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紅

穿越，是一種向往，一種理想，一種能力，也是時下很流行的一個詞。

塔里木盆地位于新疆南部，西起帕米爾高原東麓，東到羅布泊洼地，北至天山山脈南麓，南至昆侖山北面。東西長1500公里，南北寬約600公里，面積達56萬平方公里。秋季是盆地最好的時節(jié)，秋高氣爽，溫度舒宜?！吨袊骷摇匪锬緞?chuàng)作基地迎來2012年第一批采風(fēng)的作家，他們此次的任務(wù)是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沿途進行采訪。

一

他們一行從這里出發(fā)，穿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瑪干沙漠，抵達南端的民豐縣，接315國道，繼續(xù)向西行進，在和田停留一天，再往澤普，也是塔里木油田公司塔西南勘探開發(fā)公司所在地，之后，再向西前行，終點到達歷史名城喀什噶爾。

站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地形沙盤前，講解員手里激光筆閃爍的亮點從沙盤模型上南天山腳下的庫爾勒，滑過盆地邊緣的山麓、戈壁和綠洲，落到昆侖山下。

穿越沙漠公路，是世界上許多人的夢想。夢想即將成真，作家們心潮澎湃，躍躍欲試。

我有意給他們降火，告誡他們，先別激動，此行不算支線就有2400多公里，長途跋涉旅途勞苦，考驗體力、耐力和毅力，你們要做好吃苦耐勞的思想準(zhǔn)備噢。

我們都是走南闖北之人，這些困難不算啥。

作家們堅定地表態(tài)，我這個唯一的領(lǐng)隊全陪也有了信心。畢竟他們都是北京來的各路作家，安全責(zé)任重大。

人員物資準(zhǔn)備齊當(dāng)，第二天清早，兩輛車相繼出發(fā)，沿314國道行駛，途經(jīng)大二線、策大雅、陽霞，兩小時便到達沙漠公路起點輪南油田。

“千古夢想沙海變油海，今朝奇跡大漠變通途”——這是沙漠公路零公里處彩門上的一副對聯(lián)。

作家們下車，在彩門前拍照合影。之后，上車，出發(fā)，開始穿越。

早在新中國成立不久的1952年，中國人便邁出了征服塔克拉瑪干的第一串腳步。1958年，石油人依靠駱駝為主要交通運輸工具，九進九出塔克拉瑪干，實現(xiàn)了人類歷史上的首次穿越。

這是一項成功，一次勝利，一個壯舉。

之后，石油人再沒有放棄對這片土地的追求和眷戀。

歷經(jīng)40多年，五下五上，愈戰(zhàn)愈勇，斗志和意志更加頑強。

1989年，在新體制、新技術(shù)的有力支撐下，石油大軍六上塔里木，再次奏響了征戰(zhàn)“死亡之海”的號角。從此，塔里木的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1989年秋末，位于沙漠腹地的塔中1號井噴出高產(chǎn)油氣流，大漠驚雷，舉國振動。盡快筑路開發(fā)沙漠油田成為石油人的頭等大事。

在流動性沙漠上建設(shè)等級公路，是人類的偉大創(chuàng)舉。這一行動吸引了全國的精英，他們展開想象的翅膀，在這個大沙漠里施展智慧。8種試驗方式，兩公里試驗段，在古肖塘遺址旁綿延的沙漠里鋪展。我多次路過這段試驗路，從車輪下顛簸的不同頻率，感知了當(dāng)年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激動場景。遺憾的是作家們來得太晚，幾年前，考慮到此段路年久失修，管護人員給油田公司建議，把試驗路段鏟除改成了平坦的柏油路。

建設(shè)者考慮的往往是實用，而文化和歷史就此被輕易抹去，變成書本里蒼白的文字。

公路兩邊，紅柳、蘆葦、駱駝刺等零星植物，在飽滿的秋光里發(fā)散出蒼涼之美。再往前深入，千姿百態(tài)、扭曲變形的枯死胡楊樹干顯現(xiàn)在起伏的沙漠上。作家們情緒一下子被胡楊調(diào)動起來了，亢奮熱烈，一如這熱烈的沙海。

