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響慧
摘要:彈詞《姑蘇水巷》兩譯本在意、音、形上都有所兼顧,但各有特色。“三美論”中涉及的意美、音美、形美契合了彈詞的審美要求,適合彈詞的翻譯研究。從“三美論”的視角詮釋彈詞《姑蘇水巷》兩譯本意美、音美、形美的表現(xiàn)及效果。
關(guān)鍵詞:彈詞翻譯 意美 音美 形美
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05-0081-03
“三美”即意美、音美和形美。許淵沖先生在1979年發(fā)表的《“毛主席詩詞”譯文研究》一文中首次提出譯詩的“三美”,他如是闡釋“三美”之間的關(guān)系:“意美”最重要的,“音美”是次要的,“形美”是更次要的。 [1]p39自“三美論”提出后,學(xué)界多以此論分析詩歌翻譯,并視其為衡量詩歌翻譯好壞的標(biāo)準(zhǔn)。
蘇州彈詞源于古代的小說、詞話等詩贊體說唱。[2]p1由于明顯的地方特色,它的演繹囿于地域,英文譯本也不多見,僅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出版了一本英文版《評彈精華——彈詞開篇選》。[2]對彈詞的翻譯研究也屈指可數(shù),截至目前僅有三篇。[3][4][5]彈詞言簡意賅,講究音韻神韻,與詩歌雖有許多不同處,但傳神達(dá)意之處與詩歌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三美論”也適合彈詞翻譯及其研究。本文嘗試用許淵沖先生的“三美論”對汪榕培先生和杜爭鳴先生的《姑蘇水巷》兩英譯本(以下簡稱“汪譯”和“杜譯”)進(jìn)行析評,從而詮釋兩譯本意美、音美、形美的表現(xiàn)及效果。
一、彈詞《姑蘇水巷》及其英譯本
蘇州彈詞根植于民間,是群眾所喜聞樂見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因而深受廣大普通百姓的歡迎。它的特點(diǎn)是文字通俗易懂,適于彈唱。當(dāng)然,作為一種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它也追求藝術(shù)上的美,力求給人以“美”的意境,使人有“美”的享受。
古城蘇州素有“東方威尼斯”之美譽(yù),城中水巷交錯,清風(fēng)拂過,微波粼粼,景致優(yōu)美,如詩如畫。評彈《姑蘇水巷》描繪了一幅江南水城中,姑蘇人家歡快祥和地生活的動態(tài)畫面。整個意境都是圍繞著“水巷”而傳達(dá)的,正如詞中所說,“一條水巷畫一幅”,水巷兒女與水巷一起歌唱,一起蕩漾。其語言清麗自然,平白簡易。讀過之后,其動其靜猶自在目,生動形象。
縱觀兩篇譯文,汪譯和杜譯對原作意境的把握都比較準(zhǔn)確,譯出了原作的詩情畫意;兩者的語言也都貼切形象,極富感染力。由此可以看出兩人深厚的文學(xué)和語言功底。但兩個譯本在總體構(gòu)思、表現(xiàn)形式及細(xì)節(jié)處理上風(fēng)格不一樣,具體表現(xiàn)為意美、音美和形美的表現(xiàn)及效果不同。
二、“三美論”與兩譯本
汪譯在把握原作的意旨、風(fēng)格之后,擺脫了原作形式上的束縛,發(fā)揮了目的語的優(yōu)勢,措辭輕松,多采用英語世界讀者易于接受的表達(dá),給人以活潑、形象、生動的感覺。因此,汪譯更突顯原詞的“意美”,同時兼顧“音美”和“形美”。杜譯在總體構(gòu)思上采用了詩歌化的翻譯方法,譯氣亦譯字,更注重保持原作的“音美”和“形美”,同時也兼顧了“意美”。其選詞造句靈活多變,能夠揮灑自如地增減詞語,變換句式,節(jié)奏感強(qiáng),詩情畫意濃厚,凸顯出詩歌的翻譯手法。
(一)兩譯本的意美體現(xiàn)
意美是指在內(nèi)容傳達(dá)方面,譯文要體現(xiàn)原文的意思、意境、神韻。譯文的意美主要通過語氣和措辭體現(xiàn)出來。彈詞演出以說為主,唱用來抒情詠嘆。[2]p2《姑蘇水巷》描述姑蘇人家詩畫般的生活,語言表達(dá)比較口語化,措辭簡練、朗朗上口,真實(shí)地傳達(dá)著普通百姓的樸實(shí)情感,生活感、畫面感強(qiáng)。
汪譯語氣輕松,措辭活潑,在意境傳達(dá)上非常貼近原文,適合彈唱,可以說風(fēng)格與原文相似。意義表達(dá)雖然沒有完全忠實(shí),但傳情傳境到位。杜譯的語氣、措辭相對較嚴(yán)謹(jǐn),句子結(jié)構(gòu)講究與原文的工整對照,有著詩歌般的節(jié)奏感。比如:
(1)原文:幽幽水巷巷幽幽,悠悠小舟舟悠悠,快漿輕擼拱橋過,碧波清清抖綠綢。①
汪譯:Deep, so deep the water alleys stretch in Suzhou,
While fine boats move steady and slow,
Through the arched bridges,
On the clearest waters with silky ripples.②
杜譯:Deep, so deep the water alleys go in Suzhou,
Carrying fine boats moving steady and slow,
Driven through arched bridges by light paddles,
On the clearest water with silk-like ripples.③
(2)原文:姑嫂刺繡窗前坐,笑語歡聲一起流,一起流。朵朵彩云波上浮。
汪譯:Sisters sit embroidering before the windows,
Their happy laughter going with the stream,
With the stream.
