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學彥
二姨的命,如苦斕花,苦、酸、澀。
二姨七月出生,外祖父認為是好兆頭,給二姨取名“斕花”。平川的苦斕花和苦刺花一樣普遍,苦刺花三月開,苦斕花七月開,因味苦而得名。
外祖父給二姨取的名字,并沒有給二姨帶來好運。二十九年前,二姨父罹患癌癥去世,二姨膝下兩女兩子,只有大表姐成年,二表妹大表弟還有殘疾,小表弟才五歲。二姨父不善勞作,沒留下什么家業(yè),就半間瓦房,二樓還沒鋪樓板,用臨時木板搭上。有旁人奚落:“你丈夫還是木匠,這么點事都弄不好!”二姨苦笑:“不怪這討債鬼,我欠他的,就怪我命苦?!倍谈覆辉谀菐啄辏糠甏焊锸?,母親帶我們兄妹到二姨家?guī)兔?,二姨家土地多,勞動力單薄,我們早去晚回不留宿,母親留下陪二姨收拾家務。出工前,二姨已拾好多菌子回來。我很疑惑:二姨勞累一天咋還起得這么早?天不亮,地不白怎么看見菌子的?我們勸二姨:“累得夠嗆,不要再去撿菌子了。”二姨說:“家里沒什么菜,沒事,同玩一樣,不累,我認得菌子窩,好比到自家園子拿菜一樣。”二姨其實是把生活的艱辛和苦難隱藏起來,把生活的苦輕描淡寫,毫不吐露啊。
二姨中年喪夫,不久又經歷喪女之痛。大表姐不知得了什么病,三十出頭就早逝了,沒隔一年,大表姐丈夫也去世了,丟下一對年幼的兒女。兒女丟給誰?當然就丟給二姨。經歷身體上的磨難,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二姨一下蒼老了二十多歲,除了干繁重的勞動,還帶娃兒,生活的重壓,壓得二姨喘不過氣,很少生氣的二姨指著淘氣的外孫罵:“一群討債鬼,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欠你們這些兔崽子的!一欠,就欠三代人哪!”
把外孫拉扯大,二姨本想喘口氣,但外孫的上學問題沒容二姨喘息。二姨很重視外孫的教育,她認為兒女們沒讀書就不成器了,不能再耽誤下一代。二姨總講:“不讓他們成才,至少要讓他們成人,廢掉就丟爹娘的臉了,所以一定要扶持他們讀書,不扶是我的事,讀得上讀不上就是他們的事了。”二姨再苦再累,也舍不得閑一天,晴天打工掙錢,陰雨天管地里的莊稼,還要采摘苦斕花。二姨采摘回來的苦斕花,曬干,大部分賣了作孫子的學費,少部分送親戚,包括送給我的。我收下二姨送的苦斕花,收得那么輕松自然。我怎么就沒想過:二姨為了采摘苦斕花,要翻多少山,越多少嶺?要忍多少饑,挨多少餓?在我于心難安的夜晚,夢里出現(xiàn)二姨慈祥的笑容:“侄兒,拿著,這點山貨對于我們莊稼人說,不值錢,再過幾天,二姨上山撿菌子送給你……”
二姨沒上過學,不懂多少人生大道理,但她像苦斕花那般獨特、堅韌,從不向苦命低頭,不論山崖還是凹塘,落地生根,七月怒放,可觀賞可入藥,不枉此生。
苦斕花已開,可惜,二姨已不在!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