先鋒》游戲的次數越來越少，關注OWL的時候越來越多。

在2016年11月4日的暴雪嘉年華上，NateNanzer作為聯賽第一任主席宣布《守望先鋒聯賽》（OWL）成立，這是《守望先鋒》在全球最高級別的賽事。暴雪娛樂首席執(zhí)行官暨聯合創(chuàng)始人邁克·莫漢（MikeMorhaime）表示：“《守望先鋒聯賽》不僅象征著《守望先鋒》的殿堂級賽事，同時也是《守望先鋒》高水平玩家晉級職業(yè)選手的舞臺。我們正在建立一個能讓玩家與粉絲都全情投入的聯賽，一個長久可持續(xù)的聯賽，一個能讓所有參與者都為之興奮的聯賽。”不少玩家和觀眾對它寄予厚望。

對我來說，關注到OWL源于第一賽季唯一的那支中國隊伍——上海龍之隊。在第2周的比賽里，上海龍之隊打敗了波士頓崛起隊，獲得了兩個賽季以來的首勝，同時也把連敗紀錄定格在了42場，那個著名的“40連敗”表情包迎來了最新版本——“1：42”。

盡管龍隊已經不再是第一賽季的那一撥人，也不再是在洛杉磯唯一孤軍奮戰(zhàn)的中國城市隊伍，但是與之相伴的“連敗”注定需要這樣一個消解，所有關注龍隊的觀眾對“首勝”也需要這樣一個交代。

回顧這一年我與上海龍的故事，從以一個普通觀眾的身份觀看比賽，再到以記者的身份去采訪，最后見證來之不易的首勝，既像一個偶然的巧合，也像一次必然的相遇。

第一次知道上海龍之隊是從一位《守望先鋒》里的游戲好友那里，他的槍法不好，總玩死神和查莉婭，我的槍法也不好，老用天使在后面牽著他。那段時間《守望先鋒》的熱度驟降，匹配一局游戲往往要花費5分鐘甚至更長時間。一次漫長的排隊等待之后，他點了離開小隊，打字說

去看一局上海龍的比賽，不到10分鐘就回來了，“看著太生氣了?！彼f，“馬上20連敗了，這么菜還用上海的名字，真丟人?！蹦菚r這位游戲好友還在上海念書。

作為一名《守望先鋒》的玩家，我知道守望先鋒聯賽有這么一支中國隊，好奇心驅使我在搜索欄里輸入了“上海龍之隊”，除去成立時公布的人員陣容外，鋪天蓋地的都是連敗的新聞。其中，沒有幾篇新聞里有隊員們的照片和采訪，能搜到的消息幾乎只有冷冰冰的0-20的戰(zhàn)報，從比賽視頻里能直接感受到的則是龍隊與其他隊伍硬實力的差距。

奇怪的是，我并沒有太多責怪的情緒，只是覺得唯一的這么一支中國隊在美國打比賽“很慘”，游戲熱度的下降導致在國內似乎也沒有太多人關注他們，偶爾的評論也只有嘲諷和謾罵。除此之外，就我自己看別的電競賽事的經驗來說，有輸有贏很正常，但是連敗場次達到這個數量，我隱約覺得這支隊伍的問題肯定不止是實力，可是這背后的故事又有誰能夠知曉呢？

競技體育從不同情弱者，當時沒有一家媒體報道這個足以被視為典型反面教材的弱者。

時間一晃而過，龍隊36連敗的時候，已經刷新了當時競技體育最長28連敗的紀錄，也就在那時，我提出了這個選題，并被告知這將是一篇長報道。最終龍隊的成績以40戰(zhàn)全敗結束，對于一個關注龍隊的粉絲來說，這無疑是令人傷心遺憾的，可對于一個新聞從業(yè)者來說，這也是一個令人激動的信號，這意味著龍隊背后的故事將有一個不算光彩，但絕對有吸引力的噱頭可以被展現在讀者面前。

