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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煒最后的幾天(中篇)

      2019-04-29 04:01:00喬全和
      中國鐵路文藝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劉煒王玉王強

      喬全和

      德川鐵路分局副分局長劉煒遇到了麻煩,大麻煩。

      3月20號那天,他在火車上遇到了小學(xué)時的老同學(xué)周翠花,周翠花悄悄告訴他,說和他沒結(jié)過婚的“前妻”田婷3月底要到德川來找他,商談孩子的撫養(yǎng)問題。這個消息不啻一顆定時炸彈,炸得他魂慌神亂。因為有關(guān)和他沒結(jié)過婚的“前妻”田婷的事情,分局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現(xiàn)任妻子王玉更不知道。如果田婷月底來找他,他隱瞞了21年的秘密必定會暴露,后果可想而知。他妻子王玉不但會跟他鬧個天翻地覆,更糟糕的是會影響他這幾十年來辛辛苦苦樹立起來的光輝形象。因為在全分局職工家屬眼中,他是一個生活作風正派、工作作風扎實、政治作風優(yōu)秀的好黨員、好干部。一旦消息傳開,他這三好形象就會瞬間崩塌,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想來想去,最好前去達江一趟,在達江把事情擺平,安撫住田婷。可不料偏偏在這個時候,上級讓他到北京鐵道部黨校學(xué)習(xí),政治學(xué)習(xí)他不能不去。不過這樣也好,趁機離開德川半個月也不失為好事。于是,他安排好手頭上的事情,就乘車去了北京。

      當然,他雖然在黨校學(xué)習(xí),心里也不安寧??倱耐蝗荒囊惶斓麓ù騺黼娫?,說有個叫田婷的女人來找他。一天兩天過去了,到第十天也沒有發(fā)生令他提心吊膽的事情。第11天是個周末,他便一個人到北京街上溜達,準備給妻子王玉買一件衣服。王玉對衣服很挑剔,不合身體的衣服她看不上。劉煒轉(zhuǎn)了幾條街都沒有找到一件合適的。當他走到北京第十人民醫(yī)院附近時,突然覺得右腹部劇烈的疼痛。這種疼痛持續(xù)有一些日子了,而且越來越疼痛。他一直以為這種疼痛是胃疼。前些年曾因喝酒吐過血,也曾做過胃鏡,診斷為胃潰瘍。他早就想去醫(yī)院復(fù)查,總是忙得沒有工夫,吃幾包胃藥和幾片止痛藥基本止住就行了。今天剛好有時間,又是一家大醫(yī)院,不妨順勢檢查一下。于是,他忍著疼痛排了半天隊,掛了一個急診專家號。接診的是急診科主任醫(yī)師。當主任醫(yī)師聽了他的口述后,說是不像是胃疼,像肝上有問題,讓他做幾項檢查。檢查做完后,他把檢查單子拿去讓主任醫(yī)師看。主任醫(yī)師把所有檢查單子細細看了幾遍后,臉上的表情一下凝沉下來,問他有沒有家屬陪他來。他說沒有人陪來,就他一個人。他似乎察覺到有什么問題,就問主任醫(yī)師說:“醫(yī)生,是不是有問題?有什么事你只管跟我說?!?/p>

      主任醫(yī)師望了他一下問:“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劉煒說:“我是德川鐵路分局副分局長,沒問題的,我有堅定的接受能力,有什么事情請您直接告訴我,我能接受的了?!?/p>

      主任醫(yī)師疑思地望了他一下說:“你是大干部,肯定有定力,那我就直說了?!?/p>

      劉煒面帶微笑堅定地說:“說吧,醫(yī)生,沒問題。”

      主任醫(yī)師又停頓了一下,望著他說:“你得的是肝癌晚期,而且是后晚期,已經(jīng)擴散了?!?/p>

      “??!”聽完這句話,劉煒激靈了一下,猛地愣住了,猶如晴天霹靂!簡直太突然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盡管他說他有思想準備,沒料到是這個結(jié)果。他愣了半天,略鎮(zhèn)定了一下問主任醫(yī)師:“醫(yī)生,沒有誤診吧?”

      主任醫(yī)師肯定地說:“絕對沒有,我們經(jīng)常碰到這種病人?!?/p>

      劉煒驚愕地望著主任醫(yī)師。

      主任醫(yī)師問:“怎么不早檢查呢?”

      劉煒說:“工作太忙了,再加上胃老疼,曾經(jīng)因為喝酒胃出過血,總以為是胃病。”

      主任醫(yī)師遺憾地搖搖頭說:“酒哇,大多數(shù)肝病都和酗酒有關(guān)系?!?/p>

      劉煒頭上的汗珠流下來,恐懼地問:“我還能活多長時間?”

      主任醫(yī)師說:“這不好說,如果住院治療,也就是能延長壽命?!?/p>

      “能延長多長時間?”劉煒問道。

      “這不好說,如果能住院配合治療,也許能長一些?!?/p>

      “長多少?”

      “不好說,也有活一年左右的?!?/p>

      “不住院呢?”

      “那就更不好說了,兩三個月,甚至更短。”主任醫(yī)師說著,將一張名片遞給他說:“這是我的名片,你考慮一下,考慮好了隨時給我打電話?!?/p>

      劉煒雙手接過名片說謝謝醫(yī)生。站起身來往外走。

      他是怎么從醫(yī)院走出來的一點也不知道,他坐在醫(yī)院門外的條凳上,渾身衣服被頭上流下來的汗水濕透了。太突然了,一點預(yù)感都沒有。這晴天霹靂般的打擊使他驚慌和六神無主。這不是已經(jīng)宣布判死刑了嗎?恐懼的心情如墜入萬丈深淵。他不想死。好日子才剛剛開頭。副分局長才當了三年半,妻子對他好如蜜罐兒,兒子特別優(yōu)秀,正準備考博士,這一切難道都要離他而去嗎?他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可有什么辦法呢?肝癌晚期,那是極其兇險的絕癥啊。他的一個老同學(xué)李國棟不就是得的肝癌嗎?在李國棟死前十幾天,他去醫(yī)院看李國棟時,李國棟怎么一點也不害怕,臉上一點懼色都沒有,還那么談笑風生,哈哈哈地對他說:“不就是一死嗎?怕什么。自古人生誰無死,閻王爺不管你老少。官再大,死后骨灰盒一樣大,錢再多,死后火葬場冒煙一樣多,怕個球,哈哈哈?!崩顕鴹澆槐人#坷顕鴹澥菛|方建材廠總經(jīng)理,頭個老婆死后又娶了一個比他還小20歲的小老婆,不但年輕還漂亮。兩個孩子都在市政府上班。他都不怕死,我怎么這么怯懦呢?事已至此,怕有什么用?李國棟說得對,不就是一死嗎?想到這里,他一下變得冷靜了。現(xiàn)在啥都不想了,還是想想下一步該怎么辦吧。是住院還是不住院?如果住院,不出一周,全分局都會傳開來,很快就會傳到妻子王玉和“前妻”田婷耳朵里。那麻煩就大了。另外關(guān)鍵是,他手上的幾件大工程肯定會受影響,他不放心。一件是從皇崗車站到青石溝的那條十公里長的國家重點工程用的鐵路專線。這條專線是鐵道部的重點項目,鐵道部領(lǐng)導(dǎo)和鐵路局領(lǐng)導(dǎo)對他都很信任,委任他為總指揮。他接手后,就委任江巴地區(qū)工務(wù)段副段長孫長海為總負責。沒想到還沒有招標,孫長海就跟一個很熟悉的施工單位的總經(jīng)理通風報信勾搭上了。他聽說后立馬撤了孫長海的職,并對孫長海和那位總經(jīng)理進行了傳換,發(fā)現(xiàn)了有經(jīng)濟方面的往來。劉煒立馬把他親手提拔的梁河工務(wù)段副段長馮寶欣調(diào)了來,嚴肅地對馮寶欣說:“你可千萬要吸取孫長海的教訓(xùn),千萬不敢有絲毫違規(guī)思想和行為?!瘪T寶欣拍著胸脯說:“請劉局長放心,只要你聽到有關(guān)我的點滴不正當違規(guī)行為,立馬把我法辦了。到時候不用你開口,我親自去投案自首。”前天投招標已經(jīng)結(jié)束,施工力量雄厚的鐵道部工程局中標拿下了施工權(quán)。他如果住院,這工程怎么辦?馮寶欣畢竟年輕啊,才是剛?cè)鲱^的小伙子。小伙子雖然精明能干人品端正,他還是不放心哪!

      另一件是梁家溝鐵路隧道的改線工程。梁家溝隧道自從2000年特大暴雨造成的山體大滑坡,地質(zhì)受到了影響,經(jīng)常落石塌方。經(jīng)過有關(guān)地質(zhì)專家鑒定后,認為梁家溝隧道極有可能會有全隧道坍塌的危險,需要放棄改線。改線工程由他總負責,如今改線工程已經(jīng)基本結(jié)束,凝結(jié)了他大半年的心血,下月就要竣工了,他必須到現(xiàn)場驗收,否則他不放心。這兩項大工程出一點問題,他都對不住鐵道部和鐵路局領(lǐng)導(dǎo)對他的絕對信任。他父親生前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信任大于天哪!”還說“梁山英雄為什么頂天立地,就是因為信任啊!梁山英雄為了信任,連命都敢不要哇!”自從他小時起,就牢牢地記著他父親的這些話。每當鐵道部領(lǐng)導(dǎo)和鐵路局領(lǐng)導(dǎo)對他信任以委任什么任務(wù)時,他都會想起他的父親,都會感到無上的榮光。所以,這兩項工程交替給誰他都不放心。

