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鏘
一
風從時光的垛口一路向北,掠過一群群燕子,一群群牛羊,一群群襤褸的目光,而后,停下腳步,把夕陽逼進弧形的地平線,任身后的所有細細碎碎,變成一團團灰藍色的追憶。
我被風擄掠已久,一瓣瓣粉紅色的心蓮,在顛沛流離當中,一遍遍盛開,一次次凋零。
二
草原接納了我,擁抱了我,也把裸露的原根,失意的傷感,饑渴的胸膛,毫無征兆地搡進我的懷里,如同,把一寸寸肝腸嵌進我的肉體和靈魂,讓我難以逃脫,難以割舍。
也罷,從此斷了一切回頭的念想,斷了一路而來跌跌撞撞的歲月。
三
草原一直在呼喚,呼喚那些高傲的云和過于粉飾的鳥鳴,呼喚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和一曲悅耳動聽的歌聲。
有時,徒勞也是一種風景,一種用無奈與期盼描摹的彩板。
生活總有不堪,就像母親種植在庭院里的幾株向日葵,金黃色的飽滿熾烈而輝煌,卻終究掩藏不住干癟空洞的心靈。
誰都不會在意,在意一棵草的懷春,一只馬蹄的聲碎,一曲琴聲的幽怨;許許多多的無望在沉默中腐爛,又在沉默中發(fā)芽。
四
牧歌嘶啞低徊,長長短短,明明滅滅,揚起一股粗獷的風,按下一抹細嫩的愁。
草原把性與靈魂交織在一起,一切都在無聲中開始,在無聲中生長,又在無聲中隕落。
牛一樣思索,馬一樣凝眸,羊一樣安詳,只有情感奔突時,才濺起一小粒一小粒塵土,之后,回歸到漫無邊際的靜謐。
生命滿是湖光山色,草原仍是本我,所以,選擇草原不是沖動,而是別無選擇。
如果這里,還盛得下繁華背后的憂傷,以及受傷后無法醫(yī)治的落寞。
如果這里,還盛得下失戀以后的殘垣,以及失戀后長滿水草的心河。
五
人性的源頭起于宮床,成于修行,終于淬火,還好,總有一片綠色的海,可供洗濯。
每一次出發(fā),都是最后的遠行,背上的行囊,連接著一個又一個渡口。
存在于合理之中,又失卻于膽怯和懦弱。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苦難和逃亡最終融化于草原的博大與包容,于是,渡口之上,多了一葉用駿馬裁剪的扁舟。
沒有退路的時候,攥住草原厚重的手,任憑天地旋轉(zhuǎn),腳下有根,便有了不倒的底氣和理由。
六
最初的一次對話,在雨后。天空之下,一株株向上的草尖劍指流云。
鐵木真的雄霸,孛兒帖的柔情,馬背長鞭流星滿月,寶格德圣祭敖包情緣。所有草原的符號,草原的封簽都在喉嚨里翻滾,所有草原的夢幻,草原的心愿都變成相愛的誓言。
時光之外,歲月之間,草原的前世今生,刀光凜凜,馬蹄鏗鏗,彎弓側(cè)畔,一夢千年。
七
誰來過,誰一一告別,草原拱手相邀,虔誠如此,誰的夢還在風雨飄搖。
以五谷之實,供奉一次大地,以魚鮮之美,供奉一次江河,那么,請以真誠供奉一次草原。
穿行塵世,浮游彼岸,江湖深深淺淺,燈塔明明暗暗,疲憊已久的雙足,就在這里做一次最深的安眠。
一切不需要獨白,不需要謀算,只須把孤獨寫進一首詩,在巴爾虎草原的牧云山頂,看一條河蜿蜿蜒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