采訪中首先接觸到的并不是龍隊的隊員，而是李瓊，也就是一直跟隨龍隊在洛杉磯比賽的赤小兔。她剛結束一場解說，臉上還帶著妝，坐在我對面，將龍隊的故事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娓娓道來，對于“連敗”這個敏感的話題，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出乎意料的是，她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坦誠。短短2個小時的采訪，起初我抱著“探究龍隊連敗背后的秘密”的心態(tài)來詢問，可李瓊的坦誠讓我不得不相信，并沒有外界猜測那么多所謂的陰謀論。

更現實的是，龍隊的連敗絕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件事的問題，在那不長不短的6個多月里，他們經歷了許許多多的變故，盡管把其中任何一個變故單獨拿出來也不是多么驚天動地，甚至是國內任何一家非一線俱樂部都能夠解決的問題，但是把環(huán)境放到海外，放到大洋彼岸的美國，要解決這些一連串的變故就成了一件極麻煩的事。

我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海外生活經歷，我想我能稍微理解和我年紀相仿的隊員們首次在海外生活的心境。由于語言不通，飲食不同，文化也難以融入，除非有非常充足的時間與精力去社交，否則，身在異鄉(xiāng)，身心的孤獨與壓抑是難以排解的，更何況龍隊的隊員們還有比賽的壓力。

另外，在海外不僅有隊員們適應當地生活的問題，如何在當地備齊硬件軟件設施也是一個大問題，李瓊有段時間幫龍隊在美國找翻譯，當地的翻譯報價都非常貴，200刀一個小時，一天2000刀，一個月請個翻譯要十幾萬美元，那個翻譯把自己當正式的翻譯按小時報價，在國內找又要面臨簽證和赴美的問題。

同理，語言老師，心理師，包括助教、分析師等等一系列人員都不是那么好找。美簽是出了名的難辦，龍隊中途因為幾次人員變動，在美簽上耽誤的時間也不少。

在李瓊的描述中，她總是把龍隊的隊員們形容為小孩子，沒什么自理能力，是“生活上的巨嬰”，事實上李瓊也并不比這些“小孩子”大幾歲，唯一的區(qū)別是他們對于新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也就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宅”，這是許多電競選手的通病，他們不出門，對現實生活的認知停留在“小孩子”的階段。

這些毛病在國內短期異地比賽的時候無傷大雅，可當來到美國，這些選手的生活都或多或少發(fā)生了變形，這些改變措手不及，是他們從未遇到過的，也是作為管理者的俱樂部沒有遇到過的。

這樣一來，龍隊的管理層每個人常常身兼多職，既要完成俱樂部日常工作，也要照顧隊員們的日常生活。可能正如路煒達（ID：Diya）在采訪里所說，連敗的原因是準備不充分。在來之前，大家規(guī)劃過人員，戰(zhàn)術，成績，但是卻忽略了在海外有這么多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它們累積在一起，最終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前，沒有任何一支中國電競隊伍這樣做，他們沒有辦法借鑒任何經驗。這支第一個嘗試在海外長期駐扎打比賽的中國電競隊伍，成了第一個敢于吃螃蟹的人。

有了這一層的感知，一切與有關成績的在龍隊結束第一賽季的最后一場比賽時就已經畫上了句點，“探究龍隊連敗背后的秘密”變得不再重要，在文字里能夠延續(xù)下去的只有龍隊40連敗的親歷者的情感和狀態(tài)。

時隔半個月在龍隊的新基地看到隊員們的時候，一股“英雄不得志”的感情便油然而生，這是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但是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奇跡，他們都是普通人，面對在某種意義上合理的失敗，他們比很多同齡人要堅韌。

沒有我想象中充滿悲傷的氛圍，采訪的兩位隊員徐珮瑄（ID：Freefeel）和千琦炫（ID：Ado）看上去并不嚴肅，只是當提到比賽時的種種，話語中仍然不時透露出一絲不甘和懊惱。