      再就是他的“前妻”田婷。說田婷是他的“前妻”,著實有些牽強和冤枉,但這確實是他有直接關(guān)系而且是二十多年的一塊心病。

      他小學(xué)三四年級時就和田婷是同學(xué)。初中時又和田婷是同學(xué),也可謂算是青梅竹馬。田婷小時就長的秀麗可愛,一笑兩個酒窩像深凹進去的雪花。無巧不成書,初中三年級時,他又和田婷坐了一張桌子,因為劉煒學(xué)習(xí)特別好,作文連連獲獎,并經(jīng)常發(fā)表在中校內(nèi)外報紙上,故而,同學(xué)們都說他們兩個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就在那年,田婷的家庭遭受到了滅頂之災(zāi)。他父親田生德因為工作失誤造成了兩名工人死亡,一名工人受重傷。因而,他父親被判了七年徒刑。這使田婷一家從天堂一下掉進了地獄,一家人都被機床廠里工人瞧不起。但不管怎樣,田婷的父親畢竟不是故意犯罪,而是過失犯罪,因而,田婷初中畢業(yè)后,機床廠領(lǐng)導(dǎo)出于公正和同情,還是把田婷安排在了達江機床廠的附屬廠。雖不算正式職工,但待遇和正式職工一樣。那時,劉煒的父親是鐵路分局達江工務(wù)段一名記工員。劉煒初中畢業(yè)后考上了職工技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后又分配到了達江工務(wù)段。這是他父親劉德茂的高明之處。劉德茂認為,一般工務(wù)段的職工文化水平都不高,他兒子劉煒分到工務(wù)段后必被重用。果真不出所料,劉煒只在巴山洪鎮(zhèn)工務(wù)工區(qū)干了一年,就被提拔到了工務(wù)段技術(shù)室。這一下不得了,劉煒本來就長得一表人才,聰明伶俐,文才出眾,再經(jīng)這么一提拔,登門說親的絡(luò)繹不絕,有大學(xué)生,財務(wù)會計員,有其他單位的女干部,還有鐵路分局機關(guān)干部家的女兒,劉煒一個也不見,因為他心里只裝著一個人,那就是一笑有兩個酒窩的田婷。可惜的是,因為工作原因,他和田婷已有兩年多沒見面了。

      一天下午,劉煒到市中心辦完事順江邊往回走,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江邊懸崖邊。他走過去一看,原來正是他日夜想念的田婷。田婷一見是他,一下?lián)涞剿麘牙锟拗f:“如果今天再見不到她,以后就永遠再見不到我了。”

      劉煒問:“為什么?”

      田婷痛哭著說:“父親病死在了監(jiān)獄,母親因此而得了個下半身癱瘓,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實在沒有生話的勇氣了?!?/p>

      劉煒勸她說:“別害怕,有我呢,以后咱們兩個共同面對困難?!?/p>

      從此后,劉煒沒事就往田婷家里跑,和她一起照顧田婷母親。

      一天,劉煒回到家突然對他父親劉德茂說:“爸,我要和田婷結(jié)婚?!?/p>

      父親一聽生氣地說:“你敢!”

      劉煒堅定地說:“我敢,我就是要和田婷結(jié)婚,我今生今世非她不娶。”劉德茂是高血壓,最近正因為劉煒拒絕所有來提親的事情生著氣呢,聽劉煒這么一說,一下被氣暈倒在地上。一家人把劉德茂送到醫(yī)院搶救,被診斷為腦出血,幸虧送得及時,沒造成嚴重后果,但左側(cè)身軀活動受到了影響。從此,劉煒再也不敢提及和田婷結(jié)婚的事情了。不過,他曾偷偷地去田婷家看田婷,頭一次去時,被田婷的母親無情地給趕出來了。第二次去時,鄰居說田婷母女搬了家,搬到哪里誰也不知道。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面。田婷的什么情況他再也不知道。

      十年后的一天,已當上副分局長的劉煒到巴山江都工區(qū)檢查工作,抽空去了毛壩關(guān)車站看望關(guān)系最好的好兄弟馬升。不料剛見面還沒說話,馬升上來就是一重拳,怒氣沖沖地指著劉煒吼道:“別看你現(xiàn)在是副局長,我是小工人,我照樣罵你。你他媽根本就不是好東西,我真是瞎眼認識了你這個王八蛋!”

      劉煒從地上爬起來云里霧里地吼道:“你這是干嘛呀,上來就是這么重一拳,你把話說清楚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馬升怒氣地指著劉煒的鼻子吼道:“你現(xiàn)在當大官了,享清福了,你知道田婷如今是怎么生活的?!?/p>

      劉煒一聽立馬問:”田婷怎么了?“

      馬升吼道:“你那年跟田婷分手后,不久田婷就生下了你的孩子。她又照顧癱瘓的媽,又要養(yǎng)你的孩子,實在忙不過來,就遷回了老家達江。達江親戚多,好照料。前幾年她母親去世了,兒子卻出了車禍,肇事車沒找著,兒子成了植物人。田婷至今未嫁人,每天用打零工掙的一點錢養(yǎng)活她們母子倆。一個那么好的好女人為了你,如今過成這樣,不讓我老馬生怒氣嗎?”

      劉煒聽完“啊”了一聲呆住了。半天才驚訝地說:“我不知道哇,這件事情我一點也不知道哇!”

      馬升怒氣未消地喊道:“你當然不知道哇,你怎么會知道,你現(xiàn)在是副分局長,牛得很,早把過去的事情忘完了!”

      劉煒詫異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馬升說:“我是年前去達江辦事碰著了田婷,是田婷親口告訴我的?!?/p>

      劉煒急忙問:“她沒有告訴你她現(xiàn)在的住址嗎?”

      馬升轉(zhuǎn)身回屋里取出一張紙遞給劉煒說:“吶!住址在這上面寫著呢!”

      劉煒十分激動地握住馬升的手說:“謝謝你馬升,你多保重,剩下的事你不管了?!北愦掖腋鎰e了馬升。

      一個月后的一天,劉煒終于在達江找到了田婷。他強烈要求田婷重新搬回德川去。田婷說啥也不答應(yīng)。她說她在這里挺好的,親戚又多。兒子叫劉念,想念的念。意思是讓他長大后,能經(jīng)常想念著他還有個親生父親。

      聽到這,劉煒一股眼淚流出來。他端詳了眼前這位被歲月和苦難磨練的十分堅強的女人,問她:“孩子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田婷說:“經(jīng)過多方治療,現(xiàn)在正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p>

      劉煒去看了兒子,兒子的確長得像他。就是不會動,兩只和他一樣的眼睛迷茫地瞅著他。

      從那天后,劉煒每月都要瞞著妻子王玉給田婷匯一千元錢。還多次安排田婷帶兒子到北京上海進行康復(fù)治療。有時到達江,還要盡量陪孩子小住一兩天。這件事,至今只有他和馬升及周翠花等幾個人知道,萬不可讓王玉知道,他明白萬一讓王玉知道了的嚴重后果。

      此時,坐在北京第十人民醫(yī)院外面長條凳上的劉煒,經(jīng)過反復(fù)思考,他決定不去醫(yī)院治療以延長壽命,反正這病已經(jīng)到了晚期,遲早要死的。一但田婷得到他住院治療的消息,會立馬前去探望的,事情必然會暴露。而且田婷還會想方設(shè)法到處籌錢來看他,這不是他所想看到的。所以,無論公私,他都不能住院治療,他要一直隱瞞下去,一直隱瞞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至于田婷,等黨校學(xué)習(xí)結(jié)束后,他直接到達江去一趟,一定要安撫住田婷。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男子漢,生前守住氣節(jié)挺重要,死后保住晚節(jié)更重要。他想到這,覺得輕松了許多。

      黨校學(xué)習(xí)結(jié)束后,他直接去了達江,不過他并沒有找到田婷,田婷的親戚告訴他,田婷帶著孩子去上海進行最后一個康復(fù)治療了。他問孩子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親戚告訴他說,孩子已經(jīng)會走路了,也會叫人了,不過只能叫媽媽,不會叫爸爸。田婷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從上海回來后,去德川讓他親自聽到孩子叫他爸爸。聽到這些話,他是既高興又緊張。高興的是孩子終于可以叫他爸爸了。緊張的是田婷從上海回來后要去德川,這怎么的了。他急忙對田婷的親戚說:“田婷從上?;貋砗?,千萬別去德川,到時候他來達江看孩子?!?/p>

      他回到德川后,他托他在北京的朋友給他買了許多抗癌藥。他一邊背著妻子偷偷地吃藥,一邊照常工作和學(xué)習(xí)。但不可回避的是,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越來越乏力,肝區(qū)越來越疼痛。他知道病情越來越惡化了,離死亡越來越近了。他就這么一天一天地硬撐著。

      劉煒有早晨上廁所的習(xí)慣。他每天早晨6點鐘準時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上廁所。平時,他上廁所不過用五六分鐘。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都快半個小時了,還沒有動靜。妻子王玉感到奇怪,在床上叫了兩聲,仍然沒有反應(yīng)。她感到不妙,急忙掀掉被子向廁所跑去。她猛地一把推開門,只見劉煒雙臂緊抱著肚子趴在雙膝上,滿臉的汗珠往下掉著。王玉大吃一驚,大聲喊叫著:“劉煒,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只見劉煒痛苦地說:“快,止痛藥,止痛藥!”

      王玉“哦”了一聲,轉(zhuǎn)身跑向臥室,把床頭柜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止痛藥。她大聲喊道:“沒有,沒有止痛藥!”

      劉煒提高聲音說:“公文包,止痛藥在公文包里?!?/p>

      王玉到處找公文包,找了兩圈也沒找著,大聲喊道:“沒有公文包,公文包是不是落你辦公室了?”

      劉煒說:“你快拿我鑰匙去我辦公室取公文包?!?/p>

      王玉急切地說:“好,你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就來?!彼D(zhuǎn)身跑回臥室,從劉煒褲子上取下一串鑰匙,忙向門外跑去。

      鐵路機關(guān)大院后面去年蓋了一棟“鐵路新苑”高層。因為分局長和分局黨委書記誰也沒有往高層搬,所以劉煒他們幾個副分局長也就有沒往高層搬,仍然住在分局大院右側(cè)十幾年前蓋的六層干部樓上。十幾年前分配干部樓時,正趕上劉煒的父親患了老年癡呆加腦梗,上下樓不方便,劉煒就要了個一樓。王玉手握鑰匙跑出樓門,急往分局機關(guān)二樓跑去。劉煒的辦公室就在二樓的東北角。

      從家里往分局去也就是五六分鐘。今天王玉兩三分鐘就跑到了分局大門口。

      分局門衛(wèi)老張認得王玉,忙問:“王主任這么急忙跑來有什么事?”