胡楊，是公元3世紀(jì)殘余的古老樹種，是一種因沙化后而轉(zhuǎn)化的植物，珍貴如銀杏，被譽為植物的“活化石”。在塔里木河兩岸地帶，茂密的胡楊林傲然挺立在亙古蒼涼的大漠邊緣。如果把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比作西部男人，那胡楊林就像西部男人脖頸上的圍巾，增添了幾分粗獷、神秘的魅力。作家們迫不及待要下車，熟悉路徑的我指揮司機拐入胡楊林深處停下，作家們跳下車去。

粗壯的胡楊樹干如擎，高聳入云;綠冠似蓋，蒼勁有力，有種頑強不屈，憾動靈魂的強大力量。作家們恨不能變成千眼觀音，他們一聲聲的驚嘆回蕩在古老的胡楊林中，拍照、仰望、撫摸，撿拾地上的枯枝樹皮?！豆搽s志》主任編輯、作家胡玥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棵胡楊，樹心空洞，而樹梢依然綠意盎然。她快步跑過去，鉆進樹洞，1.65米個子的她只探出半截身，足見樹洞又深又大。80年代以寫偵探小說《傍晚敲門的女人》出名的作家李迪和《文藝報》新聞部主任顏慧，只顧低頭撿地上的枯木，迪老找到一根彎成圓形的枯枝，神似首尾相連的游龍。他撿到寶似的，臉笑成了花，雙手高舉，向我們展示他的“偉大”發(fā)現(xiàn)。性格沉靜的顏慧認(rèn)真地俯拾，她撿起幾塊樹皮，彈去浮塵，獨自欣賞蒼老的紋路，我把照相機鏡頭拉近，把她的倩影定格為人生的永恒?！吨袊骷摇冯s志的副主編蕭立軍則站立在胡楊樹下仰望抽煙，他高大的側(cè)影和偉岸的胡楊對峙，張揚著強悍無敵的精神氣場。

汽車進入純粹沙漠地帶。目光所及，沙丘連綿，永無止境，眼睛里的坐標(biāo)只有路兩邊的綠化帶。

平常游者，如不聽介紹，怎會知道，這看似不寬，貫穿整條沙漠公路的綠化帶，是科研人員耗時10年共同研究的成果，塔里木油田分三個時期又用10年才完成整個沙漠公路的生態(tài)防護林綠化工程，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如今每年仍要投入幾千萬的養(yǎng)護資金。

我給作家們介紹沙漠公路綠化的情況。當(dāng)?shù)弥@條路上每隔四五公里，設(shè)置了一個水井房，每個水井房都有一對夫妻守護，叫“夫妻井”時，作家們敏感的神經(jīng)被觸動了。

他們一致要求去水井房看看。車停在004號水井房。夫妻倆見外人來熱情地迎了出來，一只白色卷毛小狗隨主人出來，親熱地?fù)u著尾巴，歡跳起用濕濕的舌頭舔迪老的手指，一個一個地舔吮指頭，從第一個手指肚兒到第五個，然后，再從第五個舔回到第一個。這只名叫“沙漠”的狗，孤單得只有自己的影子相伴。迪老說，它是把我的手當(dāng)成“火腿腸”了。要不它就是聞到了我身上有我家狗“歡歡”的味道，以為找到了同類，才會興奮歡喜。懂得尊重動物的迪老，有一顆良善之心。

時隔半月，迪老再到塔里木采訪，專意在北京買了一大包火腿腸，想給小“沙漠”一個驚喜，讓它大飽口福。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沙漠”被“十一”期間過路的游客偷去了。這只在沙漠里生活了6年、快樂而孤獨的小狗，命運從此成了未知數(shù)。留給孤守沙漠的老兩口無盡的思念。當(dāng)?shù)侠蠌陌锾统龌鹜饶c的剎那，周師傅哭了。