龍隊的經理則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般不停地檢討，并承諾在下個賽季做出改進，不再讓粉絲失望。龍隊的媒介在采訪結束后一直問我對龍隊的宣發(fā)有什么建議，現在什么樣的內容才能吸引觀眾。他們迫切地尋求著改變。

在電子競技的世界里，要講述一個失敗者的故事并不容易，在我看來，直接接觸到這些失敗的親歷者的感觸比分享勝利者的喜悅來得更為猛烈，但是如何傳達給讀者，讓他們感受到失敗者的自我超越和蘊藏在敗而又戰(zhàn)中的魅力，對我來說仍是一件難以駕馭的事情。

作為觀眾來說，我也許沒有機會去了解龍隊40連敗背后的故事，但是拋開觀眾的身份，真正接觸到龍隊的隊員們和工作人員，才通過他們的講述，窺見到在大洋彼岸的洛杉磯龍隊經歷的一切。

“失敗乃成功之母”，這句話總是用來安慰那些受挫不得志的人，無非是告訴他們，“失敗”這一結果不是結束，從失敗中獲得的經驗教訓才是成功的開始。電子競技無非輸贏，每支戰(zhàn)隊，每個選手，都不是常勝將軍，學會如何面對失敗，是所有參與比賽的人的一門必修課。

成功者背后的故事都是相似的，成功學的心靈雞湯現代人早已喝得夠多?？墒≌弑澈蟮墓适聟s是一個盲區(qū)，對于電子競技來說，我們理所應當地關注“贏”的隊伍，不吝言辭去謾罵攻擊“輸”的隊伍，這成了一種常態(tài)。

“輸”的背后一定是沒有價值的嗎？未必。對于龍隊來說，作為開拓者去嘗試加入OWL，我們去深入了解這支隊伍，就會發(fā)現，他們正如我當時在文章中所寫的那樣，受制于種種原因，他們想贏，但找不到贏的出路，無論是龍隊的隊員，經理，媒介，都說著，“要是能贏一場就完全不一樣了”，可是“贏”的突破口卻遲遲沒能找到，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值得我們去探討的。在這樣一個情況下，換一批人，遭遇同樣的事情，結果不一定會好到哪去。

因此，去采訪上海龍之隊不是為了去批評他們沒有獲得首勝，也更不是得出一個關于如何才能獲得首勝的確定的結論。只是通過上海龍之隊連敗的故事，提供給讀者一個看待“輸”的新思路，探究“輸”背后帶給我們的經驗教訓。發(fā)現問題，解決問題，這樣，才會有更多的“贏”出現。

遺憾的是，那次采訪完之后不久，上海龍便分崩離析，老隊員只留下了三名，10月23日，龍隊公布了第二賽季的新名單，通篇的羅馬拼音預示著這是一個“全韓班”，處于青黃不接階段的中國守望先鋒賽場沒有足夠的人才儲備能夠輸送進OWL，直接選用韓國選手是最快捷拿到首勝的辦法。

得益于題材，我的那篇“失敗”的報道獲得了一些關注和好評。同樣的，相比于結果，初次進行長報道采寫的過程更令我收獲良多。

時間回到現在，如今的龍隊于我而言有牽絆的只有“上海龍之隊”這個名字，我更多地關注三支新加入OWL的中國隊伍。

獲悉龍隊首勝是在微博熱搜上，當初關注的經理，赤小兔和前隊員們紛紛發(fā)微博祝賀，每個人都說“這一天等得太久了”。我劃到龍隊的官博評論下方，想發(fā)些什么，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打了兩個字“恭喜”。

如今的龍隊終于迎來了長達42連敗之后的柳暗花明，對于我來說，總是懷念起初次與龍隊的那些人們相遇時，大家略顯窘迫，卻又無比真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