      王玉是德川鐵路分局統(tǒng)計室主任。她慌張地對老張說:“我去劉煒辦公室取他的公文包,劉煒胃病犯了,止痛藥在公文包里。”邊說邊往機關(guān)二樓跑去。

      王玉取了公文包,一邊往回跑,一邊掏止痛藥。她跑回家,取過茶幾上的杯子倒上涼開水,跑到廁所把幾片止痛藥曲馬多塞進劉煒的嘴里,幾分鐘后,劉煒的疼痛就緩解了許多。他在王玉的攙扶下刷了牙洗了臉,就回到臥室換衣服。

      王玉說:“今天就別上班了吧。”

      劉煒這會兒基本止住了疼痛,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沒事的,不疼了。胃病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還有許多事情要解決,我必須得去?!?/p>

      王玉心疼地問:“那你早飯怎么吃?”

      劉煒說:“到機關(guān)食堂喝點稀飯就行了。”他說著拿起公文包就往門口走。

      王玉在后面跟著說:“感到不舒服了就別干,別硬撐。”

      劉煒說:“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舒服了先給你打電話?!?/p>

      劉煒走出家門,心里十分沉重,并有一種預(yù)感:他的時間不多了。

      因為剛才王玉一下給劉煒吃了4片止痛藥曲馬多,他走進分局機關(guān)時已經(jīng)止住劇疼了,他到機關(guān)食堂喝了一碗稀飯,吃了一個雞蛋和半塊饅頭,就去了他的辦公室。他放下公文包坐到靠背椅上,思考起這幾天所要干的幾件事。第一件是先去青右溝檢查國家重點工程專線的施工前期工作。這條專線運行作用極其重要,一點施工失誤都不敢發(fā)生,絲毫馬虎不得。他一定要去跟施工單位接觸一下,把其重要性強調(diào)到每一位領(lǐng)導(dǎo)層上。對他一手提拔的工作作風十分扎實的馮寶欣再叮寧一下;第二件是去梁家溝一趟,檢查隧道改線現(xiàn)場竣工的通車準備工作。如果有時間,再去茅壩關(guān)看望馬升一趟,這也許是最后一次見面了。當然,他也很想再到達江見田婷一面,再給他們的兒子留些錢。想到這里,他把秘書王強叫來,吩咐王強到醫(yī)院給開兩盒止痛藥曲馬多和卡馬西平。然后把一個存折裝進公文包里。王強走后,他拿起電話通知巴江工務(wù)段段長李志民,讓他通知皇崗車站所有單位的部門負責人到皇崗領(lǐng)工區(qū)等他開會。九點多鐘,秘書王強辦完所有事情回來了。他去給分局長高均成打了個招呼,就向值班室要了一輛轎車和秘書王強直向皇崗車站馳去。

      兩個小時后,劉煒和王強到了皇崗工務(wù)工區(qū)。這時下起了小雨,工務(wù)段段長李志民、副段長呂慶和其他部門負責人一共七人已在工務(wù)工區(qū)會議室等候。劉煒坐下來簡單講了幾句話,九個人便乘三輛轎車在小雨中向青石溝馳去。

      從皇崗車站走出去300多米遠,只聽劉煒望著車窗外面突然“哎喲”了一聲。大家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條泥濘的小路上,一個老人滑了一跤。順著泥濘的小路望去,劉煒看見200米處有三棟四層樓磚瓦房子,他便指著那三棟磚瓦房子問:“這三棟樓房是干什么用的?”

      坐他車的工務(wù)段副段長呂慶連忙說:“劉局長,這是我們站區(qū)的家屬區(qū)?!?/p>

      劉煒聽說是站區(qū)家屬區(qū),連忙說:“等等,等等。停車下去看看?!?/p>

      司機停下車,劉煒走下車,所有人也都跟著下了車。

      劉煒左右前后看了一下,指著那四棟家屬區(qū)問:“這個地方叫什么地名?”

      車務(wù)段工區(qū)的負責人說:“報告劉局長,叫芝麻溝。”

      劉煒說:“芝麻溝,為修這條專用線,我不知來回走了多少遍,測量觀察地形,我怎么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還有咱們的三棟家屬樓呢?”

      秘書王強過來說:“劉局長,你平常坐車愛坐后左側(cè),后右側(cè)有人常擋著你視線。今天你坐在了右前側(cè),所以你就看見了這三棟家屬樓。”

      劉煒對工務(wù)段長李志民說:“李段長,我們到家屬區(qū)看一下?!?/p>

      李志民說:“好的劉局長!”他急忙給劉煒遮上雨傘。

      此時,滿天的小雨已經(jīng)轉(zhuǎn)成了中雨。李志民說:“劉局長,雨下得大了,我們是不是不去看了?!?/p>

      劉煒說:“不,已經(jīng)走到這里了,還是去看一下吧?!?/p>

      這時,秘書王強送來了一把雨傘。劉煒接過雨傘,在坑坑洼洼又泥又滑的小路上向家屬區(qū)走去。李強急忙跑過來攙扶著劉煒一步一滑地朝前走。當走到中段時,只見一根電線桿用黑油漆寫著幾個字“小心路滑,當心歪腳”。本該是“崴”腳,許是寫字人不會寫“崴”字,用“歪”字寫上代替了。

      劉煒看到這行字,望著爬起來一步一滑向一棟樓門走去的老人,就在電線桿跟前停了下來。

      這時,只見一位老人從家屬樓里走出來,向這邊走來,看來他認識工務(wù)工區(qū)的主任,滑了一腳問道:“王主任,你們這是干啥呢?”

      那位王主任說:“這是劉局長,來看看咱們的家屬區(qū)?!?/p>

      那位老人一把拉住劉煒的雙手激動地說:“劉局長,請你們把我們這條路修修吧,這條路實在是走不成人哪。”說著就要往下跪,被劉煒一把拉住。

      劉煒激動地說:“老人家,請你放心,這條路會修的,請你再等幾天?!?/p>

      那位老人說:“好好好,那你們忙,你們忙?!闭f完一腳一滑地走了。

      劉煒望著老人的背影問站在旁邊的李志民:“李段長,你在哪里住?”

      一句話把李志民問了一個大紅臉,他知道今天要挨批評了,小聲地回答道:“我在分局高層住?!?/p>

      劉煒又問道:“呂段長在哪里???”

      呂慶也輕聲說:“劉局長對不起,我也在分局高層住?!?/p>

      劉煒提高聲音說:“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住這里的每一位職工家屬?!比缓蠡剡^頭問大家:“今天在這里站著的,你們誰在這里???”

      所有人都垂著頭,沒有一個人回答。

      劉煒大聲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這些部門負責人,最低也是在站區(qū)新蓋的那棟家屬樓住,那里的樓房是新的,路是水泥鋪成的,我不知道你們每一個人看到眼前這情況,心里有什么想法?!?/p>

      工務(wù)段段長李志民急忙對劉煒說:“劉局長,不瞞您說,我們有想法,早有想法,只是……”

      劉煒問:“只是什么?”

      李志民回答說:“這個芝麻溝家屬區(qū)里不全是我們工務(wù)段的,還有車務(wù)段,電務(wù)段的職工家屬,電務(wù)段只住了兩三戶職工家屬,四五年前就想修這條路了,只是只要一提施工經(jīng)費,就沒有人吱聲,總不能全讓我們工務(wù)段一家出錢吧!”

      這時,車務(wù)工區(qū)負責人大聲說:“李段長,這芝麻溝家屬區(qū)住的大部分都是你們工務(wù)上的人,我們工區(qū)才住幾戶人嘛!”

      電務(wù)工區(qū)的負責人也大聲說:“是嘛,李段長,我們電務(wù)工區(qū)才住了兩三戶人,五年前提出修路,你們工務(wù)段非要我們均攤?cè)种豢?,這不合理嘛!”

      呂慶正要反駁,劉煒大聲說:“推諉,相互推諉。所以,寧可看著這里的職工家屬長年走這樣的泥濘路,也不想辦法去修哇!你們的良心能安嗎?”他轉(zhuǎn)身對李志民命令般地說:“李段長,我看這樣吧,以你們工務(wù)段為主,你明天拿出個施工方案來。不,今天晚上不睡覺,也要拿出個方案來,我明天一早要看到方案?!比缓髮︸T寶欣說:“寶欣,你今天晚上也不要睡覺了,一起和他們拿方案,不許有丁點水分。這條路也不過200多米長嘛,如果有一點水分,我從你們所有人工資里面扣。工務(wù)段先把施工款墊上,路修好后,我讓寶欣跟你們一個單位一個單位結(jié)算?!?/p>

      這時,只見李志民大聲說:“劉局長,還結(jié)算什么,不就這么長一點路嘛,能花多少錢。你劉局長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份上,我李志民今天當著劉局長和大家伙的面表個態(tài),這個錢我們工務(wù)段全掏了。劉局長讓我們明天早上拿出個方案,我看就不用了。我只讓馮寶欣段長當監(jiān)工,幫我們記個賬,實報實銷,明天上午十點前就把施工設(shè)備和物資運過來,十二點前就開工。明天十二點前開不了工,你劉局長當時就把我這個段長撤了職?!?/p>

      “嘩”的一聲,大家一齊鼓掌起來。

      許是剛才激動的原因,劉煒坐回車上時,肝區(qū)又劇烈疼痛了起來。他用手使勁按住肝區(qū),秘書王強把三片曲馬多遞到他手里,然后又遞過來水。劉煒服下藥,靠在后背等著劇疼緩解。半個小時后,他們到了青石溝,這里是施工單位安扎的住地,他們在這里一邊建廠房,一邊往皇崗修專線。由于出發(fā)前馮寶欣已經(jīng)給施工方面打了電話,施工方總指揮熊健早已在路邊等候多時。他們一行幾人一下車,就被熊健接待了會議室里。這時,劉煒的疼痛緩解了許多,被熊總熱情地安排坐在了他的對面。劉煒一一詢問著施工準備的情況,熊總指揮一一給予了非常詳細圓滿的回答。當劉煒問起馮寶欣配合得怎么樣時,熊總指揮非常稱贊地說,他擔當總經(jīng)理以來,不知見過多少人,還從來沒有像馮寶欣這樣正派的人,連他一根香煙都不抽,吃飯都是自己掏腰包。

      馮寶欣笑著說:“我頭上有寶劍呀,一不小心這把寶劍就會落下來砍到我的頭上。”

      眾人都明白他所說的寶劍指的是什么,一齊哈哈笑起來。

      劉煒擺了幾下手笑著說:“我可不是古希臘的達摩克利斯,我是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達摩克利斯的寶劍更多的是象征意義,而我們中國共產(chǎn)黨的寶劍是實實在在,刀光劍影的寶劍。我們今天在坐的恐怕都是共產(chǎn)黨員吧!我建議我們每個人經(jīng)常用手摸摸這把寶劍的刀刃,看刀刃鋒利不鋒利,知道鋒利了,你就知道該怎么用共產(chǎn)黨的宗旨約束自已了。大伙說對不對?”

