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我8歲那年,父親在外做生意遭人算計,家中一貧如洗,還欠了不少債務(wù)。母親只好去小鎮(zhèn)上的魚店打工,每天早上天微微亮我們就出發(fā),走5里多山路到鎮(zhèn)上,她去魚店做事,我去學(xué)校讀書。
放學(xué)后,我就去魚店等媽媽,跪在木凳上寫作業(yè)。春寒料峭,魚店里又冷又濕又臭,母親總是一身的魚鱗和泥水,手腫大得像炸開了的胡蘿卜。我不停地喊“冷”,母親央求老板給我火爐,可寒風(fēng)依舊讓我直打哆嗦。母親脫下她外套里面的夾襖給我套上,暖流傳到我身上,但很快又冷了。我不再喊冷,因為不想再讓母親著急,而且魚店老板也開始不耐煩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母親很開心,洗得干干凈凈,牽著我往回走。我問母親:“我們又繞道去看那棵野桃樹嗎?”母親把我摟在懷里,歡快地說:“去,當(dāng)然去,驚蟄已經(jīng)過了,肯定快開花了。”
自從過了驚蟄,每天下班后,母親就帶著我,滿懷期待地多走2里山路,專門去看那棵野桃樹,等著看滿樹繁花。因為有了這個期待,母女倆走在山路上像兩只快樂的鳥兒。這樣一心一意等著一棵樹開花,身心的疲憊,竟然就淡了。
也許是天氣遲遲不回暖,位于山坡起嶺處的那棵高大野桃樹沒有綻放花朵。母親用手電筒照了又照,小聲說:“起花苞了,快了,等太陽一暖,一晚就開了?!笨墒?,連續(xù)好多天,花苞都沒開。手電筒的光映著母親專注的神情,她仔細(xì)觀察著,說:“花苞胖了好多,就要開了?!?/p>
終于有一天清晨,東方早早地露出了絢爛朝霞。我和母親走在山路上,不約而同地說:“今天應(yīng)該要開花了。”那天晚上,我們再次繞道去看野桃樹。遠(yuǎn)遠(yuǎn)地,在黑色的夜空里,我們看到了一樹的光芒,仿佛是有月光專寵而灑在上面?!伴_了,開了!”我和母親走上前去,粉粉的花瓣,開滿了遒勁的枝丫,蕩漾著生機(jī)與熱鬧。
我們凝視著這些花,滿心歡喜。母親攀上樹丫,折了一枝,聞了聞,遞給我。我們握著這枝野桃花回到家。母親寶貝似的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白瓷花瓶,用清水把桃花插上,陰暗沉悶的家中頓時明亮燦爛起來。
轉(zhuǎn)眼到了桃子成熟的時節(jié),母親盤下了小鎮(zhèn)的一個店面,我們的生活逐漸穩(wěn)定和好轉(zhuǎn),后來父親的生意重新起步,家中也迎來了春暖花開。這時的母親,偶爾還是會叫上我,專門趕去看一場花開。母親說,不管是困頓還是順?biāo)?,都別忘了抽出時間去看一看花,你的思想和日子都會增添不少明朗。
如今,我早已為人母,依舊經(jīng)常會去賞花,在百花齊放的春天,在綠肥紅瘦的夏天,在霜重草枯的秋天,在江山寒遠(yuǎn)的冬天,去尋一樹花,去覓一場景。有時挽著愛人,有時牽著孩子,有時伴著母親。正如母親所說,那一樹樹繁花,讓我的眼神含笑,讓我的思想開朗,讓我擁有過濾陰暗的能力,人生由此多了一場場明媚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