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
在眾聲喧嘩的讀書無用論中,我比較注意三種聲音。
一種讀書無用論的鼓吹者,自己真沒讀過幾天書,但或是其他能力突出,或是運氣較好,也取得了不錯的成就。你的舊友聚會,你或許也有這樣一種悲涼的酸楚:極沒文化的發(fā)小,居然成了大款。我們這些讀了十七八年書的,除了學位啥也沒有。他們給你倒上茅臺酒、遞來中華煙,再送你一句加了冰塊的風涼話:文化能當飯吃???不錯,溝通能力、交際能力、執(zhí)行能力,確實很重要,“成功者”不見得都是讀書人,但讀不讀書,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個人究竟能夠走多遠。
另一種讀書無用論者,確實讀過幾年書,甚至還有相當漂亮、鑲著金邊兒的學歷背景。你跟他聊哲學,他能把純粹理性批判給你講得頭頭是道;你跟他談美學,他能把斯賓諾莎、海德格爾諸人的美學觀梳理得脈絡清晰?;乜此谛5谋憩F(xiàn),還真是可圈可點。但眼下,知識和財富之間的轉化很不盡如人意,他甚至在清貧憤懣、懷才不遇中掙扎。在功利意圖的驅使下,他讀書不是為性情的雕琢、底蘊的貯藏、襟懷的開闊,完全是為了換得利益,一旦受阻,就覺得讀書無用。
這些人怯于面對的事實是:不是讀書無用,而是你自己無用。你確實是個不錯的考試選手,確實從字里行間咂摸出了些墨水味,但失去了書本的蔭庇,你再沒有半分優(yōu)勢。你的視角局限在那幾本書里,卻不知大千世界的無限可能。你只能在故紙堆里與前人對話,卻不具備在現(xiàn)實世界里周旋的本事。種種無用中,最無用的是將自己的一事無成歸結為讀書所致——我失敗不賴我,賴讀書沒用,要不是當初浪費那么多時間去讀書,我也許就有用了。讀書無用論,給他們提供了那么舒適、有面子、有理由的庇護所,讓他們那么理直氣壯地回避了自己的無能。
種種讀書無用的論調中,最可惡的一種是別有用心者。這種人明知道開卷有益,卻巴不得周圍所有人都沉浸在玩樂中虛擲青春。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會有這么幾個同學:熬夜的黑眼圈掛在臉上,偏偏大言不慚地告訴別人自己從來不學習。明知課堂所學東西的價值,非要激進地說這種填鴨式的教學毫無意義。他們幾乎是人格分裂的——一邊拼命地讀書,一邊一臉厭棄地說讀書無用。
…………
說實話,我也被無數(shù)次問過,你讀北大出來能干什么?不還得跟我一樣工作掙錢嗎?讀那么多書不還得嫁為人婦嗎,有什么用?對此,我想說的是:哪怕我們做著同一份工作,我不會同你一樣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得失;哪怕我們都將歸于家庭的瑣碎,我知道瑣碎之中也有詩意與溫情;哪怕我們都將面對生活的茍且,我也會為我的子女在嘈雜中開辟一方安靜的天地。
而如果我一無所成,我絕不拿讀書無用來遮掩我的無用。因為我讀過書,油墨已融入骨肉里,而你沒有。
(摘自2 0 1 6年4月1 2日《中國青年報》,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