When the cloud-like waves float,
(You hear the flute on the boat.)
杜譯:On the banks are windows silk-sisters sit by,
Their laughter going with the stream, happy and high.
On the waves are colored clouds from overhead floating,…
在例(1)中,汪譯用一個介詞短語“Through the arched bridges”表達(dá)“快漿輕擼拱橋過”這個小句子,與原文相比略去了一些詞,顯得輕松、簡潔;杜譯用了一個更長的短語,與原文實(shí)現(xiàn)了詞對詞的照應(yīng),風(fēng)格比較嚴(yán)謹(jǐn)。例(2)中,汪譯平鋪直敘,對重復(fù)短語“一起流”也沒有做加工處理,使用直譯法。這個片段對姑嫂們刺繡的描述具有敘事感;杜譯使用了兩個比較工整的倒裝句“On the banks are windows silk-sisters sit by,…On the waves are colored clouds from overhead floating”,前后句節(jié)奏一致。為了押韻,也把后的短語“一起流”改寫成了“happy and high”。意境傳達(dá)上趨向于詩歌化的工整有序。
在措辭上,即使是一個單詞的選擇,也能造成讀者對意境感受的不一樣。如汪譯“書場開張在新樓”為“With Pingtan tunes in the new house to begin the day”,杜譯為“With Pingtan songs in the new house to begin the day”。一個tunes,一個songs,給人的意境感受截然不同。songs比較表面化,只讓人覺出有人在唱,而難于感受到那種佳音繚繞的意境。而tunes則動人遐想,自然地體會出軟軟吳語飄蕩在屋內(nèi)的情景。
當(dāng)然,杜譯意美的實(shí)現(xiàn)也有比汪譯更自然的時候。比如,“一條水巷笛一只”,汪譯為“You hear the flute on the boat”,杜譯為“And a flute is heard all the way as you go boating”,人稱主語和非人稱主語表現(xiàn)的畫面感不一樣,前者給人感覺是人刻意在聽,后者給人“飄音入耳”之感,貼近原文的意美。再如“放長線,下魚鉤”,杜譯為“Long, long goes his fishing line, and the fishhook”,汪譯為“He throws the fishing line with the angling hook”,杜譯更能勾畫出“垂釣翁”悠閑自在、怡然自得的情狀,體現(xiàn)了原文意境,既能傳其神,達(dá)其意,又能存其境。而汪譯則平鋪直敘,意象的表現(xiàn)上稍遜一籌。
(二)兩譯本的音美體現(xiàn)
音美在詩歌翻譯中主要指譯文的格律和韻式。在許淵沖的三美論中,格律、韻式及流暢性決定了詩歌的音美。[6]p71彈詞有平仄的講究,因?yàn)樵谟⑽闹袥]有對等的表現(xiàn),這原本屬于難譯或者不可譯的部分,對翻譯沒有意義。至于韻式,彈詞押韻和唐詩一樣,即“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7]p172于彈詞《姑蘇水巷》而言,原文有明顯的押韻,韻腳呈現(xiàn)出aabacdbdceafacaaagaadaaad的格式,主要押ou、uo、iu,整首彈詞流暢自然、順口好記。
在音美的處理上,汪譯和杜譯各有千秋。汪譯押韻格式為aabbccaddeefgfhhijkkffaaaa,杜譯為aabbccddeefgfhhiijjffaaaa??梢钥闯?,汪譯的韻律不如杜譯那般齊整有致,但卻給人一種清新自然、簡潔樸實(shí)的明快感,符合評彈的格調(diào)。而在音美的表現(xiàn)形式上,杜譯顯示了高超的翻譯技巧,做到了格律謹(jǐn)嚴(yán)有序。整個譯作句子長短相似,音韻齊整,具有詩歌的美感,除了中間一行“哎賣花哎,賣花哎”(“Hi, flowers fresh, fresh flowers!”)和最后四句齊押[? ? ]音之外,其他都是兩行押一韻。縱觀整個譯作,句尾呈現(xiàn)出了比較詩歌化的韻律格式。
