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漢
摘 要:“滿白文”是中國古代印論中經(jīng)常使用的名詞,現(xiàn)如今談論篆刻時也經(jīng)常使用,但該名詞在印論中的發(fā)展過程并無人關注。“滿白文”在不同印學論著中的含義和劃分有一些區(qū)別,通過對其進行考察,可以認識到這一名詞在印論中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并且認識不斷加深的過程。這一過程體現(xiàn)了古代篆刻理論家的智慧和辯證的思想。
關鍵詞:印論;滿白文;篆刻
漢印中,一些印章在安排文字的印面布局時特別滿,幾乎不留空隙,至明清也有許多篆刻家學習了漢印的這種布局,并稱為“滿白文”?!皾M白文”這一名詞至今仍經(jīng)常使用,但其形成時間、發(fā)展過程等在印論研究中卻缺少關注。對于這樣重要的印學名詞進行研究對我們認識印論有重要意義。
古人對“滿白文”的認識是逐漸發(fā)展起來的,最早在吾衍《三十五舉》中就有對“滿白文”印章的認識:
二十七舉曰:白文印,必逼于邊,不可有空,空便不古。
元吾衍的《三十五舉》是最早出現(xiàn)的印學論著。吾衍在第二十七舉中就已經(jīng)認識到了白文印文字應該緊貼印章邊緣,不留空隙,否則印章便不古樸。可見吾衍已經(jīng)對“滿”有了一定的認識,但這時還沒有“滿白文”這個名詞。直到沈野《印談》才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細文勁易,滿白勁難。滿白之勁,不但剞劂,恐識者亦不易得也,妙在形骸之外。余有《印評》二卷,大都類嚴子羽評詩法,因中多有所譏托,付之丙丁。
沈野在《印談》中已經(jīng)有了“滿白”這一詞語,論述了“滿白”要勁挺相比于細文很難。且認為“滿白文”的妙處在“形骸之外”,體現(xiàn)出了沈野的辯證觀念。到這時“滿白文”這一詞語已經(jīng)初見眉目。
從對吾衍《三十五舉》和沈野《印談》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最初印論中沒有“滿白文”這個名詞,“滿白文”這一名詞明確出現(xiàn)是在徐上達的《印法參同》中:
滿白文
既曰滿白,則筆畫自不得不填滿也。然不蟠曲或不能填滿,不填滿則空地多而不白,此須識得借其本然之勢,加我充滿之功。如月之虛而就盈,虛非本無,而盈非外假也。不見新生暈,但覺本來圓。不然,筆畫開闊則扁,扁則尤易厭其蟠曲,尤難掩其臃腫。若此,將無取于滿白矣。然又要識得滿而不滿,白而不白始妙。
徐上達首次使用了“滿白文”這一印學名詞,并認為滿白文是筆畫填滿印面的印章,并論述了筆畫“扁”“臃腫”則沒有從“滿白文”中取得營養(yǎng),“滿而不滿,白而不白”的印章才有妙處,這時徐上達對“滿白文”已經(jīng)有了辯證的認識,認為“滿”不等于“臃腫”。條目名稱為“滿白文”,而在論述時則稱“滿白”,可見徐上達認為“滿白文”與“滿白”含義相同?!队》▍⑼窞槊鞔笃谝徊恐匾挠W論著,在體例上運用了層級式的論著體例。徐上達把“滿白文”這一條目劃分在“章法類”的內(nèi)容之下,說明他認為“滿白文”是一種章法,但把“朱文”“白文”歸在“字法類”之下?!皾M白文”一詞從名稱本身能給我們傳遞出兩點信息,一是滿,二是白文。“滿白文”應該為一種有“滿”這種特點的“白文”。 徐上達把“滿白文”劃分在章法下,而把“白文”劃分在字法下,這種劃分在論述上可能有失嚴謹,也不利于查閱、使用和記憶?!皾M白文”被列在《印法參同》的章法下,在章法下的條目有十七個,分別為“情意”“勢態(tài)”“邊欄”“格眼”“空地”“疆理”“縱橫”“回文”“陰陽文”“滿白文”“柵子文”“鐵線文”“垂腳文”“急就文”“欹文”“布置”“妝點”。其中前八項都顯而易見的可以認為是和篆刻章法有關的論述,但如 “垂腳文”、“鐵線文”劃分在章法下則有一些疑問。吾衍《三十五舉》有:
小篆俗皆喜長,然不可太長,長無法,以方楷一字半為度,一字為正體,半字為垂腳,豈不美哉。
可見“垂腳文”不如說是篆書的一種形態(tài),不應該算作章法的范疇,歸到字法類更佳??梢姟队》▍⑼分袣w納條目的不適宜之處不止“滿白文”一處。他這樣論述歸納在字法類下的“白文”:
白文
古印皆白文,本摹印篆法,平正方直,莊重壯健,雅而可觀。字初無圓,縱有斜筆,亦取巧寫過,毋用玉箸及他篆,用則不莊重矣。白文用崔子玉寫《張平子碑》字及漢碑,并印章器物等字為最。
