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亞娟
每年櫻桃紅了的季節(jié),我都會想起扎在心窩里的那樁往事。
上世紀70年代初,我上小學(xué)五年級。一個周日的早晨,父親和母親去村東大排地干活,我在家照顧不滿一歲的弟弟鐵蛋。我按照母親的囑咐蒸好雞蛋羹,喂給鐵蛋吃,鐵蛋吃完雞蛋羹,小臉樂成了一朵花。
這時,我的同學(xué)劉美華到我家來玩。我們聊了一些班級里的事后,我發(fā)現(xiàn)劉美華的一雙眼睛被我家院內(nèi)那兩棵櫻桃樹給勾直了。
正是櫻桃紅了的季節(jié),我明白了劉美華的意思,就說:“美華,走,咱倆去園子里摘櫻桃吃?!眲⒚廊A樂顛顛地隨我到了園子里的櫻桃樹下,樂呵呵地摘著櫻桃吃。
可我忽略了鐵蛋,因此發(fā)生了令我一生都無法釋懷的悲慘事件。
當(dāng)時鐵蛋剛學(xué)會爬行,在我和劉美華到園子里摘櫻桃吃時,鐵蛋竟然從炕上爬上了窗臺。因為是夏天,窗戶是開著的。這樣,鐵蛋從窗臺上向前爬行時,雙手抓空,頭沖下窗臺,摔到了地面上。而鐵蛋的頭落到地面上時,正好扎進一塊木板上豎立的一根釘子上。
我和劉美華從園子里趕到窗臺下時,正有血從鐵蛋頭上被扎的釘眼處向外滲出。我既緊張又慌亂,竟沒了主意,是劉美華找來了鄰居。鄰居趕到后,沒敢把扎在鐵蛋頭上的釘子拔出,說是怕有血躥出來。
我還來不及去找父親和母親,鐵蛋連同那塊木板和那根釘子,就被鄰居們抱上四輪車送往縣城了。望著車子在塵土中遠去,我心神不安,流著淚跑去找父親和母親。
到了大排地里,我把鐵蛋的情況說了。父親和母親趕緊放下手里的活兒,慌手慌腳地向村里跑。等他們趕到縣城醫(yī)院時,鐵蛋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因為我的疏忽,鐵蛋的生命,瞬間便像風(fēng)一樣消失了。
母親抱著鐵蛋,哭得肝腸寸斷,昏了過去,我也哭得死去活來。
處理完鐵蛋的后事,父親問我鐵蛋出事那天的前后經(jīng)過,我就把那天劉美華想吃櫻桃的事告訴了父親。父親聽后說:“然后你離開弟弟,去園子里陪劉美華吃櫻桃,你弟弟就出事了,對吧?”
我點點頭。
我發(fā)現(xiàn)父親眼里立即閃出一道光,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那應(yīng)該是一道仇恨和兇狠的光。
幾天后,劉美華被人掐死了。父親是兇手,他不隱藏,也不躲避,主動投案自首。
民警問他作案動機時,父親回答得很簡單:“我兒子鐵蛋的死,與劉美華有關(guān),所以她要償命。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嘛!”
當(dāng)時的法律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嚴格,我舅舅是我們那個鄉(xiāng)的鄉(xiāng)長,他明里暗里用了各種方法,最后讓劉美華的父母不追究我父親的刑事責(zé)任,父親最終被釋放了。
父親被釋放后,整天待在家里,沉默寡言。不久后的一天夜里,他用老鼠藥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了只有一行字的遺書:“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母親因此憂傷過度,患了精神病,一家人就這樣四分五裂了。
幾年后,我也因為母親的病放棄了高考。我把母親帶到縣城,向親戚借了錢,租了商鋪,做著小生意,攢些錢就給母親治病。
一晃四十余載過去了,我也快是六十歲的老人了。我一直單身未嫁,陪著母親,可盡管如此,我心里的結(jié)仍然還在。我從未給父親上過墳,心里怎么也不能原諒他。
每年清明或七月十五,我都要到劉美華的墳前,陪她聊聊天。
(發(fā)稿編輯:曹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