水井房的主人姓周，四川人，他們老兩口已在沙漠守井8年。從前，每年開春來，年底離開。2010年起，塔里木油田公司投資把柴油抽水改為太陽能抽水，環(huán)境得到保護，卻增加了養(yǎng)護人的工作，為防太陽能板被偷，他們冬天不能回家了。兩個兒子也來到庫爾勒打工。老倆口現(xiàn)在徹底把這個10平方米大、只能放下兩張單人床的小屋子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他們從遙遠的城里買來小雞小鴨小鵝，在沒有生人來訪的漫長日子，把心思放在飼養(yǎng)家禽上，居然成功了。塔克拉瑪干沙漠夏季地表溫度近70攝氏度、冬天冷到零下二三十?dāng)z氏度，人們以為雞鴨鵝鳥無法生存。人類太不了解動物了，它們具有的頑強的適應(yīng)能力一點也不比人類差，只要給它們一點水，在哪里都能活下來。幾年功夫，這個沙漠家園發(fā)展壯大，后院還多了兩只昂首挺立的大鵝和咕咕叫的鴿子。

2010年7月，我陪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何建明到塔中作業(yè)區(qū)采訪，在水井房見到一只半禿毛的小黑雞。夫婦倆告訴我們，有一天，他們巡線回來，打開門驚喜地看見屋里多了三只毛茸茸的小雞。小雞從哪里來的，他倆四處找，終于發(fā)現(xiàn)放在地上買來吃的雞蛋里有三只破蛋殼，原來雞蛋自己孵出了小雞，可因沙漠氣候惡劣，沒幾天，死了兩只，只活下這一只。

哈哈，太神奇了，不是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此行，我們又一次見證了生命的奇跡。

還記得何建明當(dāng)時說過的話：“管護房周圍可以開辟成有花有草、可以飼養(yǎng)小家禽的小家園，配備適宜的文化讀物，沙漠多了一些生命色彩，也少了些許寂寞?！苯裉炜磥?，他的理想實現(xiàn)過半了，假如他知道此事，一定很開心。

二

《塔里木石油報》發(fā)過一幅塔中40井區(qū)的照片。

湛藍天宇下，萬頃黃沙中，蓬勃的綠圍攏白色野營房組成小四合院，仿佛行駛在瀚海波濤中的諾亞方舟，載著生命的希望與未來?？吹竭@幅照片時，我就有種被電擊的強烈震顫。

黑色的沙漠公路綿延起伏，伸向遼遠的天際。

汽車以每小時120公里的速度行駛在茫茫黃沙之間，翻過一道沙梁又一道沙梁，向南，再向南。幾個小時過去了，路仍不急不火地在前方等待著，似乎永遠望不到底。已腰背酸痛的我，心中升起莫名的煩悶，“遙遠”在此時已不是帶著浪漫期許的詞，而是真真切切的考驗，考驗?zāi)托暮湍土Α?/p>

終于，在路的盡頭，車向右拐去，被滾滾黃沙折磨得極度疲勞的眼球豁然一亮，前方不遠處現(xiàn)出一抹綠色。極小的一片綠，被無邊黃沙壓迫著。如大海航行中瀕死之人望見綠島，一下來了精神，塔中40井區(qū)總算到達。

塔里木油田塔中作業(yè)區(qū)位于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塔中40井區(qū)距塔中作業(yè)區(qū)還有110公里，是作業(yè)區(qū)最邊遠的班組。從庫爾勒市出發(fā)到這兒有600多公里路，掐指算計，好家伙，相當(dāng)于從北京一口氣跑到山東省了。

2012年深秋，《中國作家》采風(fēng)團深入塔里木油田采風(fēng)創(chuàng)作，此行首站便是塔中40井區(qū)。在車上整整坐了7個小時的作家們，顛簸憋悶得早已耐受不住，一個比一個急地鉆出車，放松放松筋骨，透透新鮮空氣。