      大伙齊聲喊了聲“說得好!”并一齊鼓掌了起來。

      熊總指揮激動地高聲說:“劉局長說得好,今天我也以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身份表個態(tài),我擔當這個總經(jīng)理十幾年來,大小工程不知道干了多少,我敢響當當?shù)嘏闹馗f,在我手里,可能有管理上的失誤,因為事請?zhí)嗔?,不可能面面管到,但我可敢保證,從沒有過質(zhì)量上的問題,如果有質(zhì)量上的問題,我今天也不可能還會坐在這里。所以呀,請劉局長放心,這條專線,是國家重點工程之所用,更不敢馬虎半點,再加上有你這個劉局長和馮寶欣兩把鎖,不!是兩把寶劍,不管你們在這里盯著不盯著,我都會圓圓滿滿交工的!”

      “好!”大家又一齊為熊總指揮鼓起掌來。

      劉煒站起來說:“那,我們出去走走看看?”

      熊總說:“歡迎劉局長現(xiàn)場指導(dǎo)!”

      此時,小雨停了下來,云層略略散開,薄霧從山角升起,施工駐地地面上的碎石場地散發(fā)著清清的潮氣。劉煒一行人在場地四周巡視著。發(fā)現(xiàn)整個場地井然有序,各類機械器材和材料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當劉煒走到西北角時,不由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一大堆水泥。這堆水泥用篷布遮蓋著,至少有二三十噸。篷布的左角被揭開著,下面堆滿了散開的水泥袋。多數(shù)袋子里還有小半袋水泥。劉煒指著水泥問道:“這些水泥是怎么回事?”

      熊總說:“這批水泥是我們還沒有中標前,被您撤職的那個總監(jiān)私自跟川中水泥廠簽訂的合同購買的。你們把人撤換了,合同你們并沒有撤銷,川中水泥廠就按合同給送來了,大約有三十噸吧。水泥送來了,水泥款你們沒有付,他們天天來催款。我讓他們拉走他們又不拉走,就這樣一直堆放著。”

      劉煒說:“噢!原來是這么回事。這批水泥質(zhì)量怎么樣?”

      熊總說:“不合格?!?/p>

      劉煒對熊總說:”他們?nèi)绻賮硪?,就讓他們到分局找我們這位王強秘書?!比缓筠D(zhuǎn)頭對王強說:“他如果來找你,你就把他們交給分局政法委趙書記去處理。”

      熊總和王強同時說:“好的!”

      此時,一個電話把熊總叫走了。劉煒對馮寶欣說:“你把這批水泥看好了,不準用到專線工程上,一袋都不能流入專線工程。最好交有專人保管,每一袋水泥的流向都要有記錄,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不管將來水泥款怎么處理,這批水泥再不合格,這么多水泥也是國家財產(chǎn),只要不用到關(guān)鍵承重連接部位上,砌個圍墻,打個臨時地面還是可以的,不能這么隨便糟蹋了。”

      馮寶欣連忙說:“記住了劉局長。我經(jīng)常從這里走過,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p>

      劉煒問馮寶欣:“你知道我為什后來重點提拔你嗎?”

      馮寶欣搖了搖頭。

      劉煒說:“就是那一年在723隧道內(nèi)列車顛覆事故的搶險中,你在我前面走著,你肯定沒有看見我?!?/p>

      馮寶欣笑了一下回答道:“那時候我就不認識你劉局長?!?/p>

      劉煒接著說:“那么混亂的場面,你卻把散落在道砟中的兩顆道釘撿起來,扔進了旁邊的材料箱中。如果你那天是用腳踢一腳,可能就把你的前途踢沒了。而你檢到的是兩滴人民的血汗,是兩份領(lǐng)導(dǎo)對你的信任?!?/p>

      馮寶欣感動地說:“謝謝劉局長!”

      劉煒輕輕拍了一下馮寶欣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寶欣呀,你要記住我今天所說的每一句話,不管今后我在不在這個位子上,也不管今后我在不在……什么地方,你都要一如既往地以一個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發(fā)揚你自己的優(yōu)秀品質(zhì),對得住自己的良心?!?/p>

      “我會記住的劉局長?!瘪T寶欣說。

      這時候,熊總過來了,劉煒對大家說:“我今天帶你們幾個工區(qū)的負責人一起來,就是為了讓你們認識一下咱們的熊總,因為這條專線,無論修建和將來運用,都離不開工務(wù)、車務(wù)、電務(wù)工區(qū)的配合,大家相互認識一下,以便工作聯(lián)絡(luò)?!?/p>

      “對對對!”大家齊聲說。劉煒伸過手握住熊總的手說:“熊總,我看過了,你真不愧為管理有方的熊總,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那我們就不打擾了。”然后對大家說:“我們上車吧!”

      熊總一把拉住劉煒說:“吃完飯再走吧,我已經(jīng)安排食堂做飯了?!?/p>

      劉煒說:“不了熊總,我們回去還有事情呢,就不麻煩了?!?/p>

      熊總說:“那怎么行,來一趟連飯都不吃就走,這……”

      劉煒說:“飯吃不吃是小事,看您把準備工作安排的這么充分是大事,我非常滿意,我們就上車了。”

      半個小時后,劉煒一行又回到了黃崗站。因為黃崗站離皇崗鎮(zhèn)很近,只有幾公里,走路也只不過半個小時就到,所以黃崗站沒有像樣的飯店,更沒有旅館性質(zhì)的住所,只有一個小吃店,外來出差人員一般吃飯都到黃崗鎮(zhèn)上吃住。大家下車后,劉煒對李志民說:“李段長,我也不多待了,都下午五點了,我和王秘書就去前面黃崗鎮(zhèn)上找地方住了,明天一早還要趕往梁家灣,關(guān)于芝麻溝……”

      沒等劉煒說完,李志民就指著停在一邊的一輛大貨車說:“劉局長請看,剛才咱們在梁家溝跟熊總座談時,我已經(jīng)把施工車調(diào)來了,明天上午九點之前,我就把沙子水泥運過去了。”然后對工務(wù)工區(qū)負責人命令般地說:“我就回段上去了,明早我還要開會。芝麻溝的路面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明早上班就出發(fā),而且還要保質(zhì)保量,過兩天我來檢查,有一點不到位,我就免職你!”

      工區(qū)負責人搗蒜般地點著頭說:“請劉局長和李段長放心,我姐一家還在芝麻溝住呢,我巴不得早就修好呢?!?/p>

      劉煒握了一下負責人的手說:”那我就代表芝麻溝所有職工家屬先謝謝你了?!闭f完和王秘書上了車。

      十幾分鐘后,王煒他們到了黃崗鎮(zhèn),在一家最高檔的飯店住了下來。說是最高檔,其實連德川最中等檔的都不如。秘書王強登記了兩間房子,劉煒住一間,王強和司機小張住一間。吃完了晚飯,王強去幫劉煒放滿了熱水,對劉煒說:“劉局長,我已經(jīng)把熱水放好了,今天太累了,好好泡個熱水澡早些休息吧!”說完出去帶上了門。

      的確太累了。若在平常,連著三天這樣跑著也不覺累。如今不行了,渾身乏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脫了衣服,慢慢躺進了放滿熱水的浴缸中。

      水的溫度剛好,泡在里面真舒服。此時,他想起了在家泡澡的情景。

      平時,在家泡澡時,尤其疲乏的時候,妻子王玉就來給他搓澡,王玉細膩嫩白的雙手在他身上滑動著,真有說不出的舒服。此刻,他多么希望王玉突然降臨他身邊呀。

      說起來,他和王玉也算是一種奇緣。那年他因為田婷的事情把父親氣成腦出血后,父親就住進了醫(yī)院病房。在那病房里,還住著一位和他父親年齡相差不多,病情一樣的病號。那位病號叫王長安,膝下只有一女,女兒就是王玉。王長安是鐵路檢察院院長助理,病情比劉煒的父親病情嚴重一些。檢察院就派了一位小伙照料他。當時那個小伙正在熱戀中,經(jīng)常不在病房,王玉又是個女孩子,許多事情干著不方便,于是,劉煒就成了王長安的特殊陪護,許多事情都是他幫忙干的。王長安很感動,每當王玉送飯時,他都讓女兒王玉多送兩份。王玉從小學(xué)會了一手好菜,尤其是巴川酸菜魚,做得比餐館里的都好吃。時間長了,劉煒的父親就愛吃王玉做的酸菜魚。一天不吃就饞得慌。真是不巧不成書,劉煒卻在上技校時,經(jīng)常派去幫廚,因此,就跟一個大廚學(xué)了一手漂亮的麻辣香酥雞。那雞做得香酥可口,麻辣適中,聞著就流口水。這可把王長安饞壞了,非要掏錢買劉煒燒的麻辣香酥雞不可。劉煒的父親劉德茂好生氣,對王長安說:“那你是不是要我賠你女兒做的酸菜魚的錢?”王長安急忙擺手說:“不是,不是,斷不是這意思!”劉煒父親笑著說:“那我們就扯平了,我每天吃你女兒做的酸菜魚,你每天吃我兒子給你做的香酥雞,誰也不給誰錢?!蓖蹰L安說:“要不我提個建議,我們以后合到一起吃飯怎么樣?”劉德茂高興地說:“那好哇……這不就叫滿漢全席了!”兩位快出院的病人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兩位病人心里都明白,真正的意思是兩個病人都相互看上對方孩子了。就這樣,兩家成了好朋友。尤其王長安和劉德茂出院后,兩家經(jīng)常坐到一起吃飯,并經(jīng)常給劉煒和王玉創(chuàng)造單獨約會的機會。

