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凡
我們好好/好到瘋掉/像找回失散多年雙胞……
秦老師的辦公桌上,兩瓶紅花油安靜地立著,透過厚實的玻璃瓶,向外散射著紅光。像是在與窗外一片殘缺的晚霞應(yīng)和。
“紅花油拿好,一瓶給至飛。還有,以后和班長好好說話,不要動手!”秦老師倚靠著辦公桌,板著臉,眉頭微皺,居高臨下地說。
“對不起老師,我會改正的?!避庝诘椭^,刻意掩飾著臉上一道道新鮮的抓痕。可抓痕依舊,若隱若現(xiàn)。
軒溱推開門,拖著沉重的腳步,爬上樓梯,走進(jìn)班里。這時,班里可真熱鬧?。恨D(zhuǎn)陀螺的、下五子棋的、踢毽子的……一陣躁動,一陣歡樂。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取悅自己,努力為兩周后的運動會蓄加能量。
而此刻,軒溱卻高興不起來。他近乎以“鉆”的方式穿過本就狹窄的過道,快步走到那個令人討厭的座位,氣勢洶洶。他摸了摸褲子口袋,思索片刻,還是掏出一瓶紅花油放在面前的課桌上,如履薄冰。
“這是秦老師給你的,不是我給的!”軒溱故意把目光瞥向別處,表現(xiàn)得嚴(yán)肅又認(rèn)真?!澳阍缯f嘛,我可是宰相肚里能撐船!早就原諒你了!”至飛笑了,是嘴角在笑,在張揚。一向無賴。
“你……”軒溱無話可說,只得徑直走回座位,摳開紅花油的蓋子。用手輕輕蘸了些,均勻地抹到了臉上的“淤青部位”。
瞬間,紅花油的芳香便開始在空氣中彌漫,像是要與氧氣一決高下。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就這樣開始了。
-1-
說起這“戰(zhàn)爭”,還要回到前天的課間操時刻。初來乍到的軒溱還沒有搞清自己的做操位置,匆忙之中便犯起了糊涂。這一糊涂麻煩就來了。新官上任的至飛大步走到軒溱面前,多余的話一句沒有,便命令道:“趕快回你的位置去,服從命令!”至飛向來如此,耀武揚威的。
可不太巧,他今天遇上了一塊難啃的骨頭,又硬又費牙。軒溱見狀,很不服氣,便說:“你憑什么管我呀?你是誰呀?”顯然他不知道,這是第一把火,樹立威嚴(yán)的,正巧燒到他頭上,馬上就要有燎原之勢啦!于是乎,互不服氣的兩人就在眾人無力的勸阻下,開始熱身,比試“武藝”了。
這一比真是讓眾人大開眼界了,綠草地上,兩人滾來滾去,爬來爬去,近乎廝打在了一起。
不料,武藝沒比試完,慌亂之中,秦老師便來了。武藝比試被迫終止。不過就場上情況來看,勝負(fù)已定了。軒溱憑借他不高大且肉乎乎的身體,成功地——敗在了班長至飛手下,毫不含糊。軒溱不服氣,他憑什么管教我?他班長就可以指指點點嗎?事后,軒溱從老師那得知了至飛的班長身份,但依舊不愿低下頭。
軒溱離開人群,向教學(xué)樓走去。他臉上是帶有淚痕的,淚痕和抓痕相間。但這淚痕不全因為這次爭吵,更多的還是因為思念和委屈——對家的思念,對家的歸屬。這對在外寄宿的學(xué)生來說,很常見,是身不由己的。
軒溱回到教室,聽著遠(yuǎn)方傳來的火車鳴笛聲,眼眶里瞬間就波濤洶涌了。
-2-
繼紅花油事件后,軒溱和至飛的關(guān)系似乎有些緩和了,火藥味漸漸淡化在空氣里。
夏末的晚間已有些涼意,草叢間的蟬還在悄悄作響,像是在呼喚著秋天又像在挽留夏日。
加餐時間到了。下課鈴一響,教室里便空無一人了。一向如此,課間成了現(xiàn)成的體育課。操場上打沙包、練跳繩的比比皆是,理由當(dāng)然簡單:為了在運動會上取得好成績。
可是,沒有人領(lǐng)加餐。軒溱怎么也想不到,今天會是個轉(zhuǎn)折點。只見至飛從前門進(jìn)來,徑直走了過來。