塔中40井區(qū)的方方正正的小院由復(fù)合板制作的列車房圍起，四周紅柳樹環(huán)繞，蘆花開放。屋后蘆葦叢里藏著一分沙瓜地，殘留著幾個拉秧瓜。地旁的圍欄里100多只雞自在刨食，不時傳來公雞昂亢的歡唱，一大群靈俏的鴿子唿哨著飛旋在小院上空。如果單看這個小院，誰都不會猜到這是寸草不生、被稱為“死亡之海”的沙漠腹地。

工作間、圖書室、員工宿舍，作家們逐個參觀，走進僅有四張飯桌的小食堂，只見墻上彩紙剪貼著色彩繽紛、活潑俏麗的對聯(lián)，“用心去呵護我們溫馨的家園，用情去紡織我們多彩的夢想?！眱蓚€女服務(wù)員坐在飯桌前又說又笑地?fù)癫恕Ｒ娢覀冞M來，她倆笑笑，手中依舊忙不停。菜葉蔫蔫的，估計放了好幾天，若在城里，這樣的蔫菜早就扔了。女服務(wù)員說，他們這里吃菜都是從500公里以外的輪臺縣運過來，一周運輸一次。沙漠的天熱得能烤熟雞蛋，能吃上綠菜已很滿足，當(dāng)然比不了城里人現(xiàn)買現(xiàn)吃的新鮮。一只黑狗靜臥在食堂門前的陰涼地，見了生人不吠不咬。我們走近，它默默站起一拐一拐地離開，趴在不遠的陰涼地上，呆滯的目光靜靜地望著我們。員工們說，6年前，這只患小兒麻痹癥的小狗，被人丟棄在村口。作業(yè)區(qū)的員工路見它氣息奄奄的可憐樣兒，便撿了回來。員工們把這個新來的小狗當(dāng)成玩伴，誰回家休假，都不忘帶些好吃的喂它。經(jīng)他們悉心喂養(yǎng)，小狗活了下來，腿不但奇跡般自愈，而且竟能站立行走了，盡管走路一瘸一拐。

還有更為神奇的事。塔中40井區(qū)的班長殷小勇說，最初，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只信鴿，腳踝上打個鐵環(huán)，刻著“展翅飛翔”等字。長途奮飛，鴿子定是極度累渴，知道有綠色的地方會有水，即停下來歇腳。沙漠里除了沙子，很難見到個活物，有鴿子飛來，員工們開心得像孩子，搶著拿出米、饃饃喂食。大概鴿子也畏懼這無邊無際的沙漠吧，就把這兒當(dāng)成自己的家。一只、兩只……也許聽到鴿子的召喚了，家鴿、野鴿不斷地飛來落戶。下班后，員工們樂于找點事干干，他們找來鐵絲給鴿子織了窩，有了家的信鴿開始繁衍，如今這里已是鴿舞蹁躚、成群結(jié)隊。

員工們臉上掛著單純的笑容，爭著說這些雞狗鴿子的事，我明顯地感覺他們的語言表達不夠流暢。不知為何，心底卻涌起絲絲苦澀。這些動物對沙漠里的員工來說，已不僅僅是生活樂趣，更多的是相互依存的生活狀態(tài)。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個生人的員工們，得到作家們要來的消息，早早地在院中央的花園涼亭下備好了自產(chǎn)的甜瓜、葵花子，像迎接遠方的貴賓。二次來到這兒的作家李迪和《中國作家》副主編蕭立軍說，7月份他們來時，花園里向日葵花盛開，地里的瓜剛成熟，他們品嘗了第一個成熟的甜瓜，今天又吃掉這里的最后一個甜瓜。要知道，沙漠腹地種瓜多不容易，自己不勞而獲，于心不忍。

你們這么遠來這里更不容易，也許一輩子就來一次。明年我們還要種，吃吧吃吧，你們吃了，我們心里高興。說這話時，員工們的笑容如同綻放的向日葵花。

“我們結(jié)婚了?！崩羁典J帶著滿心滿臉的喜悅告訴我們。李康銳曾是塔中40井區(qū)的班長，在這兒工作了20個月，他正是在這里和愛人任音南相識相愛的。今天，特意從百余公里外的塔中作業(yè)區(qū)趕來給曾經(jīng)的同事們報喜，見了我們，他趕忙把喜糖瓜子拿出來。千里迢迢遇喜事，又是在幾乎與世隔絕的油區(qū)，愈顯珍貴異常，說什么也得沾沾新人的喜氣。大家不好意思地?fù)袢∫幻断蔡?，放入嘴里，頓時滿口甜香，忘卻了身在沙漠腹地。

