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進行美術(shù)史研究的過程中，對中國20世紀早期美術(shù)出版物進行了系統(tǒng)的梳理，過眼及蒐集珍本亦不在少數(shù)。此題解系列，作者將選取不同的切入點，介紹當時出版的一些珍貴畫冊，在介紹相關(guān)作品創(chuàng)作時代、出版背景和流傳情況的同時，也獨辟蹊徑為藝術(shù)品市場鑒藏提供了另一重佐證。

一、《溥心畬畫冊集》

該畫冊高約44厘米，寬約24.5厘米，線裝珂羅版。除藍色封面、封底各一之外，內(nèi)含20張折頁，翻閱時右手頁為空白頁，左手頁為畫。第19張同頁印有山水兩幅，其余均為每頁印畫一幅。版權(quán)頁注明出版時間為“中華民國二十二年（1933）十一月初版”，書名為“溥心畬畫冊集”，署“寒玉堂制”，印刷者為“北平古物陳列所懷一印刷所”。

根據(jù)北平藝專所制教員信息登記表顯示，截至1936年7月，溥心畬有一本畫冊刊行（表格中登記為《寒玉堂畫冊》），即應這本《溥心畬畫冊集》。此冊存世極罕，中國國家圖書館無藏，以致長期不為學界所知。朱靜華1989年在美國堪薩斯大學以溥心畬為題做博士論文時，便以1939年商務印書館所印《西山逸士畫集》為溥心畬第一本畫冊。香港龔敏編撰《溥心畬年譜》時，筆者曾專門提供畫冊復制件，其有年款之作亦得以收錄于該年譜。

迄今為止，筆者所見此種畫冊共三本：一為北京劉文杰藏，一為臺灣董良彥藏，一為筆者藏。其中，劉文杰藏本封面、封底完整，帶張大千題簽，內(nèi)缺第15張“執(zhí)扇仕女”一幅，第17張“山水”一幅的背部為后人（署名春生）畫馬一匹，墨透紙張而污原本“山水”（恭王府管理中心復制重印的畫冊即以劉本為底本，第17張“山水”以電腦修圖去污，與原本“山水”畫面不同）。董良彥藏本缺藍色封面、封底，僅余淡藍色襯紙，內(nèi)頁完備無缺。該本難得處在于：淡藍色封面襯紙之上有溥心畬親書：“淑貞臨池所備，心畬題記?！卑鏅?quán)頁上鈐朱文“心畬”。考“淑貞”者應為楊子余之妹楊淑貞，庚辰（1940）心畬曾“館于楊子余家三月有余”，教楊淑貞畫畫（《新北京報》1940年5月9日社會版記載此事，“春入城，館于楊子余家三月有余，五月為其女溥韜華及楊淑貞舉辦畫展”）。該本內(nèi)頁第一幅畫右上側(cè)有朱文“惠文藏書”印，似楊淑貞之印。筆者藏本封面、封底完整，帶張大千題簽，內(nèi)頁完備無缺。有民國時加裝的布面硬紙板封面、封底，似因當時已保存不佳而添加的保護。筆者得之后，出于保護而拆開托裱再依原樣裝訂。后請郎紹君先生題“溥心畬畫冊集”貼于布面紙板封面上，并于原封面張大千題簽左上角舊紙新托處鈐白文“夢堂”，內(nèi)頁第一幅畫右下側(cè)鈐白文“夢堂”、朱文“公遠”，版權(quán)頁鈐朱文“杭公遠”。三本畫冊保留封面者兩本，皆有張大千題簽：“心畬墨妙，戊寅（1938）二月蜀郡張大千題”，鈐朱文“張大千”、白文“大風堂”。

張大千題簽戊寅為1938年，晚于畫冊出版時間，當為后補之簽。且，“心畬墨妙”亦非畫冊之名（版權(quán)頁名其為“溥心畬畫冊集”），可能是張大千、溥心畬交往過程中帶有贊語性質(zhì)的題跋，被溥心畬轉(zhuǎn)用于畫冊。

