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青

兩度“梅花獎”得主，江蘇省京劇院原名譽院長、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黃孝慈情系革命老區(qū)，生前多次送戲下鄉(xiāng)，深入農(nóng)村田頭，留下許多動人故事。

一 1997年10月底，江蘇京劇院帶著復排的現(xiàn)代京劇《沙家浜》奔赴革命老區(qū)盱眙演出，黃孝慈在劇中扮演阿慶嫂。消息傳出，周圍縣市的群眾奔走相告，說是省里的大劇團送戲來了，許多觀眾冒著刺骨寒風，提前四五個小時就進到廣場。大家都想親眼見見名角，一睹京劇大家風采。廣場上的觀眾越聚越多，人頭攢動，達數(shù)萬之眾。

黃孝慈看到如此宏大的場面，甚為震驚。她對團長說：“你看，老區(qū)的群眾是多么渴望精神文化生活，能為老區(qū)群眾演出是我們文藝工作者莫大的光榮??！”聽說黃孝慈來了，演出之前，一位老奶奶在村支書的攙扶下，特地要到后臺見見她。老人告訴黃孝慈：“我做過陳毅家的保姆，陳毅在黃花塘駐扎時生活很艱苦，現(xiàn)在生活這么好，陳老總卻不在了……”老人說著說著眼淚流了下來。黃孝慈一邊為老人擦淚，一邊對她說：“老媽媽，感謝您對革命作出的貢獻，馬上就要演出了，等演出結(jié)束我一定登門拜訪您?！彼牙先藬v扶到前臺坐好，脫下棉大衣披在老人身上。

時值隆冬，室外氣溫寒冷。上臺前，劇務怕黃孝慈凍著，勸她演出時在戲服內(nèi)套上棉衣。黃孝慈說：“給老區(qū)的群眾演出，半點折扣不能打。”于是，她僅穿單薄的戲服在臺上表演，廣場上寒風颼颼，黃孝慈卻激情似火。

那時，黃孝慈已經(jīng)是50多歲的人了，由于練功摔傷了腿，膝蓋副韌帶和髕骨嚴重損傷，還有比較嚴重的骨刺，但她并沒有因為身體不好而影響演出。她在臺上頂著寒風，盡管手腳冰冷，嘴唇發(fā)抖，但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一絲不茍，博得了老區(qū)觀眾的陣陣掌聲。

第二天，黃孝慈專門抽出時間去看望了這位老媽媽。

二 黃孝慈送戲下鄉(xiāng)的地點，大多是貧困地區(qū)，她和團員堅持“熱情、簡樸、真誠、務實”的原則，食宿自理，不增加農(nóng)民負擔。演出期間，有些老區(qū)的群眾就像當年支援新四軍那樣，送雞蛋、瓜子、花生、柿餅到后臺給演員吃。面對如此熱情的觀眾，黃孝慈感動地說：“看到觀眾看了我們的演出喜氣洋洋，興高采烈，我心里就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歡悅和興奮，只要觀眾喜歡，我再苦再累也心甘。”

一次慰問團到響水演出時，一場暴雪突然降臨，一直到開演前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戲臺是蘇北平原常見的土臺子，數(shù)千老鄉(xiāng)在雪花飛舞的場地上翹首以待，有的撐著傘，更多的就站在雪地里。為了不讓農(nóng)民觀眾失望，演出冒雪進行。

沒有化妝間，就在運道具的卡車上拉起遮雨布對付；沒有候場間，就在大客車上靜心等候。風雪擋不住真情，黃孝慈演完下來，眼睛給風雪吹得直流淚，可她依舊滿臉笑容的對大伙說：“群眾冒著這樣的大風雪看我們演出，說明他們對我們的熱愛。作為一個演員被觀眾熱愛，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p>

還有一次，省文聯(lián)組織采風團去華西大隊演出，黃孝慈既是主持人又要表演節(jié)目。不巧的是話筒壞了，她干脆走下舞臺到觀眾中，一邊走一邊唱。觀眾們激動地說：“這才是我們喜愛的藝術家！”當她回到賓館的時候，大廳里的一位小伙子對她說：“黃老師，我是您的戲迷，可是今晚輪到我值班沒看到你的表演?！笨粗z憾的表情，黃孝慈當即就在大廳里為他清唱了兩段，使這位值班的小伙激動不已。