細(xì)節(jié)的處理也各有所長。如“笑語歡聲一起流,一起流”這一句,杜譯為了保持與前一句“On the banks are windows silk-sisters sit by”的尾音一致,譯成了“Their laughter going with the stream, happy and high”,而汪譯卻沒有做任何技術(shù)上的處理,只保持了原文的樣子,譯成“Their happy laughter going with the stream/With the stream”,平白易懂,比較符合評彈的特點(diǎn)。再如“碧波清清抖綠綢”,杜譯為“On the clearest water with silk-like ripples”, 汪譯為“On the clearest waters with silky ripples”,其間只有一詞之差,“silk-like”和“silky”,意思雖一樣,但藝術(shù)效果卻迥異?!皊ilk-like”[? ][? ]兩個音節(jié)都以輔音結(jié)尾,念起來有粗糙不順暢之感;而“silky”[? ?]則發(fā)音輕巧順滑,給人絲綢般的輕盈柔順感,在音和意上都比較貼近原作,此為佳譯。
評彈為老少皆宜、雅俗共賞的說唱曲藝,詩歌般的譯法雖然能達(dá)到實(shí)現(xiàn)音美的目的,但完全詩化的翻譯是否契合原文的讀者效應(yīng)仍然值得商榷。從關(guān)照原文體裁上看,有學(xué)者總結(jié)說杜譯對聽者的定位稍稍高了些。[4]p112
(三)兩譯本的形美體現(xiàn)
在《再談“意美、音美、形美”》一文中,許淵沖先生表達(dá)了“在傳達(dá)原文‘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盡可能傳達(dá)原文的‘形美”[8p]p69的意思。形美即詩歌的建筑美。[6]p69彈詞也追求形美。彈詞的唱句結(jié)構(gòu)大多數(shù)以上、下句合成一整句。唱句以七字句為基礎(chǔ),唱時分句手法以2+5和4+3交替運(yùn)用。[7]p172
在形美的表現(xiàn)上,汪譯顯得比較隨意,沒有刻意追求與原文的“形似”,比如斷句沒有完全跟原文一致。而杜譯可謂達(dá)到了與原文“形似”的程度,每一句的單詞數(shù)保持得比較均衡,基本是七個單詞左右;句子結(jié)構(gòu)也比較講究工整對照,因此整首詞看起來很齊整。比如,
(3)原文:一條水巷畫一幅,人家盡在畫中留。
汪譯:Each water alley looks like a picture;
In which each house presents a miniature.
杜譯:Each water alley looks like a picture;
Each house in it presents a miniature.
(4)原文:哎賣花哎,賣花哎。
汪譯:Lovely flowers! Lovely flowers!
杜譯:Hi, flowers fresh, fresh flowers!
在例(3)中,汪譯只追求了韻腳一致,而杜譯不僅有押韻,句首單詞也相同,句子在形式上顯得工整。例(4)中,汪譯順應(yīng)了原文重復(fù)結(jié)構(gòu),沒有改變詞序,而杜譯卻稍作調(diào)整,兩個短語交錯對仗,博人眼球。
因此,縱觀兩譯本,在意美、音美和形美上都有所追求,但是各有輕重,各顯特色。汪譯追求自然、隨意,遣詞造句契合評彈的敘事特點(diǎn);杜譯更追求詩化的意境和韻律,從中可以看出譯者的詩學(xué)功底。
三、結(jié)語
彈詞介于散文和詩歌之間,又是說唱藝術(shù),敘述用語簡單,對象為普通大眾,因此它的翻譯應(yīng)該在追求意美的同時兼顧音美和形美。不管是意美、音美還是形美,“貼切”或者說“適切”最為重要。
《姑蘇水巷》的兩個譯本都有很多閃光點(diǎn),有很多值得譯界同仁學(xué)習(xí)的地方。兩位譯者匠心獨(dú)具,利用嫻熟的翻譯技巧和渾厚的文學(xué)功底給了世人如此美妙的譯作,從而為中華文化“走出去”添了磚加了瓦。
注釋:
①②《姑蘇水巷》原文和汪譯文均見《評彈精華——彈詞開篇選》第2、3頁。
③汪譯本在杜譯本的基礎(chǔ)上修改而成,因此《評彈精華——彈詞開篇選》所登載的版本為汪譯本,本文所得杜譯本為筆者在杜爭鳴先生課堂上所得,是杜爭鳴先生發(fā)給學(xué)生們的討論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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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張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