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琦
【摘 要】古來圣賢皆寂寞,沒有人能夠逃脫,哪怕是李白。李白的寂寞,與生俱來,他性情任俠豪放,既懷有入世濟蒼生的志向,又向往出世逍遙快活的生活,我們在他身上看到了儒家與道家的最高融合,加之其性格豪放、率性,傲王侯,不能隨俗入世,所以李白的一生是注定要孤獨的。李白作為一位站在時代制高點的至圣,他淡看這時代洶涌翻滾浪潮所激起的層層波瀾,享受著無人與他并肩的孤傲寂寞。李白的一生,知遇無數(shù),神交、酒友、新歡、舊愛,人生中無數(shù)人絕塵而來,帶著美酒與熱情,卻始終都成為了李白人生的過客。李白的性子里,透著與人疏離的執(zhí)拗,他于世間獨立,帶著飄然的氣息,不能與他人同行,最終與之相伴的也只有無法觸及的一輪水中月,再無其他。這種孤獨,不為強求,也不被他人左右,只取決于本身,絕無二由。
【關(guān)鍵字】李白;孤傲;汪倫
中圖分類號:I2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09-0232-02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惫艁硎ベt皆寂寞,沒有人能夠逃脫,哪怕是李白。詠山水、羨神仙、歌俠客、記飲酒、贈友人,浪漫、豪放,過著世人稱羨生活的李白也不能逃脫寂寞二字。李白的寂寞,與生俱來,他性情任俠豪放,既懷有入世濟蒼生的志向,又向往出世逍遙快活的生活,加之性格豪放、率性、傲王侯,不能隨俗入世,命中注定要一生孤獨、寂寞。
李白的一生,知遇無數(shù),神交,酒友,新歡,舊愛,人生中無數(shù)人絕塵而來,帶著美酒與熱情,卻始終都成為了李白人生的過客。李白的性子里,透著與人疏離的執(zhí)拗,他于世間獨立,帶著飄然的氣息,不能與他人同行,最終與之相伴的也只有無法觸及的一輪水中月,再無其他。這種孤獨,不為強求,也不被他人左右,只取決于本身,絕無二由。
李白一生所遇之人一分為二,羨李白者,李白羨者。前者視李白如珍寶,看待李白似天神下凡,帶著一顆敬畏的心禮待李白。李白自不能與其交游一生,結(jié)伴于世,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汪倫。有詩佐證“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薄顿浲魝悺?。這首詩里描繪了李白對汪倫的濃情厚意,看似情真意切,但李白真與汪倫有著如此深厚的感情,謂之摯友嗎?其實不然,李白與汪倫的這段短暫交集,從始至終,都不曾有過靈魂上的交流,至深也不過是個酒肉朋友。清人袁枚的《隨園詩話》,對汪倫之約,有一段記載:“唐時汪倫者,涇川豪士也,聞李白將至,修書迎之,詭云:‘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李欣然至。乃告云:‘桃花者,潭水名也,并無桃花。萬家者,店主人姓萬也,并無萬家酒店。李大笑,款留數(shù)日?!蓖魝惻c李白的友誼起自汪倫酒肉山色的誘惑,李白憑著對十里桃花,萬家酒店的向往與汪倫結(jié)識,除此之外,便無他物。李白不可能視汪倫為知遇之人,仙風道骨的李白雖然愛酒愛奢靡,但卻并不肯與汪倫之流為伍。李白與汪倫相識的這段時光里,有酒、有肉、有湖光山色,看似快樂,卻依舊孤獨。汪倫的陪伴終究只是陪伴,而李白的孤獨需要的是靈魂上的契合,這一點,汪倫終究一生也不能到達?!疤一ㄌ端钋С撸患巴魝愘浳仪?。”這段情緣起于桃花潭水,也終于桃花潭水,幾日的悉心招待留下一句千古名句,至此終了。
汪倫之于李白,文思情緒皆不可比擬,李白的疏離是人之常情,那么,另一個人的出現(xiàn),則證明了李白的疏離,從始至總,都只源于他骨子里的孤傲獨立,并無他由,這個人便是杜甫。
李白與杜甫,詩仙與詩圣。說起兩人的情誼,事跡可是千古流傳、耐人尋味。與汪倫相同,杜甫與李白的相遇也起源于杜甫對李白的崇拜。初相遇時的李白,雖然已被朝廷賜還,但詩名卻早已遠播,正可謂“天下無人不識君”。而杜甫在當時卻還詩名未成,是一個無名小輩,一方面是由于被李白的才情所吸引,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李白的聲名使得杜甫對其敬仰萬分、無上崇拜。于是在一起除了樽酒論文、同榻夜話之外,他還跟著李白學起了求仙問道,“方期拾瑤草”(《贈李白》),盡做些浪漫主義的事情。有詩佐證:
贈李白(其一)
二年客東都,所歷厭機巧。
野人對膻腥,蔬食常不飽。
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
苦乏大藥資,山林跡如掃。
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
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瑤草。
贈李白(其二)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文如其人,杜甫對李白的崇拜足以可見。對于杜甫來說,李白是天下獨一份的天人,哪怕自己的處境比起李白更加落魄寒酸,更加悲慘,卻依舊寫出“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的詩句,杜甫之深情可見一般。相比之下,杜甫之于李白,則完全不同。李白與杜甫攜手同游,不甚歡喜,但事實上,這段關(guān)系里,相比于杜甫的熱情,李白一直處于不慍不火的狀態(tài)。李白與杜甫相識多年,杜甫寫下五十首詩篇提到李白,而李白只有三首詩提到杜甫,相比于杜甫筆下難以言表的熱羨之情,李白實在太過于冷淡。李白對于杜甫的感情,有惺惺相惜,有彼此相融,卻依舊只是一個過客,李白對于杜甫,相處之中依舊逃脫不了疏離,這種疏離,至于汪倫更甚,對于汪倫的疏離僅僅是身份思想上的差距,而對于杜甫,則是因為了解。因為了解,所以更難以相守;因為了解,所以更難相處。即使文思相容也敵不過李白內(nèi)心的孤傲,這種孤傲,絕不是一個崇拜他的后輩所能填補的,這種孤傲也絕不是輕易可以決斷的,這種孤傲融進了他的血肉,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這種孤傲不允許他與杜甫攜手,也不允許他去放下自我。因此,在這段情誼里,李白的孤傲決定了他的疏離,即使文思相容也不曾得到慰藉,只留孤獨。