他在論述“白文”時先解釋了白文是方正平直的摹印篆法。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說“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蹦∮∽置娼忉尵褪菍懣淘谟〔纳系淖煮w,其本質(zhì)是一種字體。所以如“白文”指的是摹印篆,那把“白文”劃分在字法下就有一定的道理。這時的“朱文”“白文”與現(xiàn)在人們的理解有所不同,現(xiàn)在人認為朱文又稱陽文,即字在印面上是凸出的,印在紙上字是紅色的;白文又稱陰文,即字在印面上是凹陷的,印在紙上字是白色的。而摹印篆只是在刻“白文印”時較常用的一種文字。在論述“白文”時還討論了白文不可用玉箸篆,玉箸篆指的是筆畫如玉著一樣的小篆。如“白文”真的是一種篆書,那“白文”不可用“玉箸篆”這種描述則會出現(xiàn)邏輯上的錯誤。這里徐上達想要表達的應該是字在印面上是凹陷的印不應該用玉箸篆。故推斷這時徐上達對“白文”這一名詞從認識到使用上都欠缺考慮。在《印法參同》后在印學論著中和“滿白文”有關的論述有袁三俊的《篆刻十三略》:
滿,非必填塞字畫,使無空隙。字無論多少,配無論方圓,總以規(guī)模闊大、體態(tài)安閑為要。不使疏者嫌其空,密者嫌其實,則思過半矣。如徒逐字排列,即成呆板。
袁三俊在論述時沒有提及“滿白文”的字樣,而是直接論述“滿”。在論述中談論的“滿”并未提及其是一種字法還是一種章法。在之后,孫光祖《六書緣起》有:
東漢滿白文,務求勻于地,唐人復故為盤屈以周布之,此繆之過甚者也。
孫光祖在“滿白文”前加了“東漢”二字,可見對“滿白文”的認識加深了,知道了“滿白文”常用的時代,并認為“滿白文”的布局要均勻。他在《古今印制》中也把“滿白文私印”列在“漢”之下。陳鍊《印說》中也有對“滿白文”的描述:
最稱莊重,文務填滿,字取平正,致須流利,與隸相融。
陳鍊把“滿白文”稱作是“篆體”,應屬于字法范疇。由此可見古人在印論中對“滿白文”的歸類是變化的。在《印法參同》中“滿白文”被劃分在章法之下,在《印說》中則又成為了一種屬于字法范疇的“篆體”。他對“滿白文”的描述與前人差別不大,增加了與隸相融的提法,但陳鍊《印說》描述“滿白文”的上下文能給我們帶來更多的信息。討論“滿白文”的段落要論述的是宜于入印的篆體,并逐條論述。共有十條,依次分別為“大篆”“小篆”“懸針文”“柳葉文”“鐵線文”“大白文”“細白文”“滿白文”“切玉文”“圓朱文”。這十條在論著中是并列的,但也有一定的順序,其中“大篆”“小篆”是字體,“懸針文”“柳葉文”“鐵線文”強調(diào)的是字的各種形態(tài),之后論述的是“大白文”“細白文”“滿白文”等,可以看出這十條雖然并列但還是遵循了一定的順序,同一類別的條目會放在一起論述。“滿白文”是在陳鍊《印說》之前已經(jīng)在印學論著中多次使用的概念,但“大白文”“細白文”在此之前無人提及,且在此之后“大白文”“細白文”也幾乎無人使用。說明“滿白文”這一名詞的命名和使用遵循了一定的規(guī)律,故會被大家所認可,但如果為了立名目而制造名詞則會被使用者淘汰。如“大白文”一條:
漢印多用此體,法取平正端莊,其損益挪讓,與隸相通,要不失六義,轉(zhuǎn)運欲靈,布置當密。
“大白文”的描述與“滿白文”的論述存在很多相同之處,如都為漢印所用,都平正端莊,又都與隸相通,布置當密似乎也與“滿白文”一樣,故“大白文”一條存在的意義并不大,后世 “大白文”不被使用也有道理。
“滿白文”從名稱上來說,含有兩層含義,一是“滿”,二是“白文”?!皾M”可以有兩種理解,一種是滿的章法布局,一種是篆書線條很滿的形態(tài)。“白文”指的是字在印面上凹陷下去的印章。古代印論中“滿白文”這一名詞從無到有,體現(xiàn)了篆刻理論家和實踐者的智慧。但在“滿白文”這一名詞使用的過程中對其應化為章法還是字法產(chǎn)生了分歧,體現(xiàn)了篆刻理論家樸素的世界觀?!皾M白文”應是一個綜合概念,它既體現(xiàn)了這個印章是白文印,又體現(xiàn)出它具有布局很滿的漢印或仿漢印的風格。“滿白文”印章具有古雅、平正、莊重的特點。且印論中認為其不能一味地滿,滿的妙處在形骸之外,反映了古代篆刻理論家的辯證思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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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渤海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