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生物老師聊起,說蜉蝣是最原始的有翅昆蟲,現(xiàn)在約有兩千五百余種,在地球上分布極廣。
在新疆,蜉蝣種類亦很豐富。我雖外行,卻意外地在喀什有所發(fā)現(xiàn)。那次從闊孜其亞貝希(喀什最古老的民居聚居地)下來,在喀什的母親河吐曼河土岸邊,恰逢初夏,天氣晴好。忽然眼前就掠過一個點,開始并未在意,但后來,一點一點掠過去,越來越多。呀,竟然是些振著透明翅膀的小蟲!這些小得幾乎透明的昆蟲,拖曳著兩條長長的尾須,身體是純白的,或帶一點嫩黃,在麗日藍天里飛翔。只三五毫米大小,卻是那么歡快,那么酣暢,一刻不停地飛舞。
從來都沒仔細留意這些似乎微不足道的小生靈,更沒這么近距離地欣賞過那生命的舞姿。
蜉蝣生命極短,成蟲往往就幾小時,最長不超過一周。算上卵、幼蟲、亞成蟲時期,也不過三年。那么,蜉蝣成人,哦不,是成蟲后,干什么呢?首先自然是繁衍,交尾,用文學(xué)語言說是追求熱烈的愛情,而且是唯一的,根據(jù)人類的喜好,美其名曰追求蜉生燦爛的一刻,迸發(fā)出蜉生的光芒,等等。其實,蜉蝣哪會想這么多呢。它們只有一個目標(biāo),為了做一件事,這件事就是如此偉大、高尚無比。因此,蜉蝣如果有信仰、有思想的話,它的社會思維與道德規(guī)范肯定如古人最早的文學(xué)記載這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于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于我歸說。(《詩經(jīng)·曹風(fēng)·蜉蝣》)
不管解釋為“向死而生”“及時行樂”,還是“諷刺奢侈”等,總之是稱贊蜉蝣漂亮的。
喀什屬于大陸性氣候,干燥與塵土、沙漠和戈壁是常態(tài),不過喀什綠洲,得天獨厚。的確,東湖、南湖、北湖、吐曼河、喀塔蘇蓋特水庫,珍貴的濕地水邊,只要有水,每至適時,一陣陣,一群群,飛揚起來的,如霧,似紗,那翩翩輕巧的身姿,不是蜉蝣又是什么?匈牙利提索河每年夏天都有“提索花季”,數(shù)以百萬計的蜉蝣,同一時間浮上水面,霎時間布滿河面,猶如河上開滿藍色與褐色花朵(因雄蟲的翅呈藍色,而雌蟲的翅呈褐色),那是世界上最大的長尾蜉蝣,身體、翅膀都有十幾厘米長。當(dāng)然,接著便是漫天飛舞,何等壯觀。更為壯觀的是,三小時后,數(shù)以百萬計的“提索花”,又同時凋謝。那又是何等震撼!
蜉蝣成蟲不吃東西,來不及,也不需要,它只是盡自己所能在空中飛舞,在空中完成愛與生的舞蹈。看啊,晴天麗日,惠風(fēng)和暢,那薄如蟬翼(其實比蟬翼更?。┑耐该鞒岚蜉p振,尾絲飄動,輕舞飛揚,那身姿多么曼妙,體態(tài)如此灑脫。盡情享受自然賦予的生命吧。與辛勤的牛羊、飛奔的駿馬、翱翔的雄鷹,乃至大地上萬物之靈——人,是一致的,都是不容忽略的美。只要實現(xiàn)生命的飛揚,幾微秒與百億年,只是數(shù)學(xué)意義上的長短而已??v使億億兆年,在宇宙中又能如何呢?飛著飛著,生命就結(jié)束了,這應(yīng)該是最浪漫的結(jié)局了吧!在天空之中,然后俯沖向下,最后親吻哺育一生的親愛的大地、江湖,那大地、江湖,仍然承載著它們的下一代,開始了新的一生。
該生活的時候,就生活;該離去的時候,就離去,最自然的事啊。
作者簡介:鄺穗雄,系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州市越秀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現(xiàn)供職于羊城晚報社。曾獲廣州文藝獎、廣東省報紙副刊獎、人民文學(xué)雜志社等主辦的“美麗中國”征文優(yōu)秀獎等。
(責(zé)任編輯 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