列車房外的屋角放著一堆枯死的胡楊木，被參觀路過的作家們發(fā)現(xiàn)，一行人從中淘寶。一位身著白上衣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他是這里的廚師，姓于，和妻子在這兒工作5年了。于師傅自我介紹說，這些枯死的胡楊枝都是他從很遠的地方撿來的。吃完飯，閑暇之余，他最愛去離40井區(qū)幾公里外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胡楊林?？吹娇菟赖暮鷹?，抱回來，積多了就把好看的挑出來，一點一點刮掉皮，洗去沙，然后刷上清漆、晾干，呵，一件胡楊木工藝品做成了。說著，他領(lǐng)我們來到他的寶庫，打開門鎖，小屋里大大小小、形態(tài)各異的胡楊工藝品，裝滿了兩大塑料筐?？吹奖凰⑸弦粚忧迤岬暮鷹钅?，作家們略感失望。與這些修飾后的胡楊木相比，他們更喜愛未經(jīng)雕琢的原生態(tài)胡楊。作家胡玥說，她家的鋼琴上放著一節(jié)干枯的胡楊樹皮，紋理粗糙蒼勁，透著歲月的無情與荒涼。每當(dāng)琴聲響起，她面前的胡楊已然幻化為古戰(zhàn)場拼殺的勇士。英雄與音樂，在美人的纖指尖激蕩、交融、吶喊，奏出生命的最強音。

參觀中，李迪老師指著列車房頂上方鐵皮刻制的幾個大字驚呼，你們看，這里寫著“敢于超越，集體奮斗”。太不可思議了，在私欲膨脹的當(dāng)下社會，許多人強調(diào)自我，他們這兒卻提出要集體奮斗，真是新鮮。

曾在一本攝影雜志看到過螞蟻過河的圖片，一群過河的螞蟻，一個一個緊緊地抱成團，形成大圓球，借助水流把他們沖向彼岸，我們不能想象一個螞蟻如何過河，而一群螞蟻做到了。在這個被沙漠重重包圍的小站，一個人根本無法生存，特殊的環(huán)境讓他們緊密成一個整體。這個僅有13名員工的小小的油區(qū)，管轄著周圍的15口油氣生產(chǎn)井、1座集中拉油站，日產(chǎn)油115噸，已累計產(chǎn)油95.26萬噸，創(chuàng)產(chǎn)值達27億人民幣。這就是集體的精神、集體的力量。

人最怕的或許是孤獨和寂寞。別說讓你在這里奉獻青春，就是讓你每天吃飽喝足住上一年兩年，那也能逼得人發(fā)瘋。2000年，剛成立塔中40井區(qū)時，這里除了黃沙，還是黃沙。十幾張臉從早看到晚，該說的話說完了，工作之余無事可做的員工坐在沙堆上發(fā)呆。員工說，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環(huán)境干燥、生活枯燥、心情煩燥。這里的最高領(lǐng)導(dǎo)班長馬旭著急了，長此下去，這些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不是要廢了嗎？不行，得想法子讓他們動起來，活起來。他聯(lián)系塔中作業(yè)區(qū)找來舊鋼管、廢鐵皮，帶著員工們搭涼亭，建花園、焊鐵門，做標(biāo)語，鏟沙換土種樹栽瓜，后來又陸續(xù)建成了廣播站、卡拉OK室、健身房、閱覽室。花費近10年時間，一點點一件件打造了這座黃沙映綠樹、雞犬聲相聞、人與動物、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諾亞方舟。

