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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斗

      2019-04-28 02:05:48戰(zhàn)亞利
      文學(xué)少年(小學(xué)版)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墨斗張勝石匠

      戰(zhàn)亞利

      三老爺子臨不行那幾天一直要他的墨斗,說帶著墨斗進(jìn)棺材他才能閉上眼睛。

      墨斗,就是石匠的墨線盒,也就是吊直線用的,玻璃瓶子木頭盒子,什么都可以做成墨斗。

      三老爺子的墨斗是用一只牛犄角做的,我小時候玩過那個墨斗盒。把線高高捏起后散開,青石板上就印下一條直的黑線。

      種地前和秋收前的有月亮的晚上,三老爺子都貪黑做磙子。種子埋到地壟里,要用磙子把壟軋實(shí)。秋收的場院是一層泥土一層谷草再一層泥土,層層都是用磙子軋實(shí),最后場院光亮亮的,谷子高梁,車車?yán)M(jìn)場院。

      這兩季的磙子錢就夠三老爺子家一年的家用。

      家家都窮的時候,他家夠吃夠穿,四個孩子都念書。我記得三老爺子大兒子是日語翻譯,他回來,我們小孩子圍著他看,他笑呵呵地揉小孩的頭發(fā),還給糖吃。

      三老爺子是最早離開老房子的。他走的前幾天,做自己的墓碑。他當(dāng)當(dāng)?shù)罔徶?,我用他的墨斗在小的石板上印線,他不時說:“一邊玩去,石頭渣滓崩著你眼睛?!彼涯芬厝フf:“這丫頭啥都玩,弄壞了讓你爸賠錢,去你家吃飯?!?/p>

      我乖乖地把墨斗遞給他,等他當(dāng)當(dāng)?shù)罔徤?,又把墨斗拿過來,橫一線豎一線,錯出豆腐塊。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墨斗上的牛犄角光滑溫涼的感覺就在我手心。

      石碑做好,他家大兒子開小車來接他,他把墨斗給了王老爺子,說“:跟了我一輩子的老伙計呀,給你了?!蓖趵蠣斪诱f:“你養(yǎng)了好兒女呀,再也不受累了,享福了?!?/p>

      三老爺子是他兒子把他背進(jìn)老房子的,他回來的時候王老爺子早沒了。

      三老爺子躺在他家老屋的炕頭要墨斗,讓他的孩子們?nèi)ダ贤跫乙贰?/p>

      老王家的兒媳對三老爺子大兒子說:“我就沒見過那玩意,真給了我家老爺子也早沒了。現(xiàn)在也沒人做石匠了,誰還寶貝它呀?!?/p>

      三老爺子依舊讓他的孩子要他的墨斗。

      三老爺?shù)膬鹤诱亦従诱f:“叔去給問問那墨斗還有沒有,不是值錢的東西,我花錢買回來行嗎?你知道,我家老四三歲我娘就沒了,我爸拉扯我們幾個不容易,做一輩子石匠養(yǎng)家,那墨斗陪他一輩子,這會兒不行了糊涂了,非要墨斗給他壓棺材,你說我們咋辦,就得給他找回來。”

      鄰居說:“有,也找不回來了,不是錢的事。你好幾年不在家,有些事你不知道?!?/p>

      老王家小子體弱多病,他家里里外外的伙計一直張勝幫著管。那年也不知怎么的,王家兒子就和張勝吵起來,說老王家老爺子把手藝和金貴物件都傳給了張勝……那會兒張勝正給老王家老爺子做石碑。老王家兒子和張勝還動了手,雖然被大伙兒拉開了,但兩家就成了冤家。這墨斗在老王家還是在勝子那兒,這誰也不能翻舊事去問呀。

      三老爺兒子說:“這墨斗真不能去找了,這么多年,人家的傷好不容易愈合了,咱再去揭疤!”

      三老爺子一陣明白一陣糊涂,想起來就罵他的孩子不給他找回墨斗。

      三老爺子的兒子也不給他解釋,就由著他罵。有時候半夜也罵,村子的夜晚很靜,老爺子的罵聲很響亮。

      女人們樹下閑聊,三老爺子家事是她們最好的嗑兒。

      勝子也聽到了墨斗的事。

      那晚勝子就拿兩瓶罐頭來看三老爺子。問三老爺子:“還認(rèn)識我嗎?”

      三老爺子笑了:“你小時候和俺家老大偷我的酒喝,你忘了?!?/p>

      勝子樂了,一手握著三老爺子的手,一手從懷里掏出墨斗放到三老爺子的手上問:“這個,也還認(rèn)得?”

      三老爺子的嘴抽動兩三下,擠出一滴混濁的眼淚說:“我這一輩子都給了它了,活著我得看它一眼,帶它走啊?!?/p>

      勝子說:“我知道,我知道。”

      三老爺子的兒子送勝子出大門的時候想說謝謝,可說出來的是:“明個你早點(diǎn)兒回來咱倆喝點(diǎn)兒。

      勝子說:“行,一瓶白酒一塊拌豆腐就行?!?/p>

      三老爺子兒子說:“行,等你。

      三老爺子兒子說“行”的時候和勝子說的語調(diào)一樣,就像他也和勝子一樣,從沒離開這個村子,從沒離開這個家。

      沒過幾天三老爺子就走了,帶著他的墨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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