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迪
拔地而起的尖峰巨石之下,是人跡罕至之處僅有的三五座紅房子
主干道雖然只有5公里長,卻是移步易景
極光像海浪一樣一波波飄在空中,肉眼看上去也能辨別出綠色
羅弗敦群島的大名我聽說已久。有次我無意中看到一張照片,照片上,寒冷而深邃的北大西洋泛著浪花,拔地而起的尖峰巨石之下,是人跡罕至之處僅有的三五座紅房子。那是一種透過照片都嗅得到的寒冷與孤寂,讓人過目難忘。
羅弗敦群島是北極圈內(nèi)一串零星的荒島。要想在地圖上找到它,需要仔細(xì)把地圖放大再放大,直到這芝麻大小的島嶼出現(xiàn)在挪威的西北部。
羅弗敦群島上人煙稀少,見不到公共交通,用當(dāng)?shù)厝说脑拋碇v,“腿就是你的車”。
不過這里真的很小。主干道雖然只有5公里長,卻是移步易景。一座橋梁銜接起兩座孤島,橋如飛虹,線條優(yōu)美。城鎮(zhèn)中心依海而建,簇?fù)碇畮讘羧思遥@便是羅弗敦最有人氣的地方了。
現(xiàn)在暖和一點了,大概零下20多度。
北緯68度的極夜從下午一點鐘就開始了。寧靜而深邃的北大西洋里黑漆漆的,望不見一絲人工光源。在海邊,山勢險峻如刀鋒,紅屋落雪,濁浪排空,的確是世間少見的景色。就連挪威旅游局都稱“羅弗敦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美”。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只看這一眼,便覺得不虛此行。
挪威人知道,國內(nèi)的大好河山景色絕佳,為了充分展現(xiàn)本國的美景,他們耗資數(shù)億挪威克朗修建了18條景觀大道,包含了峽灣、海岸、森林、瀑布、湖泊、雪山等地貌。由羅弗敦駛往特羅姆瑟的道路,恰巧就是這珍貴的1/18。
毫不夸張地說,這是一條可以與中國川藏線平起平坐的景觀大道。當(dāng)天色轉(zhuǎn)黑,羅弗敦的美緩緩消失在沉沉夜色里,我們便出發(fā)了。極夜里,我們一路向北,期待著正前方出現(xiàn)美麗的北極光。
一道乳白色的光帶,出現(xiàn)在荒原高空。那么纖弱,那么溫柔,像是風(fēng)一吹就散了的霧氣。那是歐若拉,我們一路上都在期待的北極光!這一晚是平安夜,我想這是圣誕老人送給東方來客最好的禮物。
沒想到第一次邂逅極光,竟然是這樣的體驗。我們迫不及待地下車,站在大雪覆蓋的道路上靜靜欣賞。此時的極光更加絢麗,肉眼看上去也能辨別出綠色。它不再是孤零零的一道,而是像海浪一樣一波波飄在空中。
如果說羅弗敦之行中不凍峽灣倒映的燈火讓我想起“精靈”這個詞,如果說歐陸盡頭的空地讓人仿佛置身“納尼亞”的世界,那么一路霧凇裝點的回程道路只能用“霧盈枝”來形容了。
我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壯麗的景色,偏偏每一幀都近在咫尺,觸手可得。這大概是世上最奢侈的體驗,站在高處遠(yuǎn)望,滿目銀裝素裹,連綿起伏的山丘夾雜著水澤“腹堅”(指冰結(jié)得既厚且堅)的湖泊,遠(yuǎn)方是深邃的大西洋峽灣。
后來與朋友分享起這段路程上的風(fēng)光,連那位半生都在環(huán)游世界、看過無數(shù)驚艷美景的前輩都忍不住感慨,我能遇到這樣天時地利并存的自然景觀,真是無比的幸運。
挪威的雪太厚了,以至于直到次日天亮,我們才從雪堆里分辨出房車和籬笆院。
再往北,行程已沒有前人的攻略可供參考,我們開荒一般,在挪威北部的“無人區(qū)”馳騁。制定自駕路線時,我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一路向北再向北,離歐洲大陸的最北點越近越好。