三 因為下鄉(xiāng)，黃孝慈結(jié)交了許多“窮親”，徐州豐縣趙莊鎮(zhèn)黨委副書記王清來就是其中一位。

2006年冬天，黃孝慈帶隊送戲下鄉(xiāng)，來到豐縣革命老區(qū)首羨鎮(zhèn)。其時，王清來擔任鎮(zhèn)黨委宣傳委員，負責接待。王清來愛好文學，喜歡文藝，他見黃孝慈平易近人，沒有大腕的架子，在演出的頭天晚上，便主動和黃孝慈聊起了文學話題。哪知聊得投機，竟忘了時間，等到想起黃老師明天還要演出時，一看表已是凌晨，王清來直喊對不起。演出期間，黃孝慈帶領大伙在大街上吃夜市、住幾十元的小旅館。中午在鎮(zhèn)政府食堂吃飯時，她一再要求交伙食費，看到餐桌上剩下的饅頭，還心疼地打包。

演出結(jié)束的那天下午，王清來本想留黃孝慈等吃了晚飯再走，黃孝慈怕麻煩鄉(xiāng)親，顧不上吃晚飯，連夜乘大巴車趕回南京。車上帶的礦泉水和方便面，中午在食堂打包的饅頭成了晚餐。這讓王清來很受感動，從此兩人成為朋友，經(jīng)?；ネㄐ畔?。

更讓王清來沒想到的是，第二年10月，黃孝慈出席黨的十七大，把王清來寫的《當前貧困鄉(xiāng)鎮(zhèn)文化建設的問題與思考》帶到會上，在參加江蘇代表團討論時作為議案提了出來。

從2008年11月開始，王清來負責豐縣漢皇祖陵開發(fā)及漢文化宣傳推廣工作，黃孝慈多次帶他走訪省相關文化部門爭取政策，并幫他修改報送的項目材料，還給中央分管文化工作的相關領導發(fā)信推介豐縣漢文化的開發(fā)工作。

2012年秋天，王清來母親查出肺癌，黃孝慈得知后，把省人民醫(yī)院的專家介紹給他，而且每次打電話必問他母親的病情。

類似的故事還有許多。在黃孝慈心中，農(nóng)村早已是永久的故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四 黃孝慈曾在一篇文章中對一次下鄉(xiāng)演出的過程做了生動的描述。她寫道：

今年新春，肩負省委省政府的委托和文藝工作者的職責，我隨京劇團一團奔赴高淳縣磚墻鄉(xiāng)茅城村演出梅派名劇《鳳還巢》。

我們吃、住、演都在茅城村小學，村民老老少少敲鑼打鼓歡迎我們。我在一間教室里看到一大堆被子，每人兩條，一鋪一蓋，床就是小學生的課桌。

大年初七，天還是挺冷的，戲曲演員的化妝是比較痛苦的。俗話說：凍死花旦，捂死花臉。就是說，多冷的天，花旦都要穿著單衣；再熱的天，花臉都得穿棉襖。《鳳還巢》包大頭，一個小彎兩條大片子貼在臉上，冰得頭都發(fā)木。我們在小學的廣場上演，舞臺坐南朝北，唱念一開口就喝西北風。村民們都懂戲，隨劇情發(fā)展會發(fā)出陣陣大笑，對演員賣力演出會以“噢”聲回報演員，因為他們?nèi)速N人擠在一起手不能鼓掌，只能以這種形式表達情感。雖然天冷又喝著西北風，我要求自己絲毫不能偷懶，因為群眾看一場戲不易，他們看戲不比我們演戲輕松。

3月14日我又到高淳丹湖鄉(xiāng)正覺寺新正村演出了全部《四郎探母》。當時下著中雨，我明知道這種天氣在露天廣場不能演，但我認為不能演也要到鄉(xiāng)下去等。

下雨，又冷又餓又困，時間才兩點，先打個盹，到新正村再喂肚子。也就是一刻鐘的樣子，我被搖醒，車在扭秧歌。此時我們置身在十幾米高的大堤上，左邊是農(nóng)田和人家，右邊是河，車有時蝸牛似地爬行，有時又跳躍著前進。這時我才明白司機開始不愿意送我們的原因，心中油然升起對他的感激。本應十幾分鐘的路程，我們走了一個半小時才到。我們團的總務唐竹坤來接我說：“下這么大雨沒想到你還會來?！蔽艺f：“沒接到團里的通知，雨再大也得來?！蔽彝裱灾x絕老唐要安排的四菜一湯，就在廣場舞臺旁的小攤上每人吃了一碗面充饑。

第二天總算盼到雨停了。我趕緊到后臺化妝，所謂后臺就是露天廣場上拉塊布而已，真是透風涼。《四郎探母》鐵鏡公主穿旗袍，里面一件毛衣也穿不下，我毫不顧忌地只穿一件薄薄的棉毛衫在旗袍里面，腳穿花盆底鞋在木板搭的高低不平的臺口候場，當我看到戲臺下黑壓壓的上萬觀眾時，忘了寒冷，非常賣力地演唱。臺下叫“好”連連，我忘記了自己身患冠心病、關節(jié)炎，心里只想到要對得起村民對戲的厚愛，在農(nóng)村演也要高質(zhì)量！ （本欄目責任編輯 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