      剛開始時,劉煒并不主動,因為他沒有看上王玉,覺得王玉沒有田婷漂亮。田婷皮膚白皙,并長了一雙又大又亮的雙眼皮大眼睛,眼睛里總是閃著含情脈脈的光。一米六七的身材略顯豐滿,讓人看上一眼就丟魄。王玉雖然沒有田婷漂亮,但五官搭配得也很勻稱,只不過是一雙單眼皮,皮膚也很白皙,但感覺比田婷差一點。

      王玉的優(yōu)點是感情細膩,舉止大方,說話辦事很果斷,對漠視的劉煒很主動。因為她看上了劉煒。不僅看上了劉煒的帥氣,更看上了劉煒的才華和睿智。她無事就往劉煒家跑,見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從不感到羞澀。開始時把劉煒的父母叫叔叔阿姨,后來改為叫干爸干媽,再后來就干脆叫起了爸媽。她和劉煒出去逛街總是要挽上劉煒的胳膊,還經(jīng)常給劉煒買衣服。劉偉深知已和田婷婚姻無望,更架不住王玉的強烈進攻,無奈之下,也自覺不自覺地就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半年后,在雙方老人的催促下,兩人在春花季節(jié)結(jié)了婚。當劉煒把這一切告訴田婷時,田婷顯得很冷靜,因為她也知道此生和劉煒已經(jīng)無緣無姻。但她也沒有把她已經(jīng)懷了劉煒孩子的事情告訴劉煒,劉煒也絲毫沒有察覺到。田婷也沒有要把孩子做掉的打算,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又一陣劇烈的疼痛在劉煒的肝區(qū)發(fā)生,而且這次劇痛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厲害。他把肝區(qū)用力頂在浴缸邊沿上,汗水嘀嗒在浴缸里,咬緊牙關(guān)地忍受著,因為他此時已經(jīng)無力爬出浴缸走到臥室取藥。他用力用拳頭捶了幾下隔壁的墻,已經(jīng)睡熟的王強和司機已聽不到。半個多小時后,這陣劇疼稍微緩解了一點,才爬出浴缸,扶著墻壁磨到臥室打開公文包取出止痛藥。

      已經(jīng)晚上11點多,疼痛還沒有完全停止,他靠在床頭上思索起來。他感到今天的情況特別糟糕。心臟也跟著疼痛,而且跳跳停停,似乎被什么東西壓住跳不起來,他不由得大口深呼吸。他預(yù)感到,死亡正向他快速走近,隨時都有咽氣的危險,可他不能咽氣,因為還有兩件事情沒有辦完。一件是他還沒有看到梁家溝改線工程最后竣工,這是他親自主管,親自測量,親自爬山涉水,翻山越嶺又親自決定方案的工程。不看到最后竣工對不起自己的血汗。另一件是還沒有去找好兄弟馬升。他要把一本存折交給他。存折上有30萬元,是他最后留給田婷給兒子劉念的康復(fù)治療錢。他已經(jīng)去不了達江了,拜托馬升有機會去達江時,把存折交給田婷。他一生最對不住的就是田婷,就是那晚一時的激動,給田婷造成了一生的傷害。這種傷害像萬顆針一樣刺疼著他的心。除了再給她留下30萬元,已經(jīng)再沒有其他補救方法了。想到這,一股淚水從他眼眶里流出來。

      他還想了許多說起來,他的前半生還算是成功的。從一個小工人,到技術(shù)員、技術(shù)室主任、副段長、段長、副分局長,他是扎扎實實,勤勤懇懇,廉潔奉公,埋頭苦干,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的。這也多虧了他的妻子王玉。他們結(jié)婚后,王玉和他十分恩愛,關(guān)心體貼,勤儉持家,相夫教子,從未向他提過任何需求。也從未給他出過任何難題,從來都是言聽順從,賢惠達理,做好了他的堅強后盾,使他一顆心撲在了工作上。王玉真的是個好妻子,他真的舍不得她。想到即將要與她陰陽兩隔了,他不由得眼淚涌流。

      其實他對死并不害怕。因為他這一生有好幾次都差一點因公殉職,死神幾次都與他擦肩而過。十幾年前,他當技術(shù)室主任的時候,有一次抗洪搶險,一位年輕職工不慎滑落在了滾滾的洪水中,他縱身跟著跳進了洪水中。那個年輕職工不會游泳,被水嗆得直掙扎。他會游泳,以最快速度游過去把那個小伙推到了岸邊。小伙被大家救上岸后,他正要上岸,一個浪頭打過來,把他打進了洪水中,浪水把他一下沖走了幾百米遠。眼看著前方是個大漩渦,一但被漩渦漩進水中,再好的水性也無濟于事,可把岸上的職工們嚇壞了,一齊驚慌地喊叫著,這時,正好一塊木板被洪水沖了過來,他拼盡全身力氣撲過去抓住了那塊木板。然而,一切都晚了,他一下被洪流沖進了旋渦中。旋渦中的洪水旋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想這回可能完了。但他拼命地死死抓住那塊木板。這時,一棵大樹被洪流沖進了旋渦,他猛地抓住了那顆大樹。由于那顆大樹太大了,在旋渦里旋轉(zhuǎn)得慢了許多,三名工人游了過來,用盡力氣把一條繩子扔過去,他手疾眼快接過繩子把繩子綁到自己身上,就這樣,三名工人用力把他拉出了旋渦。他拼盡全力游向岸邊,被職工們救了上來。那天若不是那塊木板那三名工人,他早被漩渦吞沒喂魚了。

      要說最危險,最驚心動魄是他四十五歲當副段長的那一年。那年前后,他所管轄的松石坡段2160處時常落石滑方,當時的處理方法是落石清石,滑石清方,經(jīng)常影響列車運行。在他看來,這樣處理不是辦法,經(jīng)常有落石下滑方預(yù)示著有大山體坍塌的危險性,如果真遇到大的山體坍塌,正好有旅客列車從那地方路過,那問題就大了。為了做到心里有數(shù),他要上到山頂看一下。臨上山前,他對左右兩邊的防護人員交代了任務(wù),時刻注意他和巡檢員小李的紅綠色信號旗。

      他和小李爬到山頂后,讓小李拿上信號旗站在兩邊防護員都能看到的位置,然后自己跑到山坡上來回巡察。突然他聽到幾聲“嚓嚓”的聲音,他低頭一看,在距離他腳的前方一米多處開始了裂縫。他急忙一邊轉(zhuǎn)身往山頂跑一邊大聲對小李喊道:“快,揮紅旗!揮紅旗!”哪知他一邊往上跑,裂縫跟著他往上跑。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抓住了兩根垂著的粗藤條。只聽“嘩嘩”響聲,山體開始就在他的腳下滑坡了。一片片石從他腿上劃過,給他的腿被劃了一個大口子,那天若不是那兩根藤條,他早已命喪黃泉了。老天爺沒有讓他死,又讓他為鐵路運輸多干了10年。那天多虧了他,正好一列快速旅客列車被防護員攔住了,否則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樣的后果呢。

      劉煒洗漱后,就去了樓下餐廳。王強和司機小李已經(jīng)把飯準備好。他們吃完飯,就駕車向梁家溝改線臨時指揮部馳去。

      一個小時后,他們到了指揮部。

      指揮部設(shè)在山坳處的一塊平地上,到處堆滿了新舊鐵路物資。

      新改的錢路上停著軌道車、軌檢車和大小軌道用吊車。

      各種有關(guān)“安全、生產(chǎn)、質(zhì)量”的大幅標語在線路兩邊懸掛著,插在各處的五色旗幟隨著山風飄揚著,一派熱氣騰騰的場面。

      負責改線工程的總經(jīng)理朱子良看到了劉煒,趕緊跑過來握住劉煒的手,操著濃厚的南方口音熱情地說:“哎呀呀!劉大局長,可把你給昐來了?!?/p>

      劉煒說:“朱經(jīng)理辛苦了。剪彩工作準備得怎么樣了?”

      朱子良松開手說:“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劉大局長和鐵總工務(wù)局孫副局長了?!?/p>

      劉煒問:“孫副局長還沒來嗎?”

      朱子良說:“昨天就從北京出來了,說是又拐到貴州方向去了,說是貴州一個什么地方發(fā)生了什么事故。大概最快明天上午能到這里呀!”

      劉煒看了一下伸展出去的新線問:“質(zhì)量保證沒問題吧?”

      朱子良擺著手肯定地說:“沒問題,絕對設(shè)問題,就請劉大局長一百個放心吧!”

      此時,朱子良的手機響了起來,朱子良接起了電話。

      “劉局長!”有人叫了一聲。劉煒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鐵路分局負責此線改建的張寶亮。張寶亮跑過來,給劉煒握了一下手,然后把劉煒拉到一邊輕聲說:“劉局長,我覺得西頭連線道岔有點小問題?!?/p>

      劉煒愣了一下問:“什么小問題?”

      張寶亮輕聲說:“軌檢車顯示,在軌檢車路過道岔時,紅外線脈沖顯示在0.03毫米線上?!?/p>

      劉煒問:“你的意思是說道岔某個地方有內(nèi)傷?”

      張寶亮回答說:“我覺得是?!?/p>

      劉煒說:“你為什么不給朱經(jīng)理說一下?”