然而追求極致的路途道阻且長,一天跑下來很是辛苦。那天是圣誕節(jié),家家戶戶閉門不出,所有餐廳、超市歇業(yè),好似中國的大年初一。然而我們的存糧已經(jīng)不足,如何在這荒無人煙的極圈荒地找到食物,是眼下最大的難題。
我們敲開了道旁燈火通明的紅房子,不料透過大落地窗看到的美食其實是人家的圣誕家宴。我們試探路過的每一家超市和加油站,卻沒有一家開門營業(yè)。
從早上出門直至夜幕再次降臨,我們終于在一個大鎮(zhèn)子的加油站買到了熱狗。久旱逢甘霖,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當(dāng)晚住的玻璃帳篷是那天最大的驚喜。森林深處隔絕光源的空地上,1000支麋鹿角拼成的巨大圓球是唯一的指路牌。酒店的主人是一對土生土長的挪威夫婦,他們穿著傳統(tǒng)的挪威服飾,帶著家養(yǎng)的幾只土狗,在深夜等著我們到來。
把行李放到雪橇上,拽著繩子一步步踩著積雪來到帳篷前。女主人說,我們幸運地避開了寒流,這里當(dāng)天早上的溫度是零下31度,現(xiàn)在暖和一點了,大概零下20多度。
我感覺,今天的一路體驗就像一場夢一樣。
進(jìn)入玻璃帳篷,就像走進(jìn)了童話世界。這座豪宅擁有真正的壁爐,到處都用麋鹿皮草裝飾著。果盤、蠟燭托、燈架、鑰匙鏈,甚至早餐籃的把手,都是用麋鹿角制成的。
次日清早,我們再次出發(fā),駛往世界盡頭。路上的氣候越來越惡劣,沿途已經(jīng)無人居住,除了大陸終點的緯度牌和紀(jì)念雕塑,別無風(fēng)景。
進(jìn)入玻璃帳篷,就像走進(jìn)了童話世界
果盤、蠟燭托、燈架、鑰匙鏈,甚至早餐籃的把手,都是用麋鹿角制成的
上午11點40分,天空仍昏沉陰暗。我們被路障攔下,巨大的鏟雪車和警車在這里等候。我們是當(dāng)天唯一的旅客。警察叔叔說,通常這個時候會有城際旅游大巴駛來,倘若無人乘坐則大巴取消,那就只有郵局的車會經(jīng)過此地。
不過,無論有多少人經(jīng)過,開路的鏟雪車和押尾的警車永遠(yuǎn)風(fēng)雪無阻。正說著呢,風(fēng)雪里出現(xiàn)了一排燈光,遠(yuǎn)道而來的城際大巴準(zhǔn)點??俊?/p>
我打趣道:“挪威用的是德國時間呀,這么準(zhǔn)時!”
開鏟雪車的大哥聳聳肩:“有的時候,他們也和意大利人一樣不靠譜啊?!?/p>
風(fēng)大雪大,這位熱情的司機邀我坐上他的鏟雪車,繼續(xù)向前。體格巨大的鏟雪車敦實極了,眼瞅著車前的積雪被大鏟子鏟起,再由鼓風(fēng)機呼呼吹到路肩下,就這樣為身后的城際大巴開出一條路來。
通往大陸盡頭的最后一段,若沒有鏟雪車,怕是連路都找不到。這便是挪威的又一條景觀大道,全世界再難找到第二條。
和司機說過再見,我跳下鏟雪車,站在風(fēng)雪中靜靜凝望那個地球儀形狀的極點標(biāo)志。我感覺,今天的一路體驗就像一場夢一樣。
那天是北歐之行最艱苦的一天。連續(xù)16個小時,我們在冰雪路面上行車,挑戰(zhàn)著身體的極限。極夜的黑暗消耗著我們的精力,此時的我們就像兩棵迫切需要光合作用的植物,渴望著燦爛的陽光。
還好,天際飄來一道淺淺的綠光,好像悶熱夏天里的一陣涼風(fēng),讓人神清氣爽。我們有了繼續(xù)堅持下去的動力。
路上,我們還邂逅了三只散步的麋鹿。車燈一照,它們驚恐地跑進(jìn)了森林。這真讓人激動萬分,我們把車停在路邊,熄火關(guān)燈,想等等這群北極的小精靈。四周是白雪披掛的森林,星空璀璨,萬籟俱寂,深吸一口氣,整個世界都是冰甜的。
“林深時見鹿”,這大概是挪威送給我們的最大驚喜。
挪威至北的極夜之行,用村上春樹的一句“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來形容再貼切不過。有一些只屬于極圈荒島的美麗,只有親自抵達(dá)的人,才能體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