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住的小區(qū),有鄰居大伯,從鄉(xiāng)下到城里兒子處生活,三餐無酒不歡。經(jīng)??吹剿攘司?,帶著醉意,在小區(qū)空曠的地方發(fā)脾氣。酒后的老伯,像逮著前世的仇人,聲嘶力竭地說著過去,借著酒勁,聲音極大,常會吵了人家,便惹人嫌。
一日下班,上樓遇見老伯,他又在醉中,扶著欄桿,很認真地囑咐我:這嶺很陡,要小心走,一定要小心。走到二樓,他還在叨叨:很陡,真的很陡。那刻,沒法嫌他。
菜市攘攘,人聲嘈雜,也臟也亂,可離不得。始極煩,日久發(fā)覺菜市不乏有趣之人有味之語。有賣魚的與買魚的在抬杠。
“我這是本地帶魚,好吃,絕對好吃?!?/p>
“你怎么知道是本地帶魚?”
“我從小就捕魚,沒有我不知道的魚。”
“為啥本地帶魚好吃?”
“本地帶魚就長在家門口的海,沒風沒浪的,當然好吃。不好吃的帶魚都長在菲律賓、印尼那邊的海,那些海是什么海?那些海會長臺風,長臺風的海長出的帶魚會好吃嗎?”
說的是,長臺風的海能長出好吃的魚?
日日買菜,難買出新花樣,不免抱怨:“都不知買啥好!”“山上就那么多草,水里就那么多魚,有吃就不錯了!”攤主說這話時,像個哲學家。
夜的海邊,圓月正好,潮退,人歡,篝火在燃。村里撿破爛的大嬸在暗中一個一個地撿易拉罐塑料瓶。接過我手中的瓶子,走了幾步又折回:你們晚上在哪睡?那時帳篷還未流行,便玩笑說:就睡在沙灘上。大嬸緊張:沙灘怎么睡?很濕,半夜還有露水。繼續(xù)玩笑:睡在干的沙上就不濕了。大嬸道,那我回家拿床被子給你們蓋。當即止了玩笑,攔住了她。
冬日巷口,風在串門。阿婆在風口擺了個小攤,賣鞋墊,賣地瓜米。鞋墊上有古老的手納紋飾,地瓜米是鄉(xiāng)下的地種出來的。阿婆圍著齜了毛的圍巾,蹩在墻角納鞋墊,頹墻勉強擋住一點寒風。糙的手上,有凍裂的口子。這本不是擺攤的地方,只是一個拐角,來往的人很少,多是匆匆而過。
“阿婆,這么冷,也沒啥人來買,早點回家吧。”
“再等等,能賣多少是多少?!?/p>
“阿婆,厝在哪?晚回了,家里人會擔心吧?”
我問了不該問的話。
“哪有厝?兩個兒子來城里快二十年了,還租別人家住。他們打工沒空看孩子,我才來城里幫他們。我孫女那么乖,成績那么好,從小都是我?guī)У模拍畹礁咧?,好心幫別人拿東西,卻被人殺了……”
阿婆在風中垂淚,用齜了毛的圍巾抹淚。丟了牙的嘴,塌在抽泣的鼻子下。皺的臉,白的發(fā),痛的心,在無人的巷口發(fā)酵。原來,阿婆是那個轟動小城的兇殺案中被害小女孩的祖母。
“來城里有什么好?要地沒地種,要厝沒厝住。不來我孫女就不會沒了,現(xiàn)在還躺在那么冰的地方,要死也是我先死……”
阿婆幾度哽咽,我怔在風中,不知說啥好。
后來多次路過那個巷口,卻再也沒有見到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