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毅 魏星
1961年 沈陽體育學院畢業(yè),先后從事中學、體校教學工作。
1978年 負責組建遼寧競走隊。1983年9月徐永久在挪威卑爾根世界杯競走賽中贏得中國第一個田徑世界冠軍。他先后訓練過300多名隊員,共獲得2枚奧運金牌,1枚銅牌,世界田徑錦標賽金銀牌各1枚,多次獲世界杯賽冠軍,數(shù)十項次創(chuàng)造、打破、超越世界紀錄,大面積贏取亞洲和全國比賽的桂冠。
1984年起,多次獲得國家體委頒發(fā)的“體育運動榮譽獎章”。
1987年 榮獲國際田聯(lián)頒發(fā)的“國際田聯(lián)獎章”。
1989年 被選為“建國四十年來中國四十名杰出教練員”之一。
2008年 北京奧運會中國競走隊技術總監(jiān)。
2018年12月11日,英國“大本鐘獎”組委會在倫敦舉行新聞發(fā)布會,宣布王魁和美國籃球巨星邁克爾·喬丹一起榮獲“終生成就獎”。
2018年11月6日上午,王魁身著綴有國旗標志和CHINA字樣的紅色運動服,來到大連市旅順一座新落成的養(yǎng)老小城辦理入住手續(xù)。
前臺客服驚喜交加,問道:“您居家養(yǎng)老這么多年,為何87歲高齡舍棄大連城區(qū)生活?”王魁笑答:“這里的一草一木對我有不尋常的意義,我是回家來了”。原來,當年他隊伍的基地就在附近,這里后邊800米長的坡路就是他們的主演兵場。1992年夏,陳躍玲蓄勢下山拿下了中國奧運田徑首金!
“您選租的是我們小城最好的湖景房,90平米,南北通透,2層,還有電梯……”,接待人員捧出一疊文本,貼好照片,讓王魁一一過目簽字,可在填寫最后一欄時被卡住了。按規(guī)定,需有直系親屬簽字按手印擔保。
王魁作難了,唯一的兒子遠在新西蘭,無法說來就來。主管領導讓他找一個信得過又有能力承擔一切責任的人來簽。王魁迅即撥通曾經(jīng)的女隊員、時任遼寧省航海運動學校副校長王妍的手機。
幾分鐘后,王妍駕車趕到。王魁將她拉到一邊,說:“我健康清醒時,一切有我……”
王妍立馬堵住話頭,說:“指導,您來這里,一切由我負責?!?/p>
當天下班后,王妍給王魁的兒子王義勇夫婦發(fā)去微信說明一切。對方的回信隨即出現(xiàn)在王妍手機上:
“收到你發(fā)來的信息和圖片,一切很好,感激不盡!任何事情你完全可以獨立作主,不用再和我們商量。既然是監(jiān)護人 你擁有一切權利,我們不但沒意見,只有十分的感謝……”
從此,每天清晨,養(yǎng)老小城的環(huán)湖步道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位高個老人跑步疾走的身影,布滿溝壑的臉龐黑里透紅,穩(wěn)健的步伐清晰有力。
養(yǎng)老小城的步道和花徑旁,中外名家的“心靈雞湯”赫然入目,王魁最欣賞的是這兩條:
對老年人的生活角色重新定位,不僅能幫助老年人更好地參與社會發(fā)展,也能使他們更好地分享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諸多成果,“參與”與“分享”是老年人基本權利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
一個老年人如果有廣泛的興趣,學會關心他人,使自己的生活匯入到整個世界的生活中去,他就會像一滴水匯入大海,慢慢地忘記自己的存在,最終,也不會再有對死亡的恐懼。
王魁領悟道:“活著,如果老躺在床上真沒什么意思,就是臨近生命終點,也盡量少麻煩別人?!?/p>
老人精神矍鑠,身板硬朗,現(xiàn)在一頓飯還能吃下一大盤飯菜或者四只拳頭大的大包子,無疑是小城“80后”里戰(zhàn)斗力最強的。“我不節(jié)食,一切順其自然,藥補不如食補,我需要滿足身體機器的基本運轉(zhuǎn)和補足額外的熱量消耗”。