      張寶亮說:“我給他說了,他說道岔沒問題,是軌檢車路過道岔擺動引起的。”

      劉煒輕聲說:“好,我知道了,待會兒我親自去看一下?!?/p>

      劉煒走過去,對朱子良說:“朱總,我想軌檢一下?!?/p>

      朱子良說:“那是必須的,你劉大局長是總指揮,應(yīng)該掌握第一手資料?!鞭D(zhuǎn)身對旁邊的一個小伙說:“去把軌檢車叫過來?!?/p>

      片刻,軌檢車開過來了,劉煒和朱子良、張寶亮上了軌檢車。朱子良趴在司機耳邊輕輕說了句話,軌檢車就緩緩地向前開動了。

      劉煒坐在探傷儀屏幕顯示器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顯示器。二十公里路,一路都很平穩(wěn),紅外線脈沖沒有任何波動。當軌檢車快到北接頭道岔時,劉煒覺得車速快了一點,隨著道岔使軌檢車輕輕擺動了幾下,就在這一瞬間,劉煒還是發(fā)現(xiàn)了紅外線脈沖在0.03毫米之間陡然擺動了一下,但瞬間就消失了。由于誤差較小,沒有蟬鳴報警回音,很難被發(fā)現(xiàn)。

      劉煒大聲說聲:“停!”

      軌檢車停了下來。

      劉煒說:“往后退!”

      軌檢車往后退了起來。

      當軌檢車退到剛才擺動的地方時,脈沖又在0.03毫米之間擺動了一下。劉煒喊道:“停!”

      軌檢車又停了下來。

      劉煒對軌檢車司機說:“開得慢一點,以最慢的速度開,我讓你停,你必須立即停!”

      軌檢車司機望了一下朱子良,朱子良點了一下頭。

      軌檢車以最慢的速度又開動了。

      劉煒剛看到脈沖要擺動,大聲喊了聲“停!”

      軌檢車立即停了下來。劉煒站起來,用手指著指針對朱子良說:“朱經(jīng)理,你來看,脈沖停在了0.03毫米處。說明這一塊鋼軌有瑕疵。也就是說有輕微內(nèi)傷。”

      朱子良沒有看脈沖,而是微笑了一下說:“脈沖在0.05毫米之間都屬于正常?!?/p>

      劉煒說:“這么說你知道?”

      朱子良笑著說:“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劉煒嚴肅地說:“現(xiàn)在列車還沒有碾軋,就是0.03毫米,碾軋過就可能會變成了0.06,或者0.08毫米。再碾軋就可能變成了0.10毫米。說實話,今天這個0.03毫米,不注意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一般的軌檢機也很難發(fā)現(xiàn),今明兩天一剪彩你們拍屁股就走了,將來發(fā)生問題,這責任算誰的?算我劉煒的嗎?”

      朱子良哈哈笑了一下說:”這樣的數(shù)據(jù)我見多了,從沒有發(fā)生過問題,一般不會有什么問題。”

      劉煒依然嚴肅地說:“那只能說明你僥幸。也或許發(fā)現(xiàn)問題后,乙方替你們背損失了。這種事情在我劉煒這里行不通?!?/p>

      朱子良說:“劉局長也太認真了,不就0.03毫米嘛!”

      劉煒嚴厲地說:“我劉煒就是這樣認真,別說0.03毫米,差0.01毫米都不行。堅決不行!”

      朱子良皺了一下眉頭問:“那劉局長的意思是?……”

      劉煒堅定地說:“換!立即換道岔?!?/p>

      朱子良為難地呻吟了一下說:“這,這樣吧,先把軌檢車開回去再說。”轉(zhuǎn)頭對司機說:“小周,把軌檢車開回去!”

      軌檢車開動了。

      軌檢車到臨時指部停了下來。他們下車后,朱子良把劉煒拉到一邊懇求地說:“劉局長,不瞞您大局長說,這次改線工程我們虧大了。一是你們把賬算得太精明,二是連月大雨,停工停了兩三個月,你們要求得又嚴格,中途幾個地方返了幾次工,加起來可能要虧損至少一百多萬。這個道岔不會像你說得那么嚴重,抬抬手就讓我們過去吧,下面一個工程還急等著我們?nèi)ジ赡?,早點去干,早點把在你們這里虧的損失補回來,不然我老朱就該下課了?!彼f著,從兜里掏張紙片悄悄塞到劉煒手里哀求地說:“劉局長,小意思,求你抬抬手吧!”

      劉煒說:“這是什么東西?”他打開張片一看,原來是一張20萬元的活期存折?!?/p>

      朱子良誠懇地說:“一點小意思,沒有密碼?!?/p>

      劉煒生氣地說:“你這是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是什么行為?”

      朱子良無奈地說:“劉局長,抬抬手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人吃飯呢!”

      劉煒瞪了一下朱子良說:“你今天犯了兩個錯誤。第一件是你隱瞞隱患設(shè)備,想僥幸隱上瞞下;第二件是你以金錢行賄,以收買人心和你一起蒙混過關(guān)。這兩件事無論哪一件我給你匯報上去,你都得下課?!彼f完把存折塞進朱子良的上衣口袋說:“這件事就當沒有發(fā)生過,我什么也沒有看見。關(guān)于道岔問題,你必須明天一早就換好,等鐵道部工務(wù)局孫副局長來的時候,我會給你說好話請功的?!彼S即轉(zhuǎn)身把張寶亮叫來說:“寶亮,我現(xiàn)在要去辦點事,這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明天早上道岔換好了給我打電話?!?/p>

      張寶亮說:“好的,劉局長,你去辦事吧!”

      劉煒拍了拍朱子良的肩膀說:“回頭見!”轉(zhuǎn)身上了車。

      朱子良感動地望著遠去的轎車說:“劉局長就是劉局長??!”

      張寶亮問朱子良:“道岔怎么辦?”

      朱子良說:“換,立即換,馬上換!”

      兩個多小時后,他們來到了馬升所在的養(yǎng)路工區(qū)。

      馬升小時是吃劉煒母親的奶水長大的。馬升的母親在馬升初生的當天就因產(chǎn)后大出血去世了。當時劉煒才出生半歲多,因在一個職工家屬區(qū)居住,兩個父親又同在一個工程隊工區(qū)上班,劉煒母親就義不容辭地承擔了喂養(yǎng)馬升母乳的義務(wù),直到馬升四歲時父親為他另娶了繼母。同吃一母乳,兩個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劉煒從小就像他的父親,為人忠厚,和氣待賓。馬升卻像他父親,耿直倔強,爭強好勝。因而,馬升從小就愛跟小伙伴打扙。但從不和劉煒打扙。但馬升最大的特點是很講義氣,只要是好朋友的事情,頭破血流都不怕。長大后,越來越變得倔強,剛愎自用,所以跟許多人關(guān)系不融洽,但唯獨對劉煒言聽計從。在劉煒和田婷談戀愛時,他曾多次為他們放風和傳遞信物。馬升和劉煒田婷同上技校時,也曾談過一個對象,但因脾氣不和不久就散了,直到他被分配到這個工務(wù)工區(qū)后,才遇上了和他志同道合的人。女孩兒也是這個工區(qū)的職工,名叫李小琴。開始,李小琴對馬升并沒有好感。直到有一次到山上巡視,李小琴的小腿被一條毒蛇咬了,其他人不知道該咋辦。馬升二話沒說,抱起李小琴的小腿就用嘴拼命吸。李小琴經(jīng)過包扎沒事了,馬升卻因為中毒昏迷了兩三天。從此,李小琴就看上了馬升,認為馬升是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但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婚后第十五年,李小琴突然大面積心梗去世了,給馬升留下了一個兒子。兒子如今在成都鐵路公安處當刑警,成天忙得很少回來?;貋硪泊涣硕鄷?,因為兩個人都是急脾氣,政見也各不相同,說不了幾句就談崩,所以一年最多回來兩次,吃完飯就走人。馬升也再沒有續(xù)弦,就這樣獨過著。今年剛滿55歲,上個月才辦理了退休手續(xù)。

      司機小李把轎車開進工區(qū)門前時,剛好碰到馬升買菜回來,就把他們迎進了院子里。馬升讓小李和王強一同進屋,小李和王強不去,就勢坐在了院子的石凳桌上。

      馬升給他們泡上了茶,轉(zhuǎn)回屋里跟劉煒聊天。

      馬升給劉煒遞上茶問:“今天怎么轉(zhuǎn)來了?”

      劉煒接過茶,喝了一口說:“專程來看你的。”

      馬升問:“去達江看過田婷嗎?”

      劉煒說:“去過?!?/p>

      馬升鬼笑著問:“還有激情嗎?”

      劉煒笑著說:“激情依舊。”

      馬升說:“我真羨慕你呀,有兩個漂亮老婆,不像我,如今一個老婆也沒有。”

      劉煒苦笑了一下說:“快死的人了,還有什么羨慕的?!?/p>

      馬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說:“胡說什么呀!”

      劉煒說:“沒有胡說?!彼蜷_公文包,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紙遞給馬升說:“看看吧。”

      馬升接過去看了一下,吃驚地說:“肝癌晚期。這,這會不會是診斷錯了?”

      劉煒收過報告單裝進公文包里說:“不會錯,是兩個月前我在北京第十人民醫(yī)院確診的?!?/p>

      馬升呆呆地望著劉煒,愣了半天說:“怎么不趕快治療?如今科學(xué)這么發(fā)達,大不了換肝嗎,多少病人都換肝成功了?!?/p>

      劉煒嘆了一口氣說:“晚了,已經(jīng)擴散了,無力回天了。”

      馬升問:“田婷知道嗎?”

      劉煒說:“連王玉都沒說,怎么會讓田婷知道?!?/p>

      馬升問:“為什么不讓她們知道?”

      劉煒說:“一言難盡,反正如今是只有你我知道,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馬升:“那你能隱瞞到啥時候?”