那么除去崇拜者,那些被李白所崇拜的人們是否能撫慰李白的孤獨呢?答案也是否定的。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边@一句中提到兩個人,岑夫子指岑勛,李白之友;丹丘生為元丹丘,李白好友。其中元丹丘就是李白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艷羨的人。元丹丘是個修道的人,李白作有《元丹丘歌》,說他“元丹丘,愛神仙。朝飲潁川之清流,暮還嵩岑之紫煙。三十六峰長周旋?!崩畎讓τ谠で鹂梢哉f是一見鐘情,不見伊人不罷休,第一次在山間偶遇之后,李白便對這位仙人入了迷,尋人不見,便留下“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的詩句。仙人回來聽說詩人尋他而去,便立刻匆匆上路,兩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半月有余,終于相見,立刻“執(zhí)手相看淚眼”。李白與元丹丘在中岳整整遨游到夏去秋來。分手的時候,李白贈給元丹丘詩一首,題為《元丹丘歌》:“元丹丘,愛神仙,朝飲潁川之清流,暮還嵩岑之紫煙,三十六峰長周旋。長周旋,躡星虹,身起飛龍耳生風,橫河跨海與天通,我知爾游心無窮。”可即便是仙人也不能讓李白停留,李白依舊辭別而去,只留下一句“我知爾游心無窮”。心靈相契卻依舊不免疏離,這時的李白心里想的是什么,真的難以琢磨,也許是他孤傲的靈魂不允許他停留,也許是他自己早已習慣了眾人歡笑,獨自離別的孤寂,這些,已經(jīng)塵封在歲月里的緣由難以探尋,但可以確定的是,孤獨這種情感,從未被李白舍去。
如果說元丹丘的出現(xiàn)是一場機緣,緣盡即分別的結(jié)局是情理之中,那么另一位李白所愛慕對象與李白的分別就更表現(xiàn)出李白融于血液的孤獨,這個人就是孟浩然。李白與孟浩然的情切思深為我們留下了一首千古絕唱:
《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
煙花三月下?lián)P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
唯見長江天際流。”
李白與孟浩然第一次相見那年李白大概28歲,而孟浩然40歲左右。李白當時詩名尚小,而孟浩然名聲在外。李白專程前往鹿門山謁見浩然,兩人習性相投,一見如故。于是,相約來到江夏(今武昌),游歷月余,最后,孟浩然要去廣陵,于是二人在黃鶴樓相別。對于李白來說,孟浩然絕不僅僅只是一位志趣相投的友人,李白對孟浩然的感情有些類似于杜甫對李白,帶著崇敬與愛慕,但李白與孟浩然的緣分卻不似情深,與孟浩然結(jié)識不久孟浩然便因故離開,這一別即是十年,十年后李白再遇孟浩然,懷想起當年初時結(jié)緣的感情,懷著十多年的崇敬寫下了這樣的詩篇: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
詩句之中將孟浩然刻畫得仙風道骨,喜愛之情溢于言表,可即使是李白如此欣賞的孟浩然,與李白的友誼也在此時走入了盡頭,十年一別,李白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不再是十年前的血氣少年,孟浩然也不再是當年的孟浩然,李白謂之詩仙,這個仙字不是結(jié)伴而行的白鶴所擁有的仙氣,這仙氣是鳳是凰,是天下惟一的仙風道骨,孤獨是李白的天賦,他的桀驁不馴于世無雙才是他才華的源,白鶴與鳳凰終究是兩種人,孟浩然與李白也終究要相忘于江湖。
汪倫,杜甫,元丹丘,孟浩然,李白的人生中何止知遇四人,李白這樣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仙人,世間的何人能不為其駐足,哪怕是當朝天子也不能例外。賀知章引薦李白時,唐玄宗親自下車迎接,即使是在李白暗諷楊貴妃之后唐玄宗也并未對其懲戒??商煜氯说姆Q羨對李白來說也不過是過眼云煙,李白最終仍舊孑然一生,徒有兩袖孤寂。
李白的人生清晰地印證著那句“古來圣賢皆寂寞”,哪怕死亡,也帶著孤獨的凄美,李白死于墜湖,相傳是為了追尋水中的映月,“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崩畎讐嫼暗男那榇蟾乓彩侨绱税桑@世上的凡夫俗子既然不曾讀懂自己,那么與湖中的明月相親,即使丟掉性命,也不失為一種快意。這是一場選擇,更是一種疏離,這種疏離源自他內(nèi)心對豁達曠遠的美好的追求,這種追求,超脫世外,所以只能孤獨。
《將進酒》
李白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如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烹牛宰羊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cè)耳聽。
鐘鼓饌玉何足貴,但愿長醉不復(fù)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如果追求得不到的美是迷惘,那么清醒也太過庸俗了,李白之于整個人世間即為如此。李白作為一位站在時代制高點的至圣,他淡看這時代洶涌翻滾浪潮所激起的層層波瀾,享受著無人與他并肩的孤傲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