老王目前健身主要靠游泳。少年時嬉水的基礎,成年時得到省隊游泳教練的點撥,使他在崗時就將游泳作為競走訓練的重要手段,無論在哪里,只要有水,課后他都會把人全趕下去。他負責教大隊員,再讓大隊員教小隊員,他當總監(jiān)。上世紀末整整8年,基地西邊十里地的一處海灘是全隊整理放松的主戰(zhàn)場。
小城游泳館尚未建成,他等不及,就托人到二十里地外的一家游泳館辦了張年卡,還通過朋友包了一輛車,每天過去,用23-25分鐘游上10個來回500米,自蛙仰泳姿輪著來,蝶泳近年不怎么玩了,“胳膊甩不起來”。目前,他“一小時內(nèi)不沉底沒問題”。
王魁還喜歡玩車。當年是摩托車的老司機,帶一支大隊伍訓練,一天數(shù)十公里,全靠摩托指揮和救急。有一次為了拉年貨,他從沈陽到河北昌黎走普通公路千余公里,一天完成來回。前些年,他發(fā)現(xiàn)自己耳朵有點背,只好揮淚封存摩托和汽車駕駛證。之后,他便將自行車作為代步工具和運動器械,每次練完都將車扛上二樓房門口。
除了動身子,他還特別注重動腦子。在弟子的指導下,他很快學會了掌上生活,用手機麻利上網(wǎng)團購轉(zhuǎn)帳,點擊滴滴打車。
凡整明白的事,他意志如鐵,立馬做到。以前,他吃東西沒什么忌口。耄耋之年,他聽取醫(yī)生朋友提示,放棄了咖啡和酒類,加大對黑木耳、核桃、橙子的攝入力度。他小腿患有靜脈曲張,專家推薦了一種“倒空”療法,他每天晚上仰臥在床,雙腿舉高,堅持到點。
奔九的人多多少少有點老態(tài)龍鐘,可王魁還真不太像。有人恭喜他時,他會輕輕搖頭說,2018年西班牙馬拉加世界老年田徑錦標賽,85歲以上年齡組百米比賽,冠軍跑了15秒1!
他愛看時政類的電視節(jié)目,《焦點訪談》、《海峽兩岸》天天不拉,侃起來頭頭是道。朋友圈人常逗他,畢竟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離休干部!
2010年8月,大連市某明星酒店后花園笑聲蕩漾,馬拉松大牌教頭梁松利慶賀師傅王魁八十大壽。席間,專業(yè)文藝團體激情演出,各地嘉賓濟濟一堂,不同時期的運動員代表上臺致詞。王妍登臺獻上國際田聯(lián)的金色賀匾,給王魁一個不小的驚喜。
梁松利屬王魁的中期隊員,至今保持著男子萬米競走世界少年紀錄。他念念不忘教練的培養(yǎng),王魁對他也格外器重,將隊里的獎杯獎章悉數(shù)交他保管。梁松利發(fā)起提前的慶典,得到近200位隊友響應。結賬60多萬元,梁松利眼都沒眨,就從自己的北京奧運獎金中劃走。散揚時,梁松利見王魁有點激動,上前一把緊緊摟?。骸斑@有什么?我就是您半拉兒子?!?/p>
退役后,王魁人事關系留在省海校,沒過幾年,除關門弟子、悉尼奧運會冠軍王麗萍去北京體育大學工作外,其余主力王妍、劉宏宇、谷燕都留了下來,自告奮勇?lián)鹫疹櫪辖叹毜穆氊?。雖然當年她們沒少流淚,都曾抱怨自己倒霉攤上了這么一個“魔鬼教練”,可長大出成績后,就懂得教練的用意和苦心,決心知恩圖報。“三朵金花”個個含金量十足:王妍是多屆世界杯冠軍成員,得過世錦賽銀牌、奧運會銅牌;劉宏宇是世界杯冠軍、中國競走第一枚世錦賽金牌獲得者;谷燕是世界杯冠軍成員。要是沒有王魁,哪有她們今天!
退役多年,逢年過節(jié),姐兒仨都會結伴去30公里外的王魁家,帶點土特產(chǎn),取回要報銷的醫(yī)療單據(jù),了解身體情況和生活需求。多數(shù)情況下,王魁會攔阻她們收拾屋子。他一貫不愿麻煩人,只有遇上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才允許隊員幫忙。隊員的記憶中,這么多年,一次例外是家里水管爆裂,水漏到了樓下,另一次是他上醫(yī)院擴散瞳孔治眼疾。
每次看望后,三人必請師傅和師母去附近餐館大快朵頤配菜豐富的烤魚,幫他倆夾好菜,盛好飯,飯后都會提醒教練戴好帽子,穿上外衣。
去年秋,王魁驚聞其大弟子、中國第一個田徑世界冠軍徐永久被查出肺部惡性腫瘤,立馬打車趕了過去。徐永久在樓下迎候,王魁當場就急了,“電話里跟你說好了別出來,你怎么還下來!”