二、《西山逸士畫集》

該畫冊高約39.5cm，寬約28cm，線裝珂羅版。除藍色封面、封底各一外，尚有封面后夾襯紙一張及封底前版權(quán)頁一張，內(nèi)含20張折頁，翻閱時右手頁為空白頁，左手頁為畫。第16、17張同頁印有山水各兩幅，其余均為每頁印畫一幅。版權(quán)頁注明初版時間為“中華民國二十八年（1939）二月”（再版為“中華民國二十八年六月”）。該書版權(quán)頁書名與封面題簽相同，為“西山逸士畫集”。作者署名為“溥心畬”，收藏者為“李墨巢”，發(fā)行人為“（長沙南正路）王云五”，印刷所為“商務印書館”，發(fā)行所為“（各埠）商務印書館”。封面題簽，“西山逸士畫集，青山農(nóng)”，鈐半朱半白“黃葆戊”。1976年，臺灣商務印書館由王云五主編“精印歷代書畫珍品第一集第二十五種”，重新刊行此冊。在《溥心畬畫冊集》未被發(fā)現(xiàn)前，學界一般認為此為溥氏第一本畫集。筆者藏有該冊民國兩個版次（其中，初版夾襯紙上鈐朱文“上海圖書館藏”），皆于內(nèi)頁第一幅畫右下側(cè)鈐白文“夢堂”、朱文“公遠”，版權(quán)頁鈐朱文“杭公遠”。相對而言，初版印制更為精良。

該冊所收皆為李墨巢藏品，是溥心畬民國最為重要的畫冊出版物。李墨巢即李宣龔（1876—1953），字拔可，號觀槿，室名碩果亭，因收藏伊秉綬（墨卿）甚豐而晚號墨巢。福建閩侯人，其父為雙辛夷樓主人李次玉。李宣龔為清光緒甲午（1894）舉人，官至江蘇候補知府。民國后供職上海商務印書館多年，曾任商務印書館經(jīng)理，并兼發(fā)行所所長，著有《碩果亭詩集》刊行。性喜收藏，書畫墨跡以伊墨卿（秉綬）、林琴南、溥心畬三家為多。

墨巢與心畬訂交多年，藏其作品甚豐，且兩人詩文集中多有唱和之作。筆者另藏一件朵云軒舊藏的庚辰（1940）春月成扇——《賈島詩意圖》[1]。正面為溥心畬所繪，畫意取賈島《送無可上人》中“獨行潭底影，數(shù)息樹邊身”，原句描寫“別后獨行”的孤寂，被溥心畬化作“舟人遠去、斯人獨悵”的山水之境。該畫以“斧劈筆意”作披麻皴，為溥氏20世紀40年代初“習古轉(zhuǎn)化”的典型之作。行筆流暢，點劃之間，筆筆回鋒，以書法筆意建構(gòu)了畫面的音樂節(jié)奏。扇背背面為李墨巢書自作詞三首——《卜算子》《菩薩蠻》《浣溪沙》。其中，《卜算子》《浣溪沙》錄入《李宣龔詩文集·墨巢詞》，而《卜算子》為甲戌（1934）寫予溥心畬，名《極樂寺觀心畬王孫畫松》。該扇以溥心畬作畫、李墨巢作書的方式，見證了1939年《西山逸士畫集》出版之后兩人的持續(xù)性交往。然墨巢身后蕭條，藏書被夫人論斤出售，所藏書畫亦去向不明。《顧頡剛讀書筆記》“李拔可歿后售書”條：

毗鄰李拔可先生既歿，其夫人欲遷居，因出其藏書，囑忠厚書莊袁西江君估價。明刻本四十四種，逐部標價，共約八百七十五萬元，但需覓受主；普通本只可論斤，整部書每百市斤二十萬元，零星書每百市斤十二萬元，約即十擔左右，即一千斤。又《四部叢刊》初編至三編全套，如可由中國圖書發(fā)行公司購進，大約有八九百萬元可售。又《百衲本廿四史》可售一百萬元，其書箱亦可售一百萬元。柚木書櫥四架，估價一百萬元。慘矣！

就此而言，《西山逸士畫集》所錄作品亦當散佚而難尋蹤跡。

畫冊題簽者青山農(nóng)，即黃葆戊（1880—1968），字靄農(nóng)，福建長樂人，久居上海。上海法政學堂畢業(yè)，歷任福建省立第一圖書館館長、上海美術(shù)?？茖W校教授、商務印書館編輯。善山水，喜倪瓚筆墨荒率一路。書法精于隸體，取法漢碑。多畫山水，偶有花卉，以清淡為宗。黃氏為《西山逸士畫集》題，或因其曾為商務印書館編輯，而李墨巢當時恰是商務印書館經(jīng)理。

（杭春曉/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研究員）

注 釋

[1] 此扇為朵云軒舊物，畫面為溥心畬作，書面為李墨巢作，所用紙為“江蘇巡撫貢紙”，先后于2014年何香凝美術(shù)館“移動的心景展”、2016年恭王府“曠世逸才——溥心畬先生誕辰一百二十周年展”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