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的小鳥

夏桂楣

哈達是上美術(shù)課時，欣賞到八大山人作品的。他筆下的小鳥大多是單腿獨立，翻著白眼，而且都看不出是什么鳥。

為了探索八大山人所畫小鳥的意境，哈達到鳥市買回來兩只文鳥，養(yǎng)在籠子里。兩只小鳥比麻雀大一點，瓦灰色的羽毛光溜溜的，腦瓜門兒和尾巴烏黑，兩腮帶著白色橢圓形圖案，嘴的顏色鮮紅。哈達細心觀察，可小鳥一次也不單腿獨立。

一個月時間過去了，哈達發(fā)現(xiàn)兩只小鳥不斷將鳥巢脫落下來的草葉叼進窩里去，接著又看見它倆交尾。哈達知道小鳥就要產(chǎn)卵孵化小雛了，便將家里做衣被用的駝絨拿出一團放進鳥巢，心想駝絨比柴草還柔軟。

又過幾天，雌鳥在窩里產(chǎn)下一枚卵，只有小拇指般大小，淡青色，卵殼上還有幾顆芝麻粒大小的褐色斑點。接下來，雌鳥又產(chǎn)下五枚卵，然后就趴在窩里不再出來。雄鳥便不斷在食盒里吃小米粒，然后又到水槽上去飲水——含上一口水便將脖子仰起來咽下去，再低頭含一口。

飲完水，雄鳥便跳到窩邊上，嘴對著嘴，將喉嚨里的食喂給雌鳥，如此反復(fù)。雌鳥有時也飛出巢穴排便和進食，只要它一出去，雄鳥就立刻跳進去趴在鳥卵上。等到雌鳥回到窩里，雄鳥才跳出來。十二天之后，哈達便聽見鳥巢里發(fā)出“吱吱”的微弱叫聲。

哈達十分興奮，將雞蛋黃拌在鳥食里以增加營養(yǎng)。雄鳥和雌鳥這時便開始輪番喂養(yǎng)雛鳥。小鳥漸漸長大了，食量也不斷增加，兩只大鳥更加忙碌，一刻也不停歇。

突然有一天早晨，哈達看見那只雄鳥從窩里出來用單腿在籠子里跳來跳去，站在食槽邊上吃食也是單腿獨立，飛回窩邊給雛鳥喂食還是如此。喂完食，雄鳥就用一只腳獨立在鳥籠里的橫木上，另一只抬起來藏在肚皮底下的絨毛里，還不時彎下頭去啄藏著的爪趾。這與八大山人筆下那些單腿獨立的小鳥一模一樣——也有彎下腦袋到肚皮底下去啄的。

哈達整整觀察了兩天，也沒看明白是咋回事——因為那只抬起來藏在肚皮底下的腳從來都不肯放下，看不見。

哈達又發(fā)現(xiàn)單腿獨立的雄鳥開始打蔫兒。他于是把手伸進鳥籠將它捉住，拿出來仔細察看。這才發(fā)現(xiàn)，雄鳥總是抬起來不肯放下的那只腳趾纏住了一根駝絨中的長纖維。纏得很緊，將爪趾勒出來一個血瘤，已經(jīng)變成了紫顏色，往外滲著血。

哈達趕緊尋來小剪刀，用刀尖將纏緊的長纖維剪斷，又噴上云南白藥消毒?？扇熘?，雄鳥受傷的爪趾卻壞死脫落了。而它還是不斷用單腿跳著去吃食、飲水，然后喂給雛鳥。

哈達用夾子將鳥巢里駝絨中的長纖維一點點清理出來?？蓻]過三天，那只雌鳥從窩里飛出來，也像那只雄鳥一樣用單腿跳來跳去，好像比雄鳥還別扭。哈達又將雌鳥捉住取出來看，見它的一只腳被駝絨的長纖維纏得更緊，勒出的血瘤子比雄鳥腳上的還要大。

哈達又用小剪刀將雌鳥腳上的長纖維剪斷，也給噴上云南白藥?？蛇@次，雌鳥卻流了很多血，放回鳥籠掙扎幾下便倒下了。

雌鳥沒有了，雄鳥便自己單腿跳來跳去給六只小鳥喂食，小鳥吃不飽，總是伸長脖子“吱吱吱”叫喚。

一天早晨，哈達去看鳥籠，可是，六只雛鳥全都死在了窩里。雄鳥單腿獨立站在窩邊上，一聲一聲發(fā)出悲哀的鳴叫。

哈達將六只雛鳥的尸體從窩里清理出去，那只雄鳥悲鳴的聲音更大了。

哈達立刻想到了八大山人。八大山人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寧獻王朱權(quán)的后裔，十七歲應(yīng)科舉薦為諸生（秀才）。然而兩年后明朝滅亡，他因參加反清復(fù)明運動遭到朝廷的追殺。一年后父親去世，妻子和兒子也相繼離開，他的精神出現(xiàn)“病顛”，后不得不削發(fā)為僧躲避災(zāi)禍，以書法、詩文發(fā)泄心中的悲憤。他的筆下那些單腿獨立發(fā)出悲鳴的小鳥，就是他自身的寫照。哈達這才理解八大山人筆下的小鳥為什么都單腿獨立，為什么都看不出什么特征，而只是孤獨、悲憤和哀鳴，因為這已經(jīng)變成了他筆下的一種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