“呦,林軒溱,好久不見啊,走,領(lǐng)加餐去!”說罷,至飛便把手搭在軒溱的肩上,咧著嘴笑。這笑容讓軒溱渾身不自在,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不慎撞上了窗臺的一角。
至飛見狀,說道:“你躲什么躲?好好的,快走,等會兒上課了!”至飛大步往外走,他知道軒溱一定會跟來。
果不其然,軒溱跟了上去。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難道真是我太小心眼兒了?唉,算了,去了再說。
至飛步伐很快,以致軒溱只能連走帶跑地跟上?!澳隳翘斓降自趺戳??我只是開個玩笑!”至飛先開了口。軒溱思索了片刻,答道:“我心情不太好?!避庝卩洁熘?。
“哎呀,早說嘛!我就知道,要不你先道歉,我好原諒你?”至飛的一臉無賴,在月光下展露無遺?!安恍校矣譀]錯,是你先動手的!”軒溱據(jù)理力爭?!昂煤煤?,那對不起,行了吧!這么簡單的三個字!”至飛松了口。
“好的,那天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對不起!”軒溱笑了,這是幾個月來久違的笑容。
兩人拎著袋子,穿過打沙包的人流,走回班里,有說有笑的。這時秦老師出現(xiàn)在走廊里,見著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戲謔地說道:“你們倆不打架了?”“當(dāng)然不!”兩人異口同聲。
看樣子,一切誤會的化解只是缺少一次恰到好處的交談啊。
-3-
運動會如期而至。這一天的溫度真是給運動員們開了個大玩笑啊。這哪里是秋季運動會?明明是夏季!身上的皮膚像是要被這熾熱的空氣燙掉一層一般,火辣辣的。
“今天下午,是男子組1500米比賽,請同學(xué)們做好準(zhǔn)備!”廣播通知道。
“不行,我不行的!”軒溱的聲音格外響亮?!熬妥屇闩軅€1500,有什么不行的!跑了我們班就能加分!”至飛勸道。原來,之前和至飛一塊報名1500米的人,今天請假了。
“不行不行,一定不行!”軒溱自言自語,心里的海浪早已翻滾起來。至飛看出軒溱的膽怯,便放出豪言:“怕什么,我和你一塊兒跑!”話音在軒溱的耳邊回蕩,久久不能消散。
午后,1500米終于還是來了。軒溱和至飛站到了起跑線上。
“3,2,1跑!”隨著裁判員的一聲令下,1500米的征程開始了。
300米,600米,900米,每一段路程都可以看到不同的人從身旁閃過,聽到的語句卻又千篇一律。1200米時,軒溱的小腿開始酸痛了,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又一陣的抽搐。他停了下來。
“至飛,你先跑,不要管我了,我跑不動了!”軒溱想要放棄?!伴_什么玩笑,我是那種人嗎?來,手給我,我拽也要把你拽到終點!”軒溱把手遞了過去,被至飛一把抓住。
兩個人漸漸慢了下來,看著身旁的千帆掠過。艱難、不甘、疼痛、卻又快樂著。100米沖刺!這時,所有人都沸騰了。臺上臺下都在鼓掌,但卻不是為了那個已經(jīng)沖線的人,而是為了最后兩個互相攙扶的身影。
跑道的終點,紅絲帶再一次被拉起,漫漫跑道上,兩個身影搖搖晃晃地奔跑,漸漸與午后的陽光相融。
一步步接近,一聲聲默念。最后,紅絲帶落地,在空中劃過一層疊影,籠罩了半邊天空。兩人累倒在地,不愿爬起來。
我們好好/好到瘋掉/像找回失散多年雙胞……
兩人躺在草坪上,大聲喊:“我們是,一輩子,兄弟!”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