在作家們眼中，這里的一樹、一花、一草，搖曳著生命的歡愉，員工的一言、一語、一行，傳透出青春的樂觀和自信。他們?nèi)棠汀允?，卓立于沙漠深處，把孤獨寂寞的時光轉(zhuǎn)變?yōu)閷ι臒嵬Ｋ麄冋f，早該來看看了，早知道石油來得這么不易，哪里舍得浪費。

進入沙漠前，在沙漠公路矗立的“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標(biāo)語下，我們下車拍照，作家們調(diào)侃，是否應(yīng)該改為“只有荒涼的人生，沒有荒涼的沙漠”。千萬年來，人類進不進入沙漠，沙漠都始終以這種狀態(tài)存在著。從塔中40井區(qū)出來，作家們不再議論“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應(yīng)該怎么反過來倒過去說了。

他們說，“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這句話提煉得好，有生活，有深度，有哲理。

三

作家采風(fēng)團此行的最后一站是采訪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到達喀什的當(dāng)天，作家們不顧旅途勞累，前往新疆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州府阿圖什市郊外，看南疆利民工程管道穿越的萬畝葡萄園。

翻開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部署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衛(wèi)星地圖上標(biāo)著的工程管網(wǎng)，一條貫穿南疆的能源大動脈，從天山南麓阿克蘇境內(nèi)的英買力氣田群起，延塔里木盆地的邊沿迤邐蜿蜒。過阿圖什、喀什、澤普、和田，直抵塔克拉瑪干腹地塔中油田，全長2424公里。氣勢磅礴，如騰空而起的巨龍盤繞在天山和昆侖山腳下。這是迄今為止新疆最大的天然氣管道建設(shè)工程。工程建成可使南疆三地州城鎮(zhèn)居民和兵團主要團場600多萬居民用上天然氣。

塔里木盆地的南部邊緣，區(qū)域廣大偏遠，極度干旱，土地貧瘠，植被稀少。長期以來，城鄉(xiāng)居民主要使用煤炭、柴草作為生活燃料。由于常年砍伐胡楊、紅柳等荒漠林木，致使原本脆弱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更趨惡化。幾天來，作家們穿越沙漠公路之后自民豐出發(fā)，沿著315國道，經(jīng)和田、墨玉、皮山、葉城、澤普、喀什等地一路行來，在充分領(lǐng)略了南疆雄渾闊大的氣魄的同時，也深深感受了極度的荒涼與單調(diào)。各個綠洲之間，是一望無際的荒漠戈壁，灰褐成了不變的主打色調(diào)，讓人視覺疲憊，昏昏欲睡。

作家們站在一道沖溝前，目光貪婪地望著眼前浩浩蕩蕩、汪洋恣肆的葡萄園。他們在這里聽了利民工程情況介紹。陪同我們采風(fēng)的塔里木油田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項目經(jīng)理部伽師—喀什段負(fù)責(zé)人呂宏光，指著葡萄園中的某一段介紹說，這里本來是伽師—喀什段管道應(yīng)該通過的地方，按照原設(shè)計，管道要穿過萬畝葡萄產(chǎn)業(yè)基地和部分農(nóng)田，總長度為26公里左右。想到果園要被挖開，今年的收獲要落空，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不大情愿。項目部了解到，這個萬畝葡萄產(chǎn)業(yè)基地已成為阿圖什的支柱產(chǎn)業(yè)，更是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增收致富和吸納下崗職工再就業(yè)的主要渠道。經(jīng)過慎重考慮，他們果斷地更改了施工線路，將原設(shè)計管道增加了幾百米，繞過了萬畝葡萄產(chǎn)業(yè)基地和農(nóng)田?！白约郝闊┮稽c沒關(guān)系，可不想讓老鄉(xiāng)們?yōu)殡y！本來就是利民工程嘛，做就要做到位?！毙蔚脑捄芷降瓨銓?，卻充滿了感情，讓我們肅然起敬。