      劉煒說:“生命最后那一刻。請你一定替我保守這個秘密。萬一田婷知道了,一定會跑來看我的,到時候就麻煩了?!?/p>

      馬升說:“我明白?!?/p>

      劉煒說:“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彼f著,又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存折遞給馬升說:“上面有30萬元,是給兒子劉念的康復(fù)費。我是去不了,請你一定轉(zhuǎn)交給田婷。密碼是兒子的生日,這件事千萬別讓王玉知道。”

      馬升將存折裝起來說:“好吧,你放心吧,不過你還是要抓緊時間看病,不要放棄任何機會。”

      劉煒說:“我知道?!彼謴纳砩咸统鲆豁冲X說:“這是兩千元錢,是給你的差旅費?!?/p>

      馬升一把擋住說:“你這是干什么,難道我連一張車票都買不起?”

      劉煒推開馬升的手說:“這錢你要不收下,我就不讓你代勞了?!闭f完把錢放在茶幾上。站起來說:“那我就不多待了,我特別特別累,我要早點到鎮(zhèn)上找個旅店休息去?!?/p>

      馬升說:“那你就在我這里休息吧,我兒子的床不是一直空著的嗎?”

      劉煒說:“不了,我們?nèi)齻€人呢?!闭f著站起來說:“我們走了!”

      馬升一下站起來,一把拉住劉煒含著眼淚哽咽著說:“哥!多保重?。 ?/p>

      劉煒微笑著拍著馬升的手說:“我們都要保重!”說完走了出去。

      轎車開走了,馬升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

      從馬升家里出來,剛走了幾分鐘,劉煒的肝區(qū)又劇烈的疼痛起來,這次好像特別特別劇疼,疼得他全身在微微發(fā)抖,王強看到劉煒的牙齒緊緊地咬鎖著,汗水不停往下流,他雙臂緊緊地按著肝區(qū)。王強實在忍不住了,對司機小李說:“李師傅,往回開吧,趕緊把劉局長送醫(yī)院?!?/p>

      小李說:“好,我馬上調(diào)頭?!?/p>

      小李停下車,正準備調(diào)頭時,劉煒的手機響了。劉煒用力對王強說:“王強,幫我接一下,看誰的電話?!?/p>

      王強從劉煒衣兜里掏出手機,看了一下對劉煒輕聲說:“劉局長,是張寶亮的?!?/p>

      劉煒忍著疼說:“接,看他說些什么?”

      王強對著手機說:“寶亮,你要說什么?”

      張寶亮在那頭問:“王秘書,劉局長呢?”

      王強說:“劉局長就在我身邊,什么事你說?!?/p>

      張寶亮激動地說:“王秘書,請你告訴劉局長,道岔已經(jīng)換好了,軌檢過了,脈沖0.01搖擺都沒有。你告訴劉局長,鐵道部工務(wù)局孫副局長明天一早趕到現(xiàn)場。”

      王強說:“好,我轉(zhuǎn)告劉局長?!?/p>

      這時,司機小李已經(jīng)把車頭調(diào)轉(zhuǎn)了過來。劉煒立即對小李說:“小李,不回了,再把車頭調(diào)轉(zhuǎn)回來。”

      王強欲阻止地說:“小李,不要調(diào),往回開!”

      劉煒說:“不,小李,調(diào)頭,往回開!”

      王強氣憤地對劉煒說:“劉局長,你都這樣了,還……”轉(zhuǎn)身對小李說:“小李,這回不要聽劉局長的,這回聽我的,快開,往回快開!”

      劉煒一把抓住小李的肩膀命令般地說:“我是局長啊?還是你是局長?”然后斬釘截鐵般地說:“小李,往回開,不開我就下車了!”說著就要開車門。

      王強無奈地搖了搖頭,“唉”了一聲說:“小李,調(diào)吧,調(diào)吧,往回開!”

      小李也無奈地“唉”了一聲,往回打起了方向盤。

      不多會兒,他們走到了一個叫新街子的地方。劉煒說:“就在這里找個旅館住下吧,明早從這里出發(fā)?!?/p>

      他們找了一個旅館剛住下,劉煒的電話又響了。劉煒拿起手機一聲,原來是妻子王玉打來的。

      劉煒急忙按下鍵說:“喂!老婆,什么事兒?”

      王玉帶著生氣和埋怨說;“你說什么事兒,你胃疼成那個樣子,還不趕緊回來住院治療,你想干嗎?”

      劉煒連忙陪起笑臉說:“哎呀,老婆,是王強告狀了吧。我的好老婆,你別聽王強瞎說,沒那么嚴重?!?/p>

      王玉提高聲音說:“我不管你嚴重不嚴重,你趕緊給我回來!”

      劉煒笑著說:“我給你說老婆,我現(xiàn)在回去,明天上午剪彩,從家里往那里跑少說也得4個多小時,那不是折騰人嗎?我住在這兒,明天早上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剪完彩我立馬回去,好不好老婆?”

      王玉大聲說:“不好,明天上午離了你地球都不轉(zhuǎn)了嗎?回來,你給我立即回來。”

      劉煒說:“老婆,這個工程我是總指揮,明天就要見成果了,一千里路走了九百里了,還剩一百里了,我怎么能當逃兵呢?”

      王玉停了一下說:“你真沒問題?”

      劉煒以肯定的聲調(diào)說:“肯定沒問題,我自己掂量著呢,如果有問題,我早回去了。這輩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不能不要我最親愛的好老婆嘛。再說,我不去參加剪彩,我怎么對得起我自己呢,你說是不是我的好老婆?!?/p>

      王玉又停了一下說:“那好吧,你明天剪彩完必須立馬給我回來?!?/p>

      劉煒打了個立正說:“是!老婆,立馬,立馬回去!”

      王玉說:“那好吧,我相信你。明天中午我一定要見到你!”

      劉煒說:“好的,老婆,我明天中午一定吻到你,我的好老婆!”

      王玉說:“那好,我放電話了!”

      劉煒說:“放吧,再見老婆!嗯嘖!”他對著手機吻了一下。

      劉煒剛放手機,手機又響了。他拿起諾基亞手機,打開翻蓋一看,是上海的區(qū)號,他急忙“喂”了一聲。

      那邊也“喂”了一聲。

      他一聽是田婷的聲音,連忙說:“你是婷婷嗎?”

      只聽田婷十分高興地問:“是,你在哪兒?”

      劉煒高興地說:“我在工地。我去達江找你和孩子了,你親戚說你帶念念去上海了?!?/p>

      田婷興奮地說:“是的,我來上海給念念進行第三次康復(fù)治療了。”

      劉煒問:“治療的怎么樣了?!?/p>

      田婷十分高興地說:“你聽聽?!比缓髮⒆诱f:“念念,叫爸爸,叫爸爸?!?/p>

      這時,只聽手機里傳來一聲生硬的孩子的聲音:“爸,爸?!?/p>

      劉煒激動地“哎”了一聲,眼淚一下奪眶而出,大聲喊著念念說:“念念,爸爸聽著了爸爸聽著了,念念好嗎?”

      念念不清地說:“好。”

      田婷接過電話說:“聽見了吧?”

      劉煒說:“聽見了聽見了?!?/p>

      田婷激動地說:“醫(yī)生說了,過兩天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劉煒急忙說:“你們回來可不要來德川,我最近都不在德川,因為忙得很,我一直都在下面工地?!?/p>

      田婷說:“我沒有說要去德川呀?!?/p>

      劉煒愣了一下說:“兩個月以前,你不是跟周翠花說,你要帶孩子來德川找我的嗎?”

      田婷聽完咯咯地笑了起來,說:“我那是跟她開玩笑呢,我怎么能帶孩子去德川找你呢,我去德川找你,那不是給你找麻煩嗎?我腦子進水了。你放心,我什么時候都不會去德川找你的?!?/p>

      “啊”劉煒一下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周翠花帶來的一句玩笑話,竟讓他緊張了這么長時間。他拿著手機不知道該要說什么了,直接愣在了那里。

      見劉煒半天不吭聲,田婷問:“劉煒,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p>

      劉煒一下回過神來,趕忙“噢”了一聲,卻不料說了一句:“我拿了一下藥。”

      田婷急忙問:“拿藥?你怎么了?你病了嗎?”

      劉煒急忙說:“噢,我有一點感冒?!?/p>

      田婷說:“怎么這么不小心呢?有病抓緊時間看,不敢拖壞了,我不許你把身體弄壞了,你要把身體弄壞了,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念念怎么活呀?!?/p>

      劉煒急忙說:“不會的,我不會把身體弄壞的?!?/p>

      許是這句話戳到了他自己的痛處,他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身體怎么不壞呀,壞的都快陰陽兩隔了。他不由抽泣了一下。

      田婷連忙問:“你怎么了?怎么像哭了哇?”

      劉煒趕忙說:“你說什么呀,我這么大個人沒什么事怎么會哭呢。你就放心吧,我什么事都沒有?!?/p>

      田婷甜甜地說:“沒有就好。好了,不說了,我這是在電話亭打的長途。等過幾天我和念念回到達江再說吧?!碧镦梅畔铝穗娫挕?/p>

      瞬間,電話響起了忙音,劉煒的心一下像掉進了黑洞里,他知道這也許是他和田婷此生此世的最后一次說話了。他坐在那里默默地淌著眼淚,細細回味著剛才田婷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更感覺到田婷是個好女人,天下最好的女人??上?,他很快就要和這個好女人陰陽兩隔了。生前沒有給她帶來幸福,死后還要讓她遭罪,他越想越對不起這個好女人,心疼的像刀一樣扎。他放下手機,擦著淚水把止痛藥從公文包里取出來,倒到手里數(shù)了數(shù),取出幾粒放在嘴里面,喝了水咽下后,就躺了下去……

      什么時候睡著的,他不知道。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已經(jīng)7點多了。他因昨天夜里睡得不好,精神萎靡不振。他上完廁所,洗漱完畢,走出門時,王強和小李也起來了。由于這個旅館沒有食堂,他們?nèi)齻€就在街上走,他們看到一家陜西漢中熱面皮,就走了進去。吃完熱面皮,已是8點10分,劉煒掏出手機撥通了張寶亮的電話。他問張寶亮:“寶亮,孫副局長說沒說幾點剪彩?”

      張寶亮說:“現(xiàn)在孫副局長正和朱子良在食堂吃飯,職工們已經(jīng)吃完了飯,正拿著準備剪彩的東西向臨時會場走去,我看最快也得10點了吧!”

