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欣
喧囂又孤獨的城市,需要密集地發(fā)明各種概念供所有居住其中的人代入。“一個人吃飯”便是其中之一。其實人吃飯時是否獨自一人,與睡覺、走路、工作、玩耍時是否獨自一人相比,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為什么“一人食”比“一人行”“一人睡”要更值得討論,可能是因為后二者的基本要素太過簡單乏味,不容易拍連續(xù)劇吧。
在現(xiàn)實中,一個人吃飯的首要問題是預算,其次是時間。在工作時間之外上天入地找吃的,不計成本尋求美味,不太可能。一個人的飯食只能在就近的方便之處找。尋找飯食的一個人非常多,使供應(yīng)一個人吃的飯食產(chǎn)生了一些共同特色:便宜大碗,有香無色,做得快吞得也快。指望一個媽媽一樣親切的大嬸細切細做端出一份時新精致的飯菜,那是電視劇里才會有的情節(jié)。
駱駝祥子被當兵的抓去又病了一場,死里逃生,慢慢走回北京城??斓礁吡簶?,他吃了一碗老豆腐?!按祝u油,花椒油,韭菜末”——這幾樣東西調(diào)在一起,熱乎乎的一碗,高大健壯的祥子重新有了力氣。
當代的中產(chǎn)階層也許不愿意跟駱駝祥子比,那么看看《悲慘世界》的主角之一馬呂斯吧:年輕的馬呂斯跟貴族?;庶h外公鬧翻以后,從大宅里搬了出來,當了表,賣了外套,學法律準備做律師。驟然落入貧窮的馬呂斯懂得了“沒有面包的白天,沒有睡眠的黑夜,沒有蠟燭的房間,沒有生火的壁爐,沒有工作的星期”。他自己掃樓梯,買一塊羊排骨吃三天。第一天吃肉,第二天吃油,第三天啃骨頭。
直到他得到了律師的工作,馬呂斯收入寬裕起來,達到700法郎一年,他的一個人的飯食才稍稍豐盛:每天中午吃塊面包和一個雞蛋,每天晚上在盧梭大娘的餐館吃晚飯,每年花費365法郎。這點錢還不夠他回歸家庭以后每個月的馬車開銷,但已經(jīng)是勤奮工作的律師和撰稿人奮斗3年以后才能得到的收入水平。普通中產(chǎn)階層的生活讓貴族弟子難以忍受,所以法蘭西幾次革命幾次復辟,最終還是成了共和國。
馬呂斯雖然日常只能吃沒滋沒味的面包雞蛋,但他并沒有覺得自己孤獨和貧窮,因為在他的隔壁就住著真正的窮人??菔莸呐叟四菰谒姆块g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面包殼,不問自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愛潘妮和她的弟妹們不具有區(qū)分一個人吃飯或一起吃飯的意識,只要有食物,他們就會馬上吃掉。很多人的氣力必須全副用在討生活上,分不出一點去為孤獨、驕傲或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