徐永久家住六樓,沒電梯。王魁見她一步步挪動,沒走幾步還得停腳喘氣,心如刀絞。進屋后,王魁詳細了解她用什么藥、療效如何、自費情況等。
今年初春,得知徐永久復診病情穩(wěn)定,王魁立即給王妍打手機,約她們仨盡快一起去探視,并特地吩咐“這次別等周末了,你們就請個假”。
第二天,王妍開車,師徒四人行車百里趕去。
“徐大姐好”, 姐妹們見面自然親熱一番。看到師姐精神尚好,師妹們松了一口氣。
寒暄一陣,王魁捧出一只大紙箱,說:“這是張阜新里約奧運會獲獎后送我的海參膠囊,我一時還用不上,給你?!庇终f:“你要堅持吃藥,現(xiàn)在條件好,科技發(fā)展很快,要有信心。我已經(jīng)給北京有關領導打了電話,請求幫助?!闭f著說著,他從書包里掏出一摞百元新幣,說:“你有好些藥都要自費,一定需要錢,這個給你。”
徐永久堅決推辭,“不行,不行,我還沒山窮水盡”,說完把錢塞回教練的書包。
王魁用勁將鈔票擱到桌上,有點不樂意了,“前兩天檢查不是沒發(fā)展吧?說明這幾種藥有效。我不是財主,但錢夠用,你現(xiàn)在正需要錢。平時你們都說我摳,是的,錢就是要用在刀刃上。現(xiàn)在用這筆錢買藥,值!這錢應該花,也必須花。你是中國競走的創(chuàng)業(yè)者、奠基人,你的健康對我們很重要!”
徐永久仍執(zhí)意不收。
見相持不下,王妍當起仲裁,話音微微發(fā)顫:“徐大姐,你就收下吧,這是指導真心實意給你的,你不收,他會傷心的?!?/p>
徐永久這才含淚點頭。
起身出門時,王魁又回頭叮囑:“每天必須下一次樓,院里活動一小時,這是任務。別再舍不得吃藥,錢不夠,我還拿。下次復查是9月28日吧?我等消息!”
要說將一項事業(yè)融入生命,王魁還真當之無愧。六十多年前,王魁在沈陽體院學的是籃球?qū)I(yè),學院為來年全國大學生田徑運動會競走項目補白,讓他臨時客串一下,沒曾想這一陰差陽錯變成歪打正著,從此開啟了他與競走終生的緣分。凡他參與的國際大賽,回國后的大會總結發(fā)言、專題報告,再往后的戰(zhàn)略研討、規(guī)劃布局,都少不了他。有領導以此激勵他人,“你看王魁,不懂外語,還有這么大能耐!”
北京奧運會后,王魁卸任國家隊的技術職務,但國內(nèi)競走比賽與會議,國家體育總局田徑運動管理中心都盡量邀他觀摩參與。
王魁心直口快,只要有人來咨詢意見聽取建議,都會開誠布公回應:“走路是人的本能,競走不需要特殊人才,主要在人的精神品質(zhì),比較適合貧窮家庭的人練?!?/p>
他執(zhí)教過的奧運冠軍陳躍玲、王麗萍和世錦賽冠軍劉宏宇、15歲就打破成年世界紀錄的王妍,都是從貧困農(nóng)村或小縣城里選上來的。他認為,貧困家庭孩子本分、樸實,能吃苦,練競走有先天優(yōu)勢。當年他們每年訓練日平均為340天,最高達362天。劉宏宇一堂課高強度走26公里,王妍15歲就挑戰(zhàn)日行30公里,如此千錘百煉,不成器都難。王魁不只一次強調(diào),決不能懷疑“三從一大”訓練原則的科學性。1978年,他“十二年奪取世界冠軍”的宣言曾被人笑稱“做夢”,最終,只用5年提前圓夢,靠的就是這一條。二十多年來,遼寧競走隊造就了一批批人才,一次次走出輝煌,走向世界,靠的還是這一條。
前年秋天,天津全運會。他與梁松利在競走賽道邊交談了一個多小時,言猶未盡,他表示“再找機會好好談談”。
去年初冬一天,他接到一個弟子電話,請他出席一座體育中心封頂儀式。王魁一看路遠時間緊,未及穿厚外套就上了動車。不料寒潮南下,患上了重感冒,高燒不止,急診輸液才化險為夷。這下,老伴不干了,“你不要命啦!”他振振有詞:“活到我這歲數(shù)了,還能怕死·”
是的,競走是這位老兵的生活軸心和精神支柱,是他的生命!