      劉煒說:“那好,我們現(xiàn)在就去,大概一個鐘頭就到了。”說完三個人上了車。

      九點多鐘,轎車開到了臨時會場跟前,劉煒看見孫副局長正和朱子良在商討什么問題。劉煒急忙走過去。

      孫副局長和朱子良走來了,急忙迎上去。

      劉煒上前握住孫副局長的手說:“孫局長辛苦了?!?/p>

      孫副局長握著劉煒的手說:“你們辛苦了,我代表鐵道部領(lǐng)導(dǎo)向你們問好。你們這次工程完成們很漂亮,我非常滿意?!?/p>

      劉煒指著朱子良稱贊地說:“這都是朱子良總經(jīng)理的功勞。朱總的高超的管理經(jīng)驗和對工作精益求精,質(zhì)量第一的嚴格把關(guān)精神,值得表彰和獎勵?!?/p>

      孫副局長很滿意地說:“應(yīng)該,應(yīng)該,我都軌檢過了,全程完全達標,無一有質(zhì)量問題,我回去后一定如實向部領(lǐng)導(dǎo)如實匯報,為朱子良同志請功?!?/p>

      朱子良感動地握起劉煒的手說:“謝謝劉局長,謝謝劉局長!”

      孫副局長說:“那,剪彩咱們就開始吧?!?/p>

      劉煒和朱子良同時說:“好,咱們開始吧!”他們說完,和孫副局長一起向剪彩的桌子走去。哪知剛走了兩步,劉煒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孫副局長和朱子良同時被嚇了一跳。孫副局長大聲喊叫道:“這是怎么回事?劉局長你怎么了?劉局長你怎么了?”

      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子良大聲喊道:“快叫秦醫(yī)生!快叫秦醫(yī)生!”須臾,工地秦醫(yī)生背著藥箱急忙跑來了。趕緊蹲下摸了摸劉煒的脈搏,又取出聽診器聽了聽劉煒的胸部,站起來對朱子良說:“不是很好,腹腔有壓力,需要緊急手術(shù),要趕緊送到醫(yī)院急救?!?/p>

      孫副局長急忙大聲喊叫道:“快叫軌道車,軌道車?!比缓髮λ拿貢睿骸翱烊ジ傉{(diào)度聯(lián)系,就說我說的,一路通過,快把劉局長送到德川醫(yī)院去!”

      軌道車開過來了,王強,小李和大家一起把劉煒抬上了軌道車,軌道車飛速向德川方向馳去。軌道車上,工地女醫(yī)生不停地用聽診器監(jiān)聽著劉煒的心臟。王強一邊不停地呼叫著劉煒,一邊跟德川鐵路醫(yī)院打電話要救護車。一個多小時后,軌道車一路未停地飛速馳進了川江車站,德川鐵路醫(yī)院的急救醫(yī)護人員早已在站臺上等候。待軌道車停穩(wěn)后,他們急忙用擔架把劉煒抬到停在出站口旁邊的救護車上。

      救護車快速地鳴著警笛向醫(yī)院馳去。

      急救室里,急診主任魯旭早已等待在那里,見救護車開來,親自上前施救急診。經(jīng)過CT、B超、心電圖、胃鏡、血液等一系列檢查后,魯旭主任對王強搖了搖頭。

      王強急忙問:“是怎么回事?”

      魯旭說:“肝癌晚期,肝惡性腫瘤破裂,而且多臟器轉(zhuǎn)移,已無法施救,生命垂危。”

      王強一聽這話,驚訝地“啊”了一聲,連忙跑到走廊掏出手機給分局辦公室主任鄭浩打起了電話:“鄭主任,快!快!快到醫(yī)院來!”

      鄭浩聽出是王強:“王強,什么事,別急,慢慢說?!?/p>

      王強急迫地說:“鄭主任,快,快到醫(yī)院急診科來,劉局長……”

      鄭浩問:“劉局長怎么了?”

      王強抽泣著說:“劉局長不行了,你快到醫(yī)院里來?!?/p>

      鄭浩說:“我馬上去!”

      十幾分鐘后,鄭浩趕到了急診科急救室。鄭浩了解了情況后,立刻給分局高局長進行了匯報。

      十幾分鐘后,高局長和分局黨委李書記匆匆趕到了醫(yī)院。

      這時,醫(yī)院院長也得到了消息,也匆匆趕了過來。

      高局長看完情況后問王強:“劉局長愛人王玉知道嗎?”

      王強淌著眼淚說:“還沒有通知王玉主任?!?/p>

      高局長搓著雙手說:“這怎么跟王玉同志說呢?”

      鄭浩想了一下說:“高局長,我去把王玉主任請過來,你們到院長辦公室等候。王玉主任來了,請高局長給她解釋。”

      高局長說:“好吧!”

      鄭浩匆匆向分局跑去。二十分鐘后,王玉在鄭浩的陪同下走進了院長辦公室。

      王玉一進門就急迫地問:“劉煒呢,劉煒怎么了?”

      高局長說:“王玉同志,你是咱們分局機關(guān)婦女主任,又是分局女工協(xié)會秘書長,處理過許多……”

      沒等高局長說完,王玉就打斷說:“我不聽這些,我要知道劉煒怎么了,劉煒到底怎么了?”

      高局長說:“劉局長病情嚴重,正在急救室急救……”

      王玉“哇”地哭了一聲跑出去。

      其他人也都跟著走出去。

      急救室里,躺在病床上的劉煒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戴著呼吸面罩。

      王玉一下?lián)溥^去,抱住劉煒哭著喊道:“劉煒,你這是怎么了,怎么了!”

      這時,兩個女護士走過來,輕聲對王玉說:“王主任,你不能這樣,這樣對劉局長病情很不利?!闭f著把王玉攙了出去,扶坐在走廊的座椅上。

      王玉拉著護士的手哭著說:“他是怎么了?你們告訴我他是怎么了?!?/p>

      這時,一位醫(yī)生把幾張檢查單遞給王玉說:“劉局長是肝癌晚期,肝惡性腫瘤破裂并多臟器轉(zhuǎn)移,無法手術(shù)?!?/p>

      王玉一把拿過檢查單一張張看過后,拼命搖著頭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只是有點胃病?!?/p>

      這時,王強走過來,把幾張檢查單和診斷書遞給王玉說:“王主任,這是劉局長兩個多月前在北京第十人民醫(yī)院檢查的報告單和診斷書,這是我在他公文包里發(fā)現(xiàn)的?!?/p>

      王玉急忙接過來看了一下,只見診斷書上寫著“肝癌晚期,多臟器轉(zhuǎn)移” 。

      王玉看后哭著說:“兩個多月以前,他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瞞著我呀!”她突然拉住魯旭主任說:“不能轉(zhuǎn)院嗎,不能轉(zhuǎn)市中心醫(yī)院或者成都北京上海大醫(yī)院嗎?”

      魯旭遺憾地安慰道:“不行了,劉局長這情況,錯過了最佳施救期,現(xiàn)在轉(zhuǎn)到哪里都無力挽回了?!?/p>

      王玉失聲痛哭起來:“這可怎么辦,這可叫我怎么辦呀。嗚嗚嗚……”

      此時,一位醫(yī)生走過來輕聲對魯旭說:“魯主任,劉局長醒過來了?!?/p>

      魯旭對王玉說:“王主任,劉局長醒過來了。有什么話快去跟劉局長說。一定要控制情緒,否則對劉局長不利?!?/p>

      王玉“嗯”了一聲,強忍住哭,把眼淚擦了擦,走到病床邊,握住劉煒的手,俯到劉煒臉跟前說:“劉煒,我是你老婆王玉,我們的兒子劉濤正在考博士,我還沒有來得及通知他?!?/p>

      劉煒握了一下王玉的手,用力說了聲“不”字。

      此時,劉煒突然急促地呼吸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魯旭急忙提醒王玉說:“王主任,快撿劉局長最想知道的事情說。”

      王玉突然想起什么,趴在劉煒耳邊說:“劉煒,我知道你掛念什么,是田婷是吧。”

      王玉說完這句話,劉煒突然咳嗽了兩聲。

      魯旭提醒道:“接著說,接著說。”

      王玉接著說:“田婷的事情,其實,我早就知道,是一個老同學(xué)告訴我的。那不是你的錯,也不是田婷的錯。你反倒盡到了一個男人應(yīng)盡的責任。你是個響當當?shù)哪凶訚h,我愛你。”

      王玉說到這里,一股眼淚從劉煒的眼角處流了出來。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突然,他又睜開了,比剛才睜得還大。魯旭急忙說:“劉局長還想知道什么,你們誰知道快跟劉局長說?!?/p>

      這時,只見王強走過來,俯在劉煒耳邊輕聲說:“劉局長,專線今天開始全面動工了,一切都按你規(guī)劃的方案進行?!?/p>

      劉煒聽完這話,眼睛閃動了一下。

      王強接著說:“改線剪彩剛剛進行完,一切都很圓滿?!?/p>

      劉煒的眼睛又閃動了一下,但仍然沒有閉,好像在等待什么。

      王強又接著說:“劉局長,芝麻溝家屬區(qū)的小路昨天下午已經(jīng)鋪完了,職工家屬們特別高興,說要派代表來感謝你呢!”

      這時,大家都看到劉煒眼睛又閃動一下,又一股淚水從劉煒的眼角流了出來,他的眼睛慢慢地閉上,再也沒有睜開……

      追悼會那天,不知去了多少人,花圈擺了一層又一層。分局紀委書記哽咽地念著追悼詞:“……我們最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最優(yōu)秀的領(lǐng)導(dǎo)干部,最優(yōu)秀的職工家屬的貼心人劉煒同志離開了我們……”追悼會上一片哭聲……

      火葬后的第三天。王玉以劉煒的名字給田婷寄去了這個月的補貼金,但不是一千元,而是兩千元。

      火葬后的第二十天,遠在巴山的馬升得到了這個消息,他來到公墓為劉煒祭典之后,揣著那個30萬元的存折,坐上了去達江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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