塔里木油田公司是中央駐疆大型企業(yè)，多年在塔里木盆地及周邊從事勘探開發(fā)，深知與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相依共存的關(guān)系，自1999年以來，油田按照“整體規(guī)劃、逐步推進”的思路，堅持不懈地推進“氣化南疆”工程，先后投入10多億元開發(fā)中小氣田和建設(shè)輸氣管線，向周邊縣市供氣，讓當(dāng)?shù)厝罕娪蒙锨鍧嵉奶烊粴?，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是中國石油投資，塔里木油田公司承擔(dān)建設(shè)的又一項重大工程。該工程堪稱造福當(dāng)?shù)馗髯灏傩盏膼坌墓こ?，民生工程，可謂功在當(dāng)代、利在千秋。據(jù)介紹，這項工程涉及自治區(qū)、南疆三地州各級政府、中國石油所屬40多家企業(yè)，工程量、事務(wù)協(xié)調(diào)量、征地賠付量都非常繁雜。 為此，公司專門成立了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項目部，把工程分為五個標(biāo)段，統(tǒng)一招標(biāo)、同時施工、齊頭并進，以確保在2013年7月完工。

項目經(jīng)理部樹起“精品工程、陽光工程、良心工程”的大旗，規(guī)范項目管理，各路施工單位、各監(jiān)理檢測單位隊伍開展勞動競賽，頒發(fā)安康杯、質(zhì)量杯、速度杯、和諧杯流動獎牌，促進了工程建設(shè)。在建設(shè)現(xiàn)場，工人們把管道施工挖出的礫石，一鍬一鍬過篩，之后裝入編織袋，進行回填，避免管材防腐層的損傷。為了保證冬季焊接質(zhì)量，每一道焊口完工后，都要用保溫被覆裹焊口，進行緩冷，直到焊口溫度降到環(huán)境溫度。

采訪利民工程，作家們處處看到的都是工程技術(shù)人員和土石方開挖填埋、管道焊接隊伍日夜奮戰(zhàn)，趕時間、趕進度的火熱場景。項目管理員楊禹去工地時，愛人已經(jīng)懷孕。愛人在醫(yī)院生了孩子，他回去照顧了3天，把母子送回家就趕回工地。這件事是我們采訪他時，他無意中說出來的。算算時間，4個多月過去了，他不知道現(xiàn)在孩子長成什么樣了，只聽過孩子“啊啊”的哭聲，那是愛人和他通電話時，從電話里傳給他聽的。二標(biāo)段負(fù)責(zé)人羅洋5月份來到圖木舒克工地，7個月里年度體檢時回過一次庫爾勒的家，直到12月一直沒能回家休息。他每天早出晚歸，10幾個小時泡在工地現(xiàn)場，檢查打樁，調(diào)運機械，籌備物資，組織施工，哪有困難哪有他，哪有問題哪有他。他因工傷腰部打著六根鋼釘，還有心臟病，戲稱自己是車?yán)镫x不開藥、床頭離不開藥、口袋離不開藥。問他：一個晚上的火車就能到家，怎么不回去看看，休息幾天呢？他回答，哪能離開啊，工期在那擺著，問題在那擱著，你一走就沒人協(xié)調(diào)了，責(zé)任在咱頭上，咋能走得開！

許多施工承包單位的人員，像這樣三五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不能回家，堅持現(xiàn)場施工的人，都不在個別。有人犧牲的是家庭，有人犧牲的是愛情，有人犧牲的是健康。他們沒有豪言壯語，有的只是一顆平常心。說起來有些不夠人性，但是工作需要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工程的如期投產(chǎn)，三地州人民能夠早日用上天然氣，這也是一種社會責(zé)任。

10多天的穿越結(jié)束了。

作家們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在南疆這片廣袤大地一路采訪，感知了南疆厚重的人文歷史，品嘗了維吾爾民族獨特豐盛的美食，體會了南疆各族人民對自然的熱愛和敬畏。更看到了石油人在這片土地上的奮斗與拼搏，可謂收獲多多，體會滿滿，依依不舍。

這一切一切的美好將化為我與作家們的寶貴記憶，一點一點滋潤綿長的歲月。

（原載